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尚求真務實的主張

徐家新添男兒,自是喜氣洋洋,家裏為男孩取名弘祖,字振之,從這個名字中就可以看出徐家人對這孩子弘揚和振興家業的期望。但是,大家還是習慣叫他“霞客”,希望他一直帶有仙氣,長大後能夠有不一般的大作為。

徐霞客年幼時,體態修長,瑞眉端正,雙顱峰起,首額飽滿,雙目炯炯,是個好學好禮的聰明孩子。他五歲就讀於私塾,不久就能文能詩。

徐氏的十一世祖徐頤,曾經官至中書舍人。後徐頤因病回鄉,在空閑的時候,親自督促子孫們的學業。他是一個非常嚴厲的長輩,從來不讓孩子們穿奢華的衣服,也不讓他們整天大魚大肉地吃喝和沒日沒夜地出去玩耍。

徐頤授課的學館在徐府的後園中,裏麵有很多的書籍。他每天親自授課、檢查作業,早晨上課一直到深夜才結束。他還不惜重金為子孫們聘請名師,其中有鬆江狀元錢鶴灘、吳中才子文徵明的祖父、翰林檢討張亨的父親等。可見徐家對教育的重視程度。

然而,徐家後人的仕進之途並不順利。在古代,選拔官吏主要靠科舉考試,即便有人通過其他途徑當了官,說起來總是讓人有些瞧不起,在同僚麵前也抬不起頭來。

徐霞客的太祖徐元獻天資穎異,十歲能賦詩,長大後學習舉業,並博覽古經史傳、秦漢文辭。可是參加鄉試時,居然意外地落第而歸。他非常失望,最後竟然一病不起,二十九歲就不幸英年早逝。

徐元獻的兒子徐經是徐霞客的高祖父,他雖然很小就沒有了父親,但是他在學業方麵十分上進,據說鑽研學問時,即便大廈將傾、金珠委地,也不能讓他分心。

為了繼承父誌,金榜題名,徐經將一切家計都交給母親和妻子,自己到“萬卷樓”苦讀,經常與誌同道合的人辯論學習,不知疲倦。功夫不負有心人,弘治乙卯年(1495 年),徐經鄉試中舉。

徐經的文章才華與當時的吳中才子唐寅齊名。唐寅,字伯虎,號“六如居士”,吳縣人,明孝宗弘治八年(1495 年)鄉試獲第一名,明代傑出的畫家、文學家。

唐伯虎與徐經同年中舉,他們從小相識,經常在一起賦詩會文。大比之年,兩人相約同船赴京參加會試。徐經為人十分豪爽,在京城等待會考期間,帶著唐伯虎拜訪了不少達官貴人,其中也包括當時主考官大學士程敏政。由於徐、唐兩人在京師的行動惹人注目,會試中三場考試結束,便滿城流言蜚語,小道消息說唐伯虎和徐經買了考題。

由於後來的考試兩個人都十分出色,也由於考試前徐經帶著唐伯虎到程敏政家串了門,那些嫉恨才華的人終於抓住把柄,向有關方麵打了小報告,說是江陰富人對主考官程敏政的家童行賄,並得到了試題。

主考官李東陽在主考中發現“舉人徐經、唐寅預作文,與試題合”。於是,徐經和唐寅成了科場舞弊案的主角。在當時,明朝官場派係林立,於是“泄題事件”便成了導火索,大家互相彈劾,鬥得不可開交。

最後,把弘治皇帝給鬥惱了。程敏政、徐經和唐伯虎被打入大牢,受盡冤屈,吃盡苦頭。後來經過審查,這一科場舞弊案以“事出有因,查無實據”結束。

幾人雖然重獲自由,但明政府為了減輕社會輿論的壓力,仍然對徐經和唐伯虎終身取消科考資格,發回縣衙作小吏使用。另外,對主考官程敏政罷官,對告發者華昶作降職處分。

唐寅回家後引以為恥,拒絕出任。徐經回到梧塍裏老家,閉門謝客,繼續讀書。明孝宗駕崩後,徐經盼望能夠得到朝廷的赦令,於是北上京師探聽消息,卻不幸在京城病逝了。

徐經雖然仕途坎坷,但是家財宏富,他在江陰梧塍裏、南碭岐(注:古村名,位於今江蘇省江陰市馬鎮,現名霞客村,是徐霞客故居所在地)沙山等處有地近四萬畝。即便如此富有,像徐家這樣的望族還是會將當官作為正道,這是生活在那個時代不可避免的局限。

徐經有三個兒子,但隻有次子徐洽繼承父誌攻舉子業。徐洽從小聰穎有文采,由博士子弟補國子監生,每次考試都得第一,然而七次參加會試都榜上無名。

徐洽有五子,長子衍芳博覽群書,為人溫文有禮,頗具名門風範。其父科場失意,寄厚望於衍芳,特地修築了一座書屋讓他誦讀其中,名“湖莊書屋”。

兄弟分家時,徐衍芳雖然身為長子,卻主動放棄祖屋而搬去書屋居住,精研靜慮以求科舉得中,結果卻像其父親一樣屢試不中,飲恨終身。

徐衍芳有六子,第三子徐有勉就是徐霞客的父親。雖然徐氏祖先不乏在朝為官者,但是科舉之路走得都比較艱辛,這直接影響了徐有勉的人生誌趣,繼而也對徐霞客的誌向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徐有勉,字思安,號豫庵。他為人本分,急公好義。十八歲時,兄弟分家產,雖然按照規則,他一再投中祖上的大屋,卻堅決辭讓,去了偏僻的“湖莊書屋”。

徐有勉的妻子王孺人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治家頗有一套。

她從小就聰明機智。在她十一歲時,為了躲避倭難而投奔無錫的親戚家,看到親戚家門戶緊閉而且雜物亂堆,好像破落人家一樣,她就推斷倭寇即將來臨。於是,她毅然帶領全家人火速奔向無錫城內安全之處藏身,終於使全家人都躲過了一劫。

王孺人從小學會了操持家務,勤於織布,是位賢淑女子。

特別是嫁到徐家後,更是孝敬長輩,敬愛丈夫,重視教育兒子。

她知書達理,也絕不勉強兒子徐霞客以科舉為前途。

隨著徐霞客的成長,他除了對科舉心生厭倦外,明末日漸腐朽的社會環境,也使他開始放棄仕途並寄情山水。他不再像祖輩、父輩們那樣沉迷於科舉之路,不再整天埋頭於書房苦讀,漸漸地對枯燥乏味的八股文章厭惡起來。

徐霞客每天把祖輩們收藏的“雜書”偷偷帶到私塾裏去讀。

那些地理遊記、名人軼事、風土趣聞,對他的吸引力是非常之大,以至有時讀著讀著,竟然忘記身在課堂,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因此,他經常遭到先生訓斥。

徐霞客對先生要求必讀的《三字經》《千字文》,以及“四書五經”之類雖然不甚喜好,但也能熟讀成誦。有次上課,先生正襟危坐傳授《論語》,一名學生哧哧地笑了起來。大家回頭一看,竟是徐霞客!

原來,徐霞客把《水經注》放在《論語》下麵,偷偷地看得興起,不禁眉飛色舞,笑出聲來。先生頗為惱火,梆梆梆地敲著戒尺,責令他把剛剛講授的《論語》背出來。徐霞客起身向先生鞠了一躬,朗聲背起: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訥於言……老先生非常驚訝,打斷他說:“唉!可惜可惜,你這般聰穎,卻不苦讀聖賢書,否則,將前途無量也!”

先生無奈地搖搖頭,並將《水經注》還給了徐霞客。他回敬先生深深一揖的頑皮樣子,再一次把同學們逗得哄堂大笑。

先生經常把徐霞客的“劣跡”報告給他的父親,要他父親嚴加管束。誰知,父親知道了不但不生氣,反而大喜過望,並親自介紹一些書給兒子讀。

父親房間有許多關於古代旅行家的故事的書,徐霞客常常悄悄地拿出來看,裏麵許多驚險、新奇的故事情節,令徐霞客非常著迷,他十分向往自己有一天也會經曆那些驚險與新奇。

有一次,徐霞客又偷偷地在課堂上看那些地理書,先生在講台上口若懸河,他卻在下麵看得津津有味。先生發現後十分生氣,對他說:“徐弘祖,你在看什麽,像你這樣不好好學聖人經文,看這些無聊的閑書,有希望求取功名嗎?”

徐霞客站起來理直氣壯地說:“我長大後要做穆天子、司馬遷、班固那樣的人,遊曆天下。”

先生對徐霞客的態度感到十分氣憤,再次向他的父親告狀。父親聽後,沒有打罵兒子,而是耐心地教導他說:“孩子,你還小,需要在學館裏好好學習,等你掌握了一定知識後,再去讀其他的書,不是更好嗎?”

徐霞客卻堅定地說:“父親,孩兒對‘四書五經’一點興趣都沒有,那些書實在太死板了。”

父親聽後,臉色越來越難看,平心而論,父親更希望兒子走仕途,隻有這條路,才能當官,才能光宗耀祖。可眼下兒子卻無心於功名利祿,這可真讓父親左右為難。

懂事的徐霞客看出父親的心事,便對父親說道:“好吧!父親,我以後會用功讀書的。”

徐霞客年長之後回憶說,自己很早就有遍遊五嶽的誌願,對科舉應試的事,則非常不感興趣。

由於明朝國力漸衰,崛起於關外的滿族人逐漸不服明朝中央政府的管轄,以至成為明朝的心腹大患。麵臨這種國事日非的形勢,一些知識分子發出了關心國事、改革弊政的呼聲。

在朝的東林黨人則遙相呼應,主張整飭吏治,限製宦官專權。這就大大觸犯了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集團利益。於是,魏忠賢利用東廠等特務機構,大肆迫害東林黨人。

著名東林黨人楊漣、左光鬥、繆昌期、高攀龍、魏大中、周順昌等,有的在牢獄中死於酷刑,有的被逼自盡。徐霞客與無錫的東林黨人多有接觸,這樣切近的政治事件不可能不對他產生深刻的影響,其結果便是對官場的深惡痛絕。

由於朝政昏亂,閹黨橫行,再加上連年災荒,民不聊生,而統治者依舊搜刮無度,致使民怨沸騰,進一步加劇了社會動**。

徐霞客的家鄉江陰及鄰近地區也接連發生了抗租抗稅、反對閹黨的鬥爭。

徐霞客十六歲那年,蘇州以絲織工人為主的市民數千人包圍署衙,打死稅吏,焚燒稅卡,朝廷派兵鎮壓後激起了更大的反抗。後來,蘇州又發生了市民阻抗閹黨抓捕著名東林黨人周順昌的事件,遭鎮壓時五義士挺身赴難。

徐霞客的好友文震孟、陳繼儒等文壇領袖均有參與,為民變而死的葛成和後來的五義士墓碑、墓誌也都是他們題寫的。

明末的劇烈動亂將明王朝自身推向了絕路,也使士人們深感前途無望。作為士大夫後裔,又和東林黨人交往密切的徐霞客,對黑暗現實的感受尤為深刻,這無疑促成了他選擇一條與前人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徐霞客選擇遊曆作為他的人生目標,還與當時務實開放的時代風潮密不可分。萬曆皇帝在位期間,明王朝走向衰敗,人們的思想卻走向了活躍和開放。

在此期間,中國出現了資本主義萌芽。外國傳教士也紛紛來華,例如,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就覲見過萬曆帝。整個社會開始西學東漸,反對封建禮教,要求個性解放。

徐霞客的家鄉地處長江三角洲的商品經濟發達地區,此時手工業中已經出現了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萌芽。而徐霞客的家庭之所以能夠家道中興,最初靠的也是開辦紡織作坊。

商品經濟的發展帶動了一大批新興產業的崛起,富商巨賈不斷湧現,市民階層和雇工隊伍也日漸壯大。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生產關係的進步,必然伴隨著新思想觀念的出現。

以王艮為開山鼻祖的泰州學派開啟了實用主義思想的風潮,向把宋明理學推向極端的“心學”發起了挑戰,提出了“百姓日用即道”的務實主張。

這一主張反映了新興市民階層的需求,在民間流傳甚廣。

稍後,由泰州學派孕育出的大思想家李贄高舉“童心”說,向虛偽的“存天理,滅人欲”發起了進攻,是為思想解放的先鋒。

在這以後,以顧憲成、高攀龍為領袖的東林黨人又提出了“經世致用”的主張。徐霞客與東林黨人來往密切,與高攀龍、錢謙益等人接觸頻繁,所以受“經世致用”說影響很大。

徐霞客逐漸成了“經世致用”學說的積極倡導者。他認為,與其皓首窮經,不如窮遊天下。能夠考證明白一條江的來源,了解一地的風土人情,不也是一種學問嗎?從這一點來說,徐霞客的選擇也順應了明末思想大變革的時代潮流。

與徐霞客同時代的很多進步知識分子認為程朱理學尚空談,不務實。加上此時中國與西方國家的接觸日益密切,國外先進的科學知識傳入中國,在一定程度上開闊了國人的眼界。

當時的農學家、天文學家、數學家徐光啟,雖然也由八股而入仕為官,但他接受了西方的先進科學思想,跟隨利瑪竇學習天文、幾何、曆算和火器等。

徐光啟畢生致力於數學、天文、曆法、水利等方麵的研究,勤奮著述,尤其擅長農學,並且還將拉丁文版的《幾何原本》翻譯成中文,最後居然還受洗成了天主教徒。

這個時代還出現了著名科學家宋應星,他一生致力於對農業和手工業生產的科學考察和研究,思想上的超前意識使他成為一位思想家,對封建主義和中世紀學術傳統持批判態度。

同時代的還有醫藥學家李時珍,既“搜羅百氏”,又“采訪四方”,深入實際進行調查,弄清了許多中醫藥學上的疑難問題。

他曆經二十七個寒暑,三易其稿,於明神宗萬曆十八年(1590年)完成了一百九十二萬字的巨著《本草綱目》,被後世尊稱為“藥聖”。

受上述三人影響,徐霞客的思想也充滿了“知行合一”的理論。他將“讀萬卷書”與“行萬裏路”結合起來,以實地考察核實前人著作的真偽。

徐霞客的行為符合當時求真務實的曆史背景,作為個人,走上科學考察的道路是一種偶然,但是作為社會的一分子,有這種舉動卻也是曆史發展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