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勝利後的歡呼

自1941 年休假結束後，朱自清一直沒有回過家，他知道妻子帶著幾個孩子日子過得非常艱難，自己雖然很想念他們，但是卻也無可奈何。1942 年夏天，他因為參加教育部召開的部頒大學中文係課程會議去過重慶，盡管離成都隻有一步之遙，但是他卻沒有路費回到家裏看望妻兒。

自從和朱自清結婚後，陳竹隱便沒再工作過。但是自1940年帶孩子回成都以後，迫於生計，她曾經在四川大學圖書館找了份工作。然而，一個圖書館普通工作人員的收入根本養不起這個數口之家，更何況家裏還有個吃奶的孩子呢！平常的日子就夠難熬的了，可天災人禍偏偏經常光顧。

1943 年，四川麻疹肆虐，不幸的是，家裏的3 個孩子全部染上了麻疹。連日的高燒使上學的喬森和思俞轉成肺炎，3 歲的小女兒蓉雋轉成了腥紅熱。幼小的生命危在旦夕，可連肚子都吃不飽，更別說拿錢去找醫生看病了。

幸好陳竹隱的老同學劉雲波把小女兒接進了自己開設的醫院，還給小女兒用上了最好的藥，並盡心竭力地治療看護，總算把她從死神手中奪了回來。但是，陳竹隱每天往返奔波於醫院和家之間，終於不堪重負，在3 個孩子身體逐漸好轉時，她卻病倒了。

得悉家中的這些事後，朱自清在昆明急得六神無主，但他卻又沒有辦法。1944 年暑假到了，朱自清托他大學的同窗友徐紹穀賣掉了自己收藏多年的一塊硯石和一部碑帖，又找友湊了點錢，這才攢夠路費回到了成都和家人團聚。

在長期的學者生涯中，朱自清養成了不關心政治、不願涉足黨派之爭的習慣。他以靜心地、不受任何幹擾地讀書為大樂趣，他最羨慕的便是有一個安心讀書的環境。朱自清常說讀書是人的享受，能安心讀書的人才最幸福。

但是，在戰亂年代，朱自清這麽一點小小的願望卻很難足。遷徙、空襲、缺少書籍、物價暴漲、吃不飽肚子等，這些客條件都是不朱自清能改變的。對此，他隻能應時順變。

1944 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取得重大勝利的一年。蘇紅軍收複了全部國土，並把戰爭推進到德國及其占領國的土地英美軍隊也在法國諾曼底登陸，開辟了第二戰場；美軍已占馬紹爾群島開始威脅日本本土。

雖然朱自清對國民黨妥協投降的真相並不了解，但是對抗戰卻抱有堅定的信心和希望。無論個人生活怎樣艱苦都毫無怨言，因為他認定，抗戰勝利的時候，就是中國誕生時候，因此他渴望抗戰烽火能夠鍛煉出一個獨立強大的新國來。

然而，現實的狀況卻和朱自清的願望恰恰相反。生活，著統治政權的腐敗越來越惡化。全麵抗戰進入第7 個年頭，管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已取得重大勝利，日本帝國主義也已經向下坡路。但是，國民黨政府卻更加腐朽衰敗，廣大民眾生活益貧困，文化人的狀況更其淒涼，許多作家都輾轉於貧病的重軛之下。

當朱自清離開昆明時，全國文協發起了募集援助貧病作家基金運動，發動各界人士捐款資助陷於貧病交加的作家。對此義舉，朱自清當然毫無疑問地給予了大力支持。8 月9 日這一天，他還特地到大學生活社訪問有關人員，商討成都文協援助貧病作家的事情。

恰在這時，朱自清的家庭也慘遭不幸。8 月19 日，他的二女兒逖先在揚州抱病去世了，年22 歲。逖先性情好，愛讀書，負責任，為人和善，但是發病一天半就死去了，這令朱自清感到悲痛萬分。

暑假很快就結束了。9 月28 日，朱自清從成都飛往重慶，10 月1 日，再由重慶飛回昆明，正趕上開學。這時他從司家營搬出來，住在昆明北門街70 號單身教員宿舍裏。

10 月19 日，是魯迅逝世8 周年的日子。這一天，雲南大學學生自治會、昆明文協和西南聯大“冬青”等社團在雲南大學至公堂聯合發起了紀念晚會，參加者四千餘人。朱自清和聞一多也都出席了晚會，並發表了演講，他們還對魯迅生平、創作等做了係統的介紹，並希望人們學習和發揚魯迅的革命精神。

當時為了貼補家用，朱自清除了在西南聯大上課，還在私立五華中學兼任國文教員。雖然住所離該校很遠，但是他始終風雨無阻，盡職盡責。有一次，因西南聯大臨時開會不能分身，又沒有電話可打，朱自清隻好一大早跑到中學請假。正是因為他這種認真敬業的態度，學校特地邀請他為學校寫了校歌：邈哉五華經曆，流風餘韻悠長。問誰承前啟後？青人當仁不讓。還我大好河山，四千年祖國重光，責在吾肩上。千裏英才，薈萃一堂；春風化雨，弦誦未央，堅忍愛，南方之強。五華萬壽無疆！

後來，朱自清的健康狀況越來越差，時常胃疼，口吐酸水吳組緗從葉聖陶那裏打聽到朱自清的住處後，特地去看望他當朱自清從屋裏走出來時，吳組緗霎時間愣住了，他後來憶說：他忽然變得那樣憔悴和萎弱，皮膚蒼白鬆弛，眼睛失了光彩，穿著白色的西褲和襯衫，格外顯出了瘦削勞之態。11 年沒見麵，又逢著這艱苦的抗戰時期，變，是也要變的，但朱先生怎樣變成這樣了啊！我沒有料到；然吃了一驚，心下不禁沉甸甸的。

朱先生一手拿著書，一手握著筆，穿得衣履整飭，想正在房裏用功，看見我，很高興，慌亂地拖著椅子，讓我房裏坐。一會兒工夫，又來了六七位男男女女的客人，們稱喊他“朱大哥”，坐滿了屋子，大聲地說笑著。朱先各方麵應酬著，作古正經，一點不肯懈怠。

我在那些客人前麵，是個生人，於是他還不時“張羅我參加談話，像他做文章，不肯疏忽了一筆。但我看到多麽疲乏，他的眼睛可憐地眨動著，黑珠作晦暗色，白珠黝黝的，眼角的紅肉球球凸露了出來；他在凳上正襟危坐一言一動都使人覺得他很吃力。

在此之前，吳組緗從餘冠英的來信中已經得知朱自清患胃病。吳組緗也曾經患過嚴重的胃**，深知那種一旦痛起來就麵無人色、滿床亂滾的折磨，後來經陽翰笙介紹服了一瓶鹿茸精，雖然掉了兩顆大牙，胃痛卻從此得到了抑製。因此，吳組緗立刻把病狀和治法寫信告訴了朱自清，朱自清回信說：“我也要試試看。”後來，朱自清還在信中透露出生怕病痛影響到工作的擔心：

我的胃病時好時壞，難在有恒的小心。但以後得努力，不然日子久了，拖壞了身體，到了不大能工作的地步，那就糟了。

自此之後，朱自清的信中再沒有提到過胃病，吳組緗以為他已經慢慢好轉了。直到這次見麵，才知道朱自清患的是十二指腸潰瘍，不但沒有好，反而被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吳組緗的到來令病中的朱自清十分高興，於是兩人一起吃了午餐。但是，為了避免胃病複發，朱自清隻吃了很少的麵食。

飯後，他特意取消了一成不變的午睡，然後和吳組緗在書房裏長談，足足有兩個多小時。

病痛和貧困中的朱自清從未抱怨，因為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抗戰勝利上。早在1942 年12 月，他就在報恩寺的小平房裏懷著興奮的心情寫下《新中國在望中》一文。他激動地宣稱：抗戰的中國在我們的手裏，勝利的中國在我們的麵前，新生的中國在我們的望中。

在艱苦抗戰十幾年之後，國內外形勢急劇變化，曆史轉折的關頭終於來臨。在蘇德戰場上，美蘇軍隊在易北河會師，蘇聯紅軍直搗德國法西斯巢穴柏林；在太平洋戰場上，美軍展開猛烈的進攻，向日本本土步步逼近，中國等國家的抗日武裝在亞洲各地展開了反攻……1945 年8 月15 日，日本政府終於宣布無條件投降，消息來，舉國歡騰。當晚，勝利喜訊傳到了成都，大街小巷人聲喧騰朱自清也聞訊興奮地走到大街上和市民們一起狂歡了一夜。

勝利雖然給黑暗的國度帶來了光明，給苦難的人民帶來希望。但是，朱自清對當前時局卻仍然憂慮著，他看到中共產黨現在所擁有的大規模武裝力量對國民黨已經構成了威之勢。因此他敏銳地感到，戰爭的烏雲依然籠罩在中國上空。

新學期到來後，朱自清開始講“中國文學史”這一課程，此他整天都在為備課而忙碌著。就這樣，由於休息不夠，他胃病又發作了。本來他打算前往成都的四聖祠醫院接受治療可是一想到又要花一大筆費用，他便決定回到北平後再進徹底治療。

正如朱自清所擔心的那樣，抗戰勝利後國內外政治形勢然十分嚴峻。國民黨反動政府在美國的支持下，集中力量搶勝利果實，並向解放區大舉進攻。與此同時，他們為了爭取準內戰的時間，又以和平的姿態邀請中共代表來重慶進行談判。

8 月26 日，毛澤東與周恩來等人乘專機抵達重慶。在此期間聞一多、朱自清、張奚若、錢端升等十幾位西南聯大教授聯致電蔣介石、毛澤東，要求停止內戰，實現國內和平民主。

就這樣，談判持續了43 天，最終在國內進步勢力的壓力下蔣介石不得不在10 月10 日同共產黨簽訂了《雙十協定》，同中共提出的和平建國的基本方針。但是，《雙十協定》墨跡未幹反動勢力就迫不及待地撕下了虛偽的麵具。毛澤東一回延安，蔣介石就馬上向各戰區下達“剿匪”密令，各路軍隊紛紛向解放區進犯。黑雲壓城，昆明的政治形勢日益嚴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