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集合回酒店的時候,其他鳥友得知羅雅他們追擊盜獵分子的事,有佩服的,有替他們惋惜的,有憤慨的,也有無奈的。
一位當地鳥友對羅、林二人訴苦:“我跟你們說幾個市場,你們真該過去看看。以前我們也跟森林公安報過警,但是那幫販子都安排了眼線在林業局門口守著,一見幾個森警出來立刻就會通風報信。回回都抓不著他們。你們說這種事兒什麽時候能是個頭兒啊?”
其實原本羅雅他們也沒有急著走。難得來了G省,他們額外留出一星期的觀鳥時間,還是鄭教授建議的。聽鳥友這樣說,兩人決定把原計劃的野外觀鳥暫緩,先來個黑市調查。
鳥友說的幾個野味交易猖獗的黑市裏,有兩個本來還是正規的農貿市場,隻是一直有賣活禽畜的攤位。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有人拿了在外麵打的斑鳩、田雞(2)等鳥類找那些攤位代賣,後來被盜獵和販賣的野生動物越來越多,那裏竟然出現了專門賣野味的攤位。因為周圍的居民對此不是見怪不怪,就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市場監管部門更是一年到頭不見人影,偶爾有鳥友舉報給森林公安,還常常讓販子察覺溜走。而對鳥友報警的行為,當地居民的普遍反應居然是嫌鳥友多管閑事,其風氣惡劣可見一斑。
羅雅和林鵬依鳥友所說的地點挨個查探了一遍,大部分是早市和地攤。情況確實很嚴重,二人也嚐試過報警,除了其中有一次兩人先發製人把販子按住之外,其餘無一例外都讓他們逃脫了。
現在,羅雅和林鵬就站在最後一個目標農貿市場的門口。林鵬照例從包裏翻出兩個口罩,分給羅雅一個——這種把野生動物和家養動物混在一起的行為,等於給各種病原微生物大開方便之門,尤其是病毒,這東西變異太快了,一旦出事必然是大事。2003年SARS冠狀病毒的原始宿主是蝙蝠,中間宿主是果子狸,而人類,給了它們密切接觸的機會。所以幾天來他們倆在查訪黑市的時候都是戴著口罩的,首先要防的就是病毒從呼吸道侵入,剩下的就是要注意不要摸自己的頭麵部,還有勤洗手了。
羅雅接過口罩道了聲謝,而就在她套好了左耳的鬆緊帶,想要套右耳的時候,鬆緊帶斷了。
“啊,居然是劣質口罩,虧那個藥店看著還挺正規的,居然賣假貨。”林鵬訝然,隨即他翻翻包,“哎呀,這是最後兩個了。要不你戴這個吧。”他把自己手中那個新的遞過去。
羅雅趕緊擺擺手想要拒絕,林鵬卻把口罩捂在她臉上,笑嘻嘻地說:“看,這下你戴過了,我不能戴了吧。”說完,自己一馬當先地走進了農貿市場。
羅雅心中一暖,趕緊戴好口罩跟上。
這個市場裏的環境比之前那個更加髒亂差,雞毛、魚下水遍地,地麵油膩膩的,走快了都會打滑。
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一個矮胖的女人正在拔一隻鷺的羽毛,而它顯然活著,還在掙紮。
羅雅想要衝上去,被林鵬拉住了。
“別衝動!”林鵬低聲說,“我們還是先固定證據,然後報警。”
這個市場裏不止這女人一家野味攤子,正在被戕害的也不止那一隻白鷺。羅雅咬牙強行忍住。
被扒光了羽毛的白鷺被那胖女人扔進了一個桶裏,那裏麵還有幾隻跟它一樣奄奄一息的各種鳥,而那女人又把手伸向了一隻夜鷺。
終於,林鵬固定了所有的證據,出去打電話,羅雅跑到胖女人的攤位前,指著還沒被拔毛的幾隻鳥問:“這個怎麽賣?”
那女的撩起眼皮看了羅雅一眼道:“大的60元一斤,小的40元一斤,禾花雀100元。”
羅雅本來沒在她攤位上看到黃胸鵐(禾花雀),但是轉眼看到她身後那個冷凍櫃,什麽都明白了。
很多生命,根本等不到被挽救。
見羅雅盯著籠子裏的幾隻活鳥看,胖女人把手伸向籠子,又問羅雅:“你要哪個?我給你弄。”
籠子裏並沒有國一、國二,都是三有,而且剩下的不到十隻,羅雅猶豫著要是等不到森林公安的話,幹脆自己都買了,也好過一隻都救不到。她不是不知道購買行為隻會鼓勵販子再去捉、再來賣,可是眼睜睜看著一隻接一隻的鳥在自己眼前被活活折磨死,她實在有些承受不住。
那胖女人卻有些不耐煩,對羅雅揮揮手說:“你要不買靠邊點,別擋著我做生意啦!”
羅雅正要發作,卻見林鵬已經回來了,對她輕點了一下頭。
羅雅知道森林公安已經在來的路上,可是眼見著那胖女人還要繼續拔鳥毛,然後在鳥還沒死的時候就扔進冰櫃凍著,她還是受不了。於是她飛快思索著既不知法犯法又能拖延時間的辦法。
正一籌莫展之際,肩膀被推了一下,她抬頭一看,居然是林鵬。
林鵬推完了她一臉不耐煩地嚷嚷:“我不是說要回去了嗎?你磨蹭什麽呢?害我等你那麽半天!”
羅雅立刻反應過來他要幹什麽,於是也立刻“翻臉”道:“什麽我磨蹭?我不是跟你說了想再逛逛!你這麽不耐煩自己回去呀!”
兩人就這樣吵了起來,越吵越大聲,越吵越激動,把附近的攤販和顧客都吸引了過來。那胖女人見兩人就在她攤位前吵得不可開交,不樂意了,出來趕他們倆。這一來正合羅雅心意,她立刻把炮口轉向了胖女人,努力表演一個十足的潑婦。
這下胖女人更生氣了,衝過來想要打羅雅,林鵬見狀,又趕過來幫羅雅拉開那個胖女人。場麵一度十分混亂,直到森警終於撥開圍觀者出現在人群中。
“這怎麽還打起來了呢?”來出警的森警也很蒙,他們接到的報警是有人非法販賣野生動物,誰想到到了現場還能遇到打架鬥毆的。
胖女人想跑,但是來不及了,羅雅死死揪住了她,林鵬則衝過去拉住了另一個野味販子。但畢竟他們隻有兩個人,還是讓剩下的幾個販子趁亂走脫了。
經過一番解釋,森警終於搞明白兩人的良苦用心,但是隻有他們兩個人顯然處理不了這個農貿市場的成百上千隻野生動物活體和死體,兩人隻能叫增援。
從森林公安局出來,羅雅一點也沒有抓到不法分子的喜悅感,反而那幾隻鳥臨死前的哀鳴一直縈繞於她的心頭。
看她神色鬱鬱,林鵬安慰道:“我們都盡力了,隻要不放棄努力,以後肯定會好的。”
羅雅閉了閉眼。她知道林鵬說得有道理,但以後……又是多久的以後呢……
“老林,我還是難受。我想喝酒。”
“好,我陪你,但是不能喝醉。”
林鵬是個說到做到的人,說是不能喝醉,就隻喝到微醺。
剩下的三天,兩人基本都在鳥友提供的各個著名觀鳥點轉悠,收獲頗豐,尤其是林鵬,拍了不少好照片。羅雅鬱悶的心情再一次得到了紓解。
最後一天上午,本來兩人約定在樓下大廳集合然後一起退房的,羅雅左等右等卻不見林鵬的人影。她撥打林鵬的手機,一遍又一遍,始終無人接聽。難道是不小心按了靜音?
羅雅又跑到服務台,撥打林鵬房間的電話,過了好半天他才接起來,一開口聲音啞啞的,好像還有點鼻塞。
“雅雅,我頭好疼。”
林鵬生病了!意識到情況不妙的羅雅又跑回樓上去敲林鵬的房門。
過了足足兩分鍾,林鵬才晃晃悠悠地出來給她開了門。
羅雅一見林鵬的臉色就覺得不太妙——他臉紅得不正常,還在拚命揉眼睛,似乎在流眼淚。
“我的媽呀!你看起來病得好嚴重!”羅雅擔心地說,“怎麽這麽突然?昨天還好好的。你還有哪兒難受?我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我好像感冒了,可能有點發燒吧,渾身沒勁兒。”林鵬看了看時間,已經到該退房的時間了,兩人的飛機要到傍晚才起飛,也不太急,“我還行,咱們去退了房再去醫院吧。我拿點退燒藥就行,剩下的回B市再說。”
羅雅不敢苟同地瞪了他一眼:“行不行聽醫生的,你不要瞎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