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2010年。

B市,一個有三千多年曆史的古都。三麵環山,一麵平原,河流湖泊錯落分布,水係龐雜,各種野生動植物資源十分豐富。當然,這裏更不缺的是雲集的各類高校、科研院所以及裏麵的各類人才。

“羅大俠,你慢點走,臣妾要累趴了。”一個上身穿深綠織金交領短襖、下身著淺綠色妝花馬麵裙、頭頂狄髻的漂亮女孩,正叉著腰,喘著粗氣,拚命扇著風,朝前麵山路上喊著。

B市西北有幾座名山,風光秀麗,上麵有千年古刹。因為離市區並不遠,交通又方便,每到節假日,遊客往往摩肩接踵。尤其到了有名的佛教紀念日,就算不是周末,香客們也能匯聚成人海。而這前後幾天也是附近村民擺攤賺錢的好時機。

“妍兒啊,我的好愛妃……”一個梳著高馬尾,身穿大紅貼裏、黑褲黑靴,腰上還係著革帶的女孩回頭調笑道,“愛妃好歹是研究植物的,體力不應太差,否則以後如何能行遍祖國的大好河山啊?”她邊說邊倒著走了幾步,還蹦了蹦,以示自己遊刃有餘。

“你廢話!”襖裙女孩喘了兩口氣,終於忍無可忍地把裙子分開兩片拽在手上,原地蹲下了。“敢情你穿的是男裝,我穿的可是女裝。走山路,就這幾百米都快把裙襴踩沒了,這我還是提著走的呢。你再看看我這一腦袋首飾,得有三斤重!”她說著抬手摸了摸頭頂的發髻。

“哎哎哎!愛妃注意儀態!大庭廣眾之下撩裙子成何體統?”

“哈,臣妾裏麵還穿著褲子呢。你認識我六年,你啥時候見我有過儀態?媽呀,水喝完了,再給我一瓶。”她接過男裝女孩手裏的礦泉水瓶,利落地擰開瓶蓋咕咚咚灌了幾口,“爽!”

男裝女孩也撩起下擺蹲下來:“你自己說的啊,吃得苦中苦方能拍到美美的照片,畢業之前要留下美好的回憶。且忍忍,忍忍。”

“好,我忍我忍。能讓你展顏一笑,我累成狗也值。怎麽樣?感天動地吧?”

“感動!人生得汝為知己,夫複何求啊。”

“那你就好好珍惜我,不要再為不值得的人和事傷心了。你答應我,咱倆今天在山上好好瘋一瘋,下山之後,就讓他們都成為過眼雲煙,可好?”

“好,聽愛妃的。”男裝女孩說完站起來,拍拍衣擺,又把襖裙女孩拉起來,兩人繼續往山頂走去。林蔭間小風吹吹停停,愁意像熱汗一樣又纏了上來。

穿男裝的“羅大俠”叫羅雅,今年24歲,國內一流大學生態學專業碩士研究生在讀。學這個專業的,全國各大保護區是經常跑的,崇山峻嶺、激流險灘什麽沒見過,爬這麽個小山不算個事兒。不過今天她來爬山不為科研,隻為散心,陪她散心的陳曉妍跟她同歲。本科時兩人是同班同學還是室友,考研的時候一個選了行為生態,一個選了植物生態,研究方向分開了,但閨蜜還是那個閨蜜。

對羅雅來說,這一個星期過得太憋屈了。星期一,她失戀了;星期四,她發現自己熬了一個多月的夜參與翻譯的書出版了,但是譯者裏居然沒有自己的名字!譯者那一欄裏隻有她的同學韓蓉蓉的名字,那本書韓蓉蓉實際上隻翻譯了兩章,剩下的15章都是羅雅翻譯的。

“雅雅,我這有本書要翻譯,酬勞不錯哦。你要不要也來試試?”“雅雅,我這幾天家裏有事,沒時間翻譯了,後麵這幾章麻煩你翻譯吧,等拿到稿酬按比例分你。”這是韓蓉蓉對她說的。

翻譯這本書的機會的確是她從導師那爭取來的,起初拉上羅雅一起,羅雅還很感激她,所以在翻譯結束後毫無懷疑地把稿子都給了韓蓉蓉。

誰知道等書出版了,韓蓉蓉都沒告訴她,還是陳曉妍逛書店的時候看到了,買回來給她看的。而她拿著書去找韓蓉蓉理論索要酬勞的時候,卻遭到韓蓉蓉的抵賴:“這本來就是我翻譯的,你不要見錢眼開好不啦?你說你有翻譯,誰能證明呀?”

這下羅雅明白了,原來之前自己筆記本電腦進水報廢,並不是韓蓉蓉不小心把奶茶灑在上麵的,她是早有預謀。虧得當時她假惺惺地說要賠一台,自己還沒讓她賠,隻讓她出了修理費。這一修理,很多東西都沒了。

其實羅雅的U盤裏還有一份成稿。但是韓蓉蓉一口咬定是羅雅從她電腦裏偷偷拷走的,還惡人先告狀地說要報警,氣得羅雅想打她,被陳曉妍攔住了。的確,沒簽合同,沒有證人,木已成舟,羅雅說什麽都沒用,這個啞巴虧她吃定了。哪怕陳曉妍說可以證明看到羅雅在翻譯,韓蓉蓉也可以說她是為了偏袒朋友而撒謊。

現實就是這麽糟糕。論武力,羅雅可以把姓韓的打得媽都認不出,但這樣對她討回公道沒有絲毫作用,還會帶來新的麻煩,所以,她隻能忍。

“他回日本就回日本,他爸媽不答應就不答應,一個成年了還搞不定自己父母的男人,我唾棄他。就算你真跟他去了日本,以後萬一他爸媽對你不滿意,他能向著你?到時候你孤身在國外,人生地不熟的可怎麽辦喲!”陳曉妍的聲音把她的思緒拉回來,說的卻是她另一樁煩心事——大三開始交往的那個日本男孩,終究要一個人回國了。

“雅雅,你說是吧?”陳曉妍拽著她胳膊搖了搖。

“什麽?”

“哎,你這就不厚道了啊,我累死累活陪你爬山,呼哧帶喘陪你聊天,敢情你全程走神兒啊?你對得起我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走神兒了。你剛才說啥?”其實這一個星期以來的破事,包括失戀,都還遠不到令她傷心到隨時走神兒的地步。之所以有些神思不屬,還是因為那個夢,那個從十七年前起就時時令她心悸難安的噩夢。昨晚,她又夢見那個場景了,夢中她竭力哭喊,卻發不出聲音,她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事情迅速走向最壞的結果。

像以往從噩夢中醒來一樣,今天一整天她精神都有些不濟。

“我說那個日本人配不上你,早分早好。”陳曉妍揮揮手,仿佛空氣中真的有隻蒼蠅需要她趕開一樣。

“其實他也沒有對不起我。異國戀本來就會麵對很多挑戰。”

“好,你能想開就好。咱們姐妹拿得起放得下。”陳曉妍拍拍她的肩,“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啦。”

羅雅哭笑不得地聽閨蜜操著不倫不類的港台腔安慰她,隻好笑笑往前路上看,笑著笑著,一些更令人不快的東西隨著山路角度的變換出現在她們的視野裏。陳曉妍仍在自顧自地耍寶,羅雅的神情卻越來越凝重,直到臉上爬滿了憤怒,陳曉妍終於發現不對勁,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隨即咋舌:“天哪!這麽多?”

古刹門口是一個不大的廣場,廣場兩邊有很多小販,有的在賣香燭,有的賣鮮花果品,還有賣冷飲雪糕小零食的,還有一些人麵前擺著佛經,不為賣,隻送願意結緣的人。

然而就在這一片祥和中,有那麽幾個人麵前擺的卻是大大小小的鳥籠、魚缸。幾百隻各種各樣的鳥雀擠在狹小的籠子裏,有最普通的麻雀、灰喜鵲、斑鳩,還有些南方才有的紅嘴相思鳥、紅耳鵯等。它們驚恐地不停掙紮飛撞,籠子底已經有一些再也飛不動的,癱在那裏奄奄一息,滿頭的血。還有幾隻一動不動,看來是凶多吉少了。而一些金魚、小鯉魚和比硬幣大不了多少的紅耳龜則在魚缸裏無精打采地遊著。

“喲!美女這是穿越來的嗎?來買點東西放生吧,積德行善,佛祖保佑。”還沒等羅雅發作,打頭的一個小販倒先招呼起來了。

他這一招呼,羅雅反而冷靜下來。她開始湊過去裝作在挑選的樣子左看右看。

陳曉妍見狀也湊過去蹲下,一邊偷瞄羅雅的神情,一邊琢磨著自己該做什麽。

“愛妃不是說要多拍點美美的照片嗎?要不你先去轉一圈看看有什麽好看的景兒,朕買幾隻鳥就來。”羅雅扭頭衝她嘿嘿一笑。

憑著同學六年的默契,陳曉妍迅速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