向大儒請教學問
明孝宗弘治二年(1489 年),王守仁在南昌完婚後,在嶽父家住了半年。平時閑暇無事,他便在嶽父的官邸裏轉悠。有一天,他發現了許多箱沒用的紙,想起來自己很長時間沒有好好地練習書法了,不如趁這一段閑暇時間練習一下。於是,王守仁便取來紙張,每日都堅持練習書法,他的書法功力日益大進。
當王守仁啟程回餘姚時,盛紙的箱子都已經空了。由此可見,王守仁當時練習書法的用功程度。
王守仁自弘治元年(1488 年)七月到南昌迎娶諸氏,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八個月。弘治二年十二月的一天,一場遲來的大雪在暮色中紛紛降下。一夜間,南昌城是“千樹萬樹梨花開”。
這一天,父親一封手箋如石落湖心,讓王守仁泛起思鄉的漣漪。轉眼就是新年了,該是帶著妻子回家的時候了。於是,天一晴,他就攜夫人諸氏踏上了返回浙江餘姚的路程。從南昌至餘姚,枯樹寒鴉,千山殘雪的風景如墨似畫,別有一番江南冬韻。王守仁興致很高,且歌且行,且行且遊。
某日,夫妻來到了上饒城。上饒,古稱饒州、信州,位於江西東北部,東連浙江、南挺福建、北接安徽,自古就有“上乘富饒”“八方通衢”和“豫章第一門戶”之稱。在上饒停留休息的時候,王守仁忽然想起嶽父曾跟自己講過,當地有一位名叫婁諒的大儒,精通理學。機會難得,他決定順道拜訪一下這位名人。
婁諒,字克貞,別號一齋,家住上饒沙溪。那裏是上饒與廣豐交界的一個千年古鎮,山清水秀,賢者輩出。受家族文風的熏陶,婁諒少年時就有誌於成為聖賢,所以到處求師。但是他發現許多所謂的學問家卻忙著教授科舉考試的內容,這讓他非常失望。後來,婁諒聽說有個叫吳與弼的著名人士在撫州崇仁鄉居,躬耕食力,便從上饒趕往崇仁,投在了吳與弼的門下。
吳與弼,初名夢祥、長弼,字子傅,號康齋,崇仁縣蓮塘小陂人,崇仁學派創立者,明代學者、詩人,著名理學家、教育家。清代黃宗羲的《明儒學案》一書中,《崇仁學案》位列第一,吳與弼為《崇仁學案》第一人,這顯示了吳與弼在明代學術思想界的重要地位。因為吳與弼是撫州崇仁人,所以他所創立的學派被人稱為“崇仁學派”。該學派認為“理”是宇宙的本體,理產生氣氣產生萬物,萬事為“萬殊而一體”。該學派門徒眾多,主要代表人物有婁諒、胡居仁、陳獻章等。崇仁學派對明代學術思潮的興起具有“啟明”作用。
婁諒初到崇仁,吳與弼一見他的氣象便高興地說:“學者須帶性氣。老夫聰明性緊,賢友也聰明性緊。”婁諒本是一個豪邁之士,非常不屑於世務。此次他初到崇仁,雖然得到吳與弼的誇獎,但是對於學問之道依然不知從何做起。吳與弼早就看出他的心思,便教導說:“不屑世務當然是好,但為學之道卻不能不親治細務,躬行踐履。”
“格物致知”是程朱理學向來重視的問學之途,而婁諒對於“世務”與“細務”區分得不太清楚。於是,吳與弼同門人一起耕作時,召婁諒前去觀看,邊揮鋤邊對他說:“學者須親細務。
婁諒果如吳與弼所言是個“聰明性緊”的人,當即便悟,由此大為轉變。此後在吳與弼的館舍裏,凡掃除之事,婁諒必親自去做,從不使喚童仆。吳與弼看在眼裏,喜在心頭,認為孺子可教也。
婁諒成為吳與弼的入室弟子,吳與弼將學問毫無保留地教給了婁諒。在崇仁待了幾年後,婁諒因病回到了上饒家中。吳與弼沒有忘記這個學生,去江浙兩地時,必定在上饒歇腳逗留。
因此,婁諒與其師經常會麵,有親自接受老師教誨的機會。在這期間,吳與弼多有詩文相贈,並且親自為《婁氏家譜》作序。
後來,三十一歲的婁諒通過鄉試,中了舉人。這一年的冬天,老師吳與弼又一次路過上饒,並登上了婁諒的讀書處“芸閣”,並欣然地題寫了閣名。鄉舉之後,婁諒自認為學問尚不足,便不急於入仕,繼續在上饒的家中修學。在此期間,他經常前去崇仁的師門,不知不覺地過了十餘年。
明英宗天順甲申年(1464 年),四十三歲的婁諒再去應試,考中進士。隨即朝廷派他出任成都府學訓導。在前去赴任時,婁諒想帶一部南宋理學家朱熹與其弟子問答的語錄匯編《朱子語錄》上路,可當時市麵上所有書店都沒有刻本可購。他便想起崇仁恩師吳與弼的族人有一部古刻,因此急忙派遣家人攜金一斤前往求購,但是對方並不願意出售。於是,婁諒便設法將書借到上饒,請書法好的人抄了一部,在去四川的舟中一路翻閱,並感歎說:“吾道盡在此矣!”
後來,婁諒在成都的任上隻待了兩個月,即謝病南歸。回到上饒家中以後,他足不出戶,和弟弟婁謙整日在芸閣以讀書講學為事。婁諒的知名度在上饒越來越高了,上饒的曆任郡守都知道他賢明的名聲,對他很是尊敬,經常與幕僚來看望他而婁諒平日裏卻從不登門回拜郡守們,隻是當郡守們初到上饒上任或解任離開時,出於禮貌,他才會親往一拜,僅此而已。
婁諒的學術,主敬窮理。“敬”為謹慎的意思,是發揮內心涵養的功夫,作為修養方法;“窮理”指窮究事物之理,明得天理消除人的欲望。婁諒主張以“收心、放心”為居敬之門,以“何思何慮,勿助勿忘”為居敬要旨。“居敬”語出《論語·雍也》“居敬而行簡”,意為以恭敬而自持。
婁諒這一觀點直接繼承了朱熹的思想主張。他每天早早就起床,一定是“深衣幅巾”的裝束。“深衣”就是將上衣和下裳相連,用不同色彩的布料作為邊緣,其特點是使身體深藏不露顯得雍容典雅;“幅巾”或稱帕頭,是指用整幅帛巾束首,即裁取長度和門幅各三尺的絲帛,從額往後包發,並將巾係緊,餘幅使其自然垂後,垂長一般至肩,也有垂長至背。用葛布製成的幅巾稱為“葛巾”,多為布衣庶人戴用;用細絹製成幅巾稱為“縑巾”,多為王公雅士戴用。
婁諒先是到家祠進行拜祭,然後來到廳堂,接受家人及諸生的作揖。無論是拜祭家祠還是接受揖拜,他都很嚴肅認真簡直像參加朝廷早朝一樣。即使達官貴人前來造訪,婁諒也照樣整齊有序、整理好前襟和後襟到祠堂進行祭祀,再到廳堂揖拜,從來也不馬虎。
婁諒博覽群書,碰到符合他思想的格言,一定要用朱筆進行圈點,然後不停地吟誦。他讀書常常到深夜,困意十足才進入內室就寢,從來沒有片刻的懈怠。他曾經說過,孔子佩戴象環是取中虛之義。因此,他也設置了一象環佩戴在身上,每天在身上都不取下,以表示中虛無我。
在芸閣講學的時候,婁諒常常慷慨議論,十分善於啟發人的智慧,使聽者都忘記了疲倦。還有一些誌同道合者常常登門拜訪,請教各種問題,使芸閣終日熱鬧非凡。
十八歲的王守仁和新婚妻子慕名來到了芸閣,拜見了婁諒。此時的婁諒雖然已經六十八歲高齡,但是還在兢兢業業地給學生們講授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王守仁抓住機會,立即虛心地向婁諒請教聖賢之道:“如何入聖學之門呢?是否可以成為一個聖人呢?”剛見麵王守仁就提出這樣的問題並不是偶然的,因為學聖賢是他長期以來的一個願望。可是,他一直以來空有一腔熱情,尋覓不到入門的方法,因此感覺非常迷茫。
婁諒的學問功底很深,研習的是程朱理學,其中又融入了心學的成分。他一見到王守仁,看到這個年輕人求知欲望如此強烈,出言談吐如此不俗,很是賞識。他告訴王守仁:“通過研習就可以入聖學之門。”
“做聖賢可以通過後天學習來實現”的觀點很新穎,和其他老師講的完全不同。王守仁聽完後真是喜不自勝,迫不及待地追問:“成為聖賢,有沒有更具體的學習方法呢?”
“有,這個方法叫‘格物致知’。”婁諒回答得簡單明了。
關於“格物致知”,王守仁自然非常熟悉,因為它是中國古代儒家思想中的一個重要基本概念,是儒家專門研究事物道理的一個理論。它源於《禮記·大學》八目,即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過《大學》中的論述非常簡單,隻在“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一段中提及“格物致知”,卻未在其後做出任何解釋,也沒有任何先秦古籍使用過“格物”與“致知”這兩個詞匯而可供參照意涵,從而使“格物致知”的真正意義成為儒學思想的難解之謎。
這時的王守仁還非常年輕,對深奧的理學理解不夠深,因此對婁諒的話感到一頭霧水。第一次求教,他也不好意思問得太多,所以隻好不停地點頭稱是。不過,關於“聖人可學而至的說法深深地吸引了王守仁,他決定在上饒小住幾日,便於繼續向婁諒請教。
時光如梭,一晃五天過去了,這時已經是年底,王守仁不好再耽擱,於是向婁諒告辭。臨別時,婁諒拉著王守仁的手,再次說:“聖人必可學而至。”
婁諒的話又深深地擊中了王守仁,他更加堅定了要做聖人的決心。他眼睛閃著亮光,仿佛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來。他感覺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氣,於是信心百倍地向家鄉走去。
這一次的拜訪奠定了王守仁一生的為學基礎。從此,他一心一意做聖賢之學,以聖賢自勵,一生未改。過去的王守仁活潑好動、愛開玩笑,但經過這次與名師的會麵之後,他漸漸地變得莊重嚴謹,話也少多了。他對諸氏說:“我從前太過於放縱現在知道那樣真是太過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