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6年,初夏。

北方大城市B市西邊的山林裏,本該如往常一般寧靜,偶爾有幾聲雞鳴犬吠,村裏人怡然自安。然而現在,本該往來種作的二三十個村民正擎著鋤頭、鐵鍬邊跑邊大呼小叫著:

“站住!”

“別讓他們跑了!”

在他們前麵不遠處,有穿著迷彩戶外服的一男一女正飛也似的跑著。

乍一看,任誰都會覺得這兩個人肯定是幹了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比如偷了村裏什麽東西才會被村民追趕。

然而事實剛好相反,前麵狼狽奔逃的兩人隻是拿到了村裏人合夥盜獵、販賣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的證據而已。

逃跑中的女生喘著粗氣問:“你叫增援了嗎?”

旁邊的男生回答:“叫了,但是最近的派出所離這裏大概7公裏,他們過來需要時間。而且……呼……他們人手不足,我已經把這裏的情況說明了……呼……他們會上報市局。”

“大概要多長時間?”

“堅持……十分鍾!”

女生咬咬牙:“好!”

他們的車早就被村民圍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拚體力。

女生聽見腦後有勁風聲,下意識地閃身一躲,一塊板兒磚從身邊飛了過去。

好吧,還得拚運氣。

“今兒怕是不能善了!”女生大喊,“小心,他們在扔磚。”

與她同行的男生聞言也不停回頭,提防“暗器”。

就在距離漸漸拉開的時候,突然,兩人前方不足100米的岔路口出現了一輛農用車。看見車上的眾人和他們手裏拎的家夥,兩人心裏都是“咯噔”一下。

兩人被包圍了。

這下子差不多有三十人。

“別亂來,我是警察!”男生對逼近的人群喊道。

“警察?證都沒有,誰信你是警察?”一個拎著鋤頭的村民嗤笑,“今兒你們把東西留下,可以全須全尾回去。識相點,別浪費時間。”

他們說的東西,一指女生背的相機,二指男生包裏的動物——幾隻剛從捕鳥網上摘下來的,還活著的鳥。因為背著包跑肯定會更加顛簸,為了不加重幾隻鳥的傷情,男生這會兒正把包拎在手上,靠著自己的腕和肘關節做緩衝。

“做夢吧你們!”女生怒斥。她解下腰間的備用帶把相機固定在自己胸腹部,做好了戰鬥準備。

“別嘚瑟了,我們這是山區,就算把你們倆打死,回頭連車往山溝裏一推,全村老少爺們都說你們自己開車掉下去摔死的,警察能把我們怎麽樣?”

女生咧嘴一笑,問男生:“嘿,他們挺狂啊。你怎麽樣?”

男生的皮膚因為日曬已變成古銅色,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有一滴順著臉頰滑落,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輪廓。溜圓的眼睛不失冷厲,機警地環視一周,男生把背包往路邊的矮樹上一掛,輕輕拍了拍,低聲說了句什麽,然後走回女生身邊,與她背對而立,一邊解開領口,挽起袖子,一邊目光堅定地看向這幫烏合之眾。

“兄弟們,抄家夥上!”拎鋤頭的那個壯漢喊了一嗓子,自己一馬當先掄著鋤頭衝了上去。

混戰一觸即發。

先衝到女生身前的是個手持鐮刀的瘦小漢子,他揚起鐮刀,照著女生的頭部就劈了下去,卻見女生突然往前蹚出一個身位,並迅速轉身,雙手一抓,順勢來了個過肩摔。

女生喊道:“盜獵是違法行為,你們不思悔改,還要罪上加罪嗎?”

這個架勢讓其他村民的動作更加猶豫。

這樣對峙了一分多鍾,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爆出一聲:“愣著幹什麽!大家一起上!”村民們如夢初醒地紛紛撲了上去。

所謂雙拳難敵四手,電視劇裏那些以一敵十甚至敵百都是假的,現實中哪怕是真正的練家子,麵對二三十人的持械圍堵也沒有贏麵。

好在這二三十人都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圍上來有先有後,這也是被圍攻的二人唯一可以利用的機會。

隻見女生又搶上前幾步,躲開揮下來的兩把鋤頭,狠狠朝最前麵的人肚子上踹了一腳,那人踉蹌著後退幾步,被後麵兩人扶住,三人重整旗鼓又衝了過來。女生把剛才奪下的鐮刀抽出來對著那三個人就是一揮,嚇得那三人本能地往後閃了閃。

這一次女生沒有衝上去,而是後退兩步,突然向一邊的山壁跑去。一夥兒人立時追了上去,女生跑了幾步突然轉身,蹲下就是一個掃堂腿,把追得最快的一個人掃倒,這個人帶倒了第二個,絆摔了第三個。他們手裏的鎬飛了出去,女生見狀扔了鐮刀,撿起鐵鎬,用木棒那頭對著還沒爬起來的四人就是一頓抽,誰冒頭抽誰,“動次打次”的節奏明快響亮。

她邊抽邊用極快的速度觀察了一下同伴的動向,發現男生也撂倒了幾人,事態雖然膠著,但二人沒有落於下風。

突然,路邊的一個身影引起了女生的警覺,她高喊一聲:“小心!”

但是有點晚了,男生悶哼一聲,頭上有血滲出,是藏在路邊的一個村民用強力彈弓打中了頭部。

“你怎麽樣?”女生焦急地問。

男生用手背草草擦了一下流到腮邊的血,回道:“沒事,皮外傷。”說罷他把自己剛搶來的一把斧子對著射彈弓的那人甩了過去,嚇得那個人奪路而逃。

與此同時,村民們紛紛撿起石頭或者幹脆直接把手裏原本拿著的武器向包圍圈中的二人砸來。圈中二人拚命閃躲,還是各自被砸中了好幾處,連女生的頭上也掛了彩。村民們見這種手段有效,開始變本加厲。

女生見勢不妙,突然狠狠抽了之前叫嚷得最囂張的村民的腦袋一下,趁他眩暈疼痛之時,把柴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並且拉著他撤向山壁一側。男生見狀撿起地上一把被打落的鐵鍬,退到女生身邊。

“都別動!”

這下村民們終於老實了。被挾持的人質就是他們的頭兒,還是村主任的兒子,一直帶著大家打野味賣錢的也是他。如果今天有人把他誤傷了,回頭就算解決了這兩個人,也沒好日子過。

之前被圍攻的男女二人總算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突然,男生發現對麵幾個村民的眼神略有遊移,他本能地抬手往女生頭上一擋,隨即右臂一陣劇痛,一柄鋼叉刺進了他的小臂。

頭頂的人發現偷襲失敗,拔出鋼叉又擲了下來,被男女二人閃過,卻插到了來不及後退的村主任兒子的腳。一陣鬼哭狼嚎後,周圍村民都慌了神兒。

正對峙著,人群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怎麽回事?鬧什麽呢?”

還沒等村民們說什麽,被女生挾持的那人看到來人高喊:“爸!救我!爸!”

老者走到人群前麵,定定地看著男女二人,陰沉著臉說道:“我不管你們因為什麽引起眾怒,但我希望你們知道,綁架、挾持他人是犯法的。”

二人中一直沒怎麽說話的男生捂著手臂冷笑:“你是這裏的村主任?你還知道‘法律’兩個字怎麽寫嗎?那你知不知道‘正當防衛’四個字怎麽寫?”

村主任正欲接話,卻聽到不遠處傳來警笛聲。他沉默了幾秒,說道:“朋友,這樣吧,可能這幫孩子不懂事得罪了你們。要不今天就到此為止,害你們受傷,我們願意給出補償,同時不追究你們打傷村民還挾持我兒子的事了。你們看怎麽樣?願意的話,開個價吧。”

二人不約而同發出一聲冷笑,男生沒去理他,女生說:“你好歹是村主任,就這麽由著他們盜獵,由著他們襲警,現在還想賄賂我們嗎?”

路口已經可以看到警車的車頭,村民們麵麵相覷,站得最遠的幾人已經把手裏的武器扔在地上踢遠了些。村主任見今天無論如何不會輕易收場,暗自思忖片刻,然後變個人似的跑去迎接警車。

“警察同誌,警察同誌,你們可來了!那兩個人不知道因為什麽和我們村的人起了衝突,打傷了好多村民,這會兒還劫持了我兒子。你們可得為我們做主啊!”村主任對著還沒下車的民警就是一通喊冤。

那民警他是認識的,平常也會來村裏查查戶籍、慰問一下孤寡老人什麽的。

卻不想這回他是熱臉貼了人家冷屁股,帶頭的民警根本沒理他這茬兒,白了他一眼,就向仍然被包圍的兩人走去。

女生看見幾位民警都走了過來,鬆開了一直挾持的人質,她把鐮刀扔下,趕緊過去幫男同伴緊急處理傷口。

看著男生胳膊的兩個血窟窿,剛才一直凶悍異常,即使受了傷還在咬牙反擊的女生終於軟了下來,眼淚汪汪地幫他托著手臂,按壓止血。

“康副隊長好。”走上前的民警向受傷男生敬了一禮,顯然是認識。而後關切地問:“您這傷……得趕緊去醫院。”

受傷的男生在一片殷紅的映襯下,臉色更顯蒼白,右臂還沒有完全止血,他端著手臂,友善地點頭致意:“你好,我沒事。請問怎麽稱呼?”

民警答:“我姓蘇,是二橋村派出所的。”

男生又點點頭:“這裏的村民合夥盜獵,被我們發現後先是破壞了我們的車,又聚眾圍毆我們,其間更是企圖故意殺人。一切證據確鑿。那邊樹上的袋子裏是他們盜獵到的野生動物,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就有五隻,屬於重大刑事案件了。這部分得由我們森林公安來負責。”

其餘幾個警察過去將在場村民聚攏起來,不讓他們隨意離開。

村主任頂著一腦門兒的汗趕過來說:“誤會,都是誤會。這位警官,你倒是早點告訴我們你是警察啊。你看,村裏人見你們抱了一包野生動物,還以為你們是盜獵的呢,這才把你們圍住了。”

女生嗤笑一聲,解開自己胸前的相機包,從裏麵拿出一個卡片機來,一邊停止錄像一邊對眾人說:“剛剛發生的事我是全程錄像的,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這下村民全都蔫兒了,自知無從抵賴,都蹲到了地上。而遠處那幾個假裝圍觀的群眾這會兒倒叫起了屈:“警察同誌,我沒盜獵,我也沒打人,我就跟過來看看!真的!別抓我呀!”

當然,在證據麵前,辯解都是徒勞的。沒過多久,M區公安分局的增援也到了,三十來個村民和那個村主任都被銬上了警車。

有民警將樹上掛的那個包拿過來打開,一看裏麵的幾隻鳥都還活著,連忙給康副隊長看:“康副隊長,這些要怎麽處理?”

救護車上的康副隊長拿過包,扭頭對女生說:“這一幕,我怎麽覺得有點熟悉?”

“嗯,昨日重現。”女生說。

康副隊長說:“一晃六年了啊,上一次讓你單打獨鬥,這一次我可沒拖後腿吧?”

女生說:”上一次你也沒拖後腿,皮卡開出了賽車的水平。”

說罷,兩人竟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