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家前往成都

1940 年,戰爭形勢依舊十分緊張。在侵略者不斷壓迫下,國民黨政府調轉槍頭,展開了對共產黨的圍剿。因此,隨著戰爭形勢的日益惡化,昆明物價暴漲。但是,此時又逢天旱無雨,青黃不接,因此百姓生活異常艱難。朱自清十分同情這些饑民,因為他明白吃飯這一基本權利受到威脅是什麽樣的滋味。

在1937 年“七七”事變以前,教授們的工資大概為300 元,那時3 元錢可以換1 美元,5 元則能換1 英鎊,較高的工資水準使他們的生活比較穩定。可是,到了昆明之後,貨幣貶值的程度令人驚愕,當時國民政府推行法幣政策,而雲南拒用法幣,常交易以銀幣為主。而法幣兌換銀幣,最高時竟達60 元法兌換1 元銀幣,教授的300 元法幣,隻值5 元銀幣。

昆明飛漲的物價和家中眾多的人口,使朱自清的生活捉見肘。恰巧這時陳竹隱又懷了孕,因此要維係家中日常生活於朱自清來說實在是困難極了。考慮到陳竹隱是成都人,那的東西比昆明應該便宜些,所以夫妻二人商量後決定舉家遷成都。

不料,由於家中光景慘淡,他們竟然連路費都拿不出來了於是,朱自清隻好忍痛割愛,把當年從英國遊曆回來時送給陳隱的留聲機和音樂唱片,以低廉的價格賣給了舊貨鋪。就這樣全家才終於來到了成都。

8 月4 日,朱自清把家安頓在了東門外宋公橋報恩寺裏他住的是旁院三間沒有地板的簡陋小瓦房,收拾一番後卻也淨。14 日,陳竹隱又生下一個了女兒。

幾天之後的一個清晨,葉聖陶前來看望朱自清。原來,戰期間,他原在武漢大學中文係任教,後來在1940 年5 月又四川省教育科學館聘為該館專門委員,負責審查小學國文材。所以,這年7 月間,他得知朱自清一家搬來成都之後便來朱自清。

分別多年,二人再次相見後都欣喜不已。但是,當葉聖環視朱自清所住的茅屋之時,隻見滿目貧窮蕭然之相,因此心中感到了一陣酸楚。午飯時,朱自清拿出一瓶珍藏的好酒有名的雲南宣威火腿請葉聖陶品嚐,於是二人把盞敘舊。下還去了不遠的望江樓品茶暢談。之後兩人時常見麵,或閑談,或小飲。

1941 年1 月31 日,葉聖陶也將家眷從樂山接到了成都,因此朱自清特地從東門趕去祝賀。在成都,朱自清常和葉聖陶經常在一起賦詩唱和,互訴衷腸。朱自清曾經在《近懷示聖陶》五言古詩中有詩句:

累遷來錦城,蕭然始環堵。

索米米如珠,敝衣餘幾縷。

老父淪陷中,殘燭風前舞。

兒女七八輩,東西不相睹。

眾口爭嗷嗷,嬌嬰猶在乳。

百物價如狂,距躟孰能主?

朱自清喜歡將自己憂世傷時的情懷深情向老友傾訴,雖然他自己甘守清貧,但是絕不會對當前風雨如晦的現實視若無睹。因此,麵對山河破碎,他感到無限痛心。

朱自清的這首長詩,沉鬱頓挫、感慨悲涼,讀後讓人深切地體會到了處於饑寒交迫中的詩人的淒涼之情,更反映了一個知識分子在淒風苦雨中對祖國、對人民的殷切之情以及對抗敵救國的堅貞之誌。

許多年後,朱自清的思路回溯到遙遠的過去,想起他和葉聖陶結識的情況,想起了葉聖陶的性格與品性,憶起了他們在杭州同室對床夜話,共泛西湖的情景時,他激動不已。於是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澎湃情感,特賦詩《贈聖陶》寄贈:平生遊舊各短長,君謙而光狷者行。

我始識君歇浦旁,羨君卓爾盛文章。

訥訥向人鋒斂铓,親炙乃窺中所藏。

小無町畦大知方,不茹柔亦不吐剛。

西湖風冷庸何傷,水色山光足彷徉。

歸來一室對短床,上下古今與翱翔。

曾無幾何參與商,舊雨重來日月將。

君居停我情汪洋,更有賢婦羅酒漿。

嗟我馳驅如捕亡,倚裝恨未罄衷腸。

世運剝複氣初揚,咄爾倭奴何猖狂。

不得其死者強梁,三年血戰勝算彰。

烽火縱橫忽一鄉,錦城東西遙相望。

悲歡廿載浩穰穰,章句時複同參詳。

百變襟期自堂堂,談言微中相扶匡。

通局從知否或臧,為君黽勉圖自強。

浮雲聚散理不常,珍重寸陰應料量。

尋山舊願便須償,峨眉絕頂傾壺觴。

後來,朱自清和葉聖陶還合作編撰了《精讀指導舉隅》《略讀指導舉隅》。這兩本書比一般教本詳明確切,都是專供學國文教師參考所用,並分別於1942 年和1943 年由上海商印書館出版。這兩本書出版後,對當時中學的語文教師有了大幫助,更是深受廣大讀者的熱烈歡迎。

假期即將結束,朱自清又要回昆明上課了。為了節省開支他考慮再三後,決定將家眷留在成都。離開成都這天,葉聖聞訊趕來相送。在碼頭上,朱、陶二人執手相對,默然無語。

想到此次他鄉小聚,沒想到又匆匆離別,從此天各一方,兩個惺惺相惜的人不知何時能再見麵,因此彼此心中不免有一些惆悵。葉聖陶臨別贈詩《成都送佩兄之昆明》:平生儔侶寡,感子性情真。

南北萍蹤聚,東西錦水濱。

追尋逾密約,相對擬芳醇。

不謂秋風起,又來別恨新。

此日一為別,成都頓寂寥。

獨尋洪度井,悵望宋公橋。

詩興憑誰發?茗園複孰招。

共期抱貞粹,雙鬢漫蕭條。

10 月8 日,朱自清搭乘小船順岷江而下。沒想到,船到樂山耽擱了一天。於是,朱自清決定借此機會去探望在武漢大學的老朋友朱光潛、葉石蓀等人。

樂山有“海棠香國”之美譽,風景優美,在岷江南岸淩雲山棲鸞峰臨江的崖壁上,有一座開鑿於唐玄宗開元元年(713 年)、完成於唐德宗貞元十九年(803 年)的大佛,高達71 米,體態雍容,神情自若,這就是樂山大佛。

好友朱光潛帶著朱自清玩了烏龍寺,看了這座世界最大的樂山大佛,還玩了蠻洞和龍泓寺。蠻洞是很早以前漢人鑿在石壁上的墓室,樂山附近山上都有;龍泓寺是個石窟寺,規模很小,隻有一排洞子,大多一人高,每個洞裏都有一尊菩薩。朱自清倒覺得它比樂山大佛還有興味。

19 日,朱自清從納溪乘車往敘永,但是由於汽車少,車票又被黃牛壟斷,難以買到,所以他隻好出高價和司機商量搭乘結果不料當天趕上下大雨,再加上汽車沒油了,所以一直到晚車還沒到站。於是朱自清隻得摸黑進城,走了十多裏泥濘石子路,相當狼狽。

敘永是個邊城,永寧河曲折地從城中流過,蜿蜒多姿。上有上下兩橋,朱自清站在橋上眺望,感到頗為曠遠,山高深,清幽幽的。東城長街有十多裏,都是用石板鋪就的,很寬闊有氣象。但是敘永的西城,馬路上的石子卻像刀尖似的,另一下雨時到處都是泥漿,因此很不好走。

西南聯大在敘永有一個分校,朱自清就住在這裏,分校人對他都很好。第一晚到達,由於朱自清在船上蜷曲太久,此他感覺疲憊極了,所以這一夜睡得很香。趕走了疲憊的朱清第二天起床時寫成《好夢》一詩:山**上一宵過,菜圃羊蹄亂睡魔。

弱歲情懷偕日麗,承平風物人多。

魚龍曼衍歡無極,覺夢懸殊帶有科。

但恨此宵難再得,勞生敢計醒如何?

後來,朱自清把這首詩寄給了好友朱光潛。

在敘永,朱自清還和李廣田見麵數次,李廣田已十多年見朱自清了,他在後來回憶時寫道:相隔十年,朱先生完全變了,穿短服,顯得有些消瘦大約已患胃病,特別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灰白頭發和長毛,我很少見過別人有這麽長眉毛的,當時還以為這是種長壽的征象。

朱自清和李廣田談得很愉快,他們在一起主要是討論抗戰文藝,特別是抗戰的詩。也正是因為這次談話,才使朱自清下決心要開始從事評論抗戰詩歌的工作了。

由於等車,他在敘永待了10 天,至11 月初才回到昆明。

其實,在朱自清離開期間,昆明遭到了日本戰機的瘋狂轟炸,許多學生的宿舍都被損毀,學校的實驗室、辦公室也紛紛遭到了破壞。盡管侵略者能摧毀校舍,但是他們卻摧不垮師生們抗戰求學的堅強意誌。

為了繼續正常辦學,西南聯大在昆明北郊的龍院村北購置了400 畝土地建蓋校舍。清華大學也於東北郊龍泉鎮司家營成立了文學研究所,由馮友蘭任所長,聞一多任主任。

11 月13 日下午,朱自清雇了一輛馬車將書籍和衣物運到了司家營清華文學研究所。當時許多教師也都搬到了研究所住,聞一多全家住在一個側樓裏,由於朱自清單身一人,便和浦江清、何善周、許駿齋3 人合住在聞一多對麵的側樓上。

這裏的居住環境有些簡陋,房子也不好,裏麵有一個小小的天井。二層樓上還可以曬到陽光,底層就很陰沉了。不過,這裏非常安靜,是個讀書的好地方。由於住處臨近,朱自清和聞一多交往也逐漸密切起來。

朱自清對聞一多的勤奮程度與學術造詣深感欽佩,他經常說要細讀聞一多的全部手稿,聞一多也欣然答應了。但是,令朱自清遺憾的是,由於自己總是以為這些稿子隨時都可以閱讀,所以也就一直耽擱下去了,不曾想就這樣一直到他們各自分別搬回昆明市,朱自清也沒有將好友的手稿好好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