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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攛掇羅雅當警察的可不隻是那個民警,還有聽了白樹他們報告的朱雲海。

這已經是羅雅第二次幫他們偵破特別重大刑事案件了。有專業知識,有身手,有正義感,這樣的人才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不過可不能便宜了治安,要當警察也得弄到他森林公安處來。

這次的案件由於證據確鑿,連審訊都省了不少事,犯罪嫌疑人對所有違法事實供認不諱。那個蛇皮袋男也被順藤摸瓜找到了,從他家裏還搜出了沒來得及出手的兩隻燕隼和一隻金雕,算是人贓並獲。這人的情況類似吸毒那種以販養吸,是靠盜獵和販賣猛禽來支撐自己非法飼養猛禽的開銷。金雕是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非法捕獵、買賣、運輸一隻就已經是重大刑事案件,加上羅雅之前偷拍到的其他證據,這幾個主犯也都是十年有期徒刑打底,從犯也得是三年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白樹寫個報告都忍不住哼個《解放區的天》。

處裏每個人都很開心,除了康平。

這一次,他算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本來他一來處裏就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同事們對他也就不甚熱情,要不是有朱雲海對科班出身的他滿懷期待,白樹又會幫著活絡氣氛,別管他長得多出挑,在處裏也會慢慢變成一個純粹的花瓶,在牆角等著落灰的那種。

然而自打這次出警回來,康平能明顯感覺到白樹對他也不似以往那般熱情,雖然還是照常稱兄道弟,但總有些什麽東西不太一樣了。

就比如現在,白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對著鍵盤一通忙活,看起來開心又專注,已經好半天沒理他了。這要是擱以前,他總會隔一會兒就探頭跟自己說說話。他想到一個多星期以前處長派活兒的時候,他為了不被處長“抓壯丁”眼神躲閃,卻瞄到白樹向他投來的眼神,從熱切,到失望。其實他不是故意躲著不想負責照顧動物,第一,他真的不會照顧猛禽,真怕照顧不好落埋怨;第二,一想到這十幾隻猛禽是怎麽來的,想到當時羅雅的那副傲慢神態,他心裏就說不出地別扭。所以他餘光看著白樹終於從他身上收回了視線,為了不讓大家再對他失望,自己舉起了手。

他也知道自己不成熟、情緒化。做這行本來就是他腦袋一熱決定的,又因為不肯服輸才堅持讀完了他一點也不喜歡的課程,包括體能訓練。雖說應該幹一行愛一行,但直到現在,他還是不知道這一行到底有什麽可愛的。先就這樣吧,或許哪天他發現這行的可愛之處了,也會全情投入,又或者他終於受不了了,那就放棄、改行。

而白樹在忙什麽?他在刷微博。

把那些猛禽帶回處裏照顧已經快兩星期了。處裏沒有專門給動物預備的房間,曾經聯係過B市動物園,但是動物園說沒有足夠的場地了,暫時不收。而C區森林公安處本來就是個小地方,別說動物,連人辦公的地點都是跟林政拚的。最後還是跟葉楓他們商量著騰出了一間庫房,簡單布置了一下,用來安置這些作為物證的動物。

地方是騰挪出來了,但是這些可是活物,要吃喝拉撒,就需要有人照顧。整個C區森林公安處就沒有一個畜牧或者動物醫學出身的。別說養猛禽了,他們中絕大部分連小雞小鴨都沒養過。

一大群人先是圍著罰沒回來的動物興奮了半天,說到該誰來照顧它們的時候,就開始麵麵相覷了。本來朱雲海是想讓大家輪流去喂喂食,打掃打掃糞便啥的,但是看到有幾個人明顯退縮的模樣,他又猶豫了。照顧動物看似簡單,其實卻是精細活兒,有一點不上心,動物就可能死給你看。以前處裏也曾零星罰沒回來鸚鵡、蜥蜴之類,就往辦公室角落裏一放。一開始大家都沒當回事,也沒有個成章程的規定,隻是誰想起來就去喂點食,逗一逗摸一摸。但是這樣一來,喂多了喂少了喂錯了都沒個譜。所謂雞多不下蛋,人多瞎搗亂。有一次他發現鸚鵡的糧食缸子底下那層都發黴了,上麵還在添新糧,也難怪那段時間幾隻鸚鵡都精神不振、腹瀉,要不是他發現及時做了緊急處理,又把幾隻鸚鵡帶去了獸醫院治療,怕是不等結案,鸚鵡就全死光了。打那之後,朱雲海就存了個心思,要是再罰沒回來動物,得找個認真又喜歡動物的人專門負責。

他本來覺得最有可能勝任這項工作的應該是康平,畢竟科班出身,就算學的不是畜牧、獸醫,好歹相關知識應該比別人多些。可是看著康平一副躲躲閃閃的表情,他這個出了名的佛係領導也不想強人所難。正琢磨應該把活兒派給誰的時候,就見白樹左右看看,然後舉手說:“頭兒,要不,這回讓我試試負責照顧那幾隻鳥吧。”

這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啊。白樹這個小夥子雖然性格比較跳脫,但工作起來也是認真負責的,朱雲海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其他人也鬆了一口氣。

其實白樹想單獨負責這件事也是經過認真考慮的。以前朱雲海發現的問題,他同樣看在眼裏,隻是他們處成立不久,大家都是從其他警種上調過來的,還有轉業軍人,在照顧動物這事上水平都差不多,誰也不敢說自己更高明,所以之前不會有人搶著單獨做這個工作。很多時候動物出了毛病,他們都不知道是什麽毛病,也不知道因何而起,當然也就不知道該如何避免。可是不斷重複出錯,就算沒人責備,他們自己心裏也過不去。那畢竟都是一條條小生命啊。眼見著頭幾天還健康活潑的小動物精神一天天委頓下去,最後死在眼前,而這一切可能是因為自己照顧不善導致的,但凡是個三觀正常的人,都不會好受。

然而麵對這樣的情況,處裏的同事漸漸有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一種是有動物來的時候幹脆眼不見為淨,不去看,不去想,不去照顧,這樣動物死了自己可能就不會那麽難受,反正森警的崗位職責裏沒寫一定要照顧動物;另一種就是拚了命地想多學些知識和技術,爭取讓動物少出問題或者不出問題,能平安等到被轉歸安置或者放歸野外。

白樹就是後者。

雖說是把活兒攬下來了,可是白樹心裏也沒那麽踏實。最關鍵在於他還是十分不自信。雖然這幾年他從各種渠道學了些雜七雜八的“知識”和經驗,但是都不成體係。本來還有些網上百科他以為可以拿來當參考,但因為那種平台誰都可以上去編輯,錯誤非常多,吃了幾次虧之後,白樹也不敢相信網上百科了。

說來,康平被處長爭取來的時候,他一開始也是對其滿懷期待,想著多向科班出身的人才學習,誰承想康平執法的時候看起來沒比他們強多少不說,對動物也不怎麽願意上心的樣子。

白樹傷心了。他心中有個跌坐在地的小人兒哭喊著:“幾個月的殷切期盼,終究是錯付了!”不是說康平不好,相處這段日子,他知道康平人品是不差的,隻能說,他不是他心中森警該有的樣子吧。

現在,他也沒空悲秋傷春。這兩星期雖然他已經盡心盡力照顧,來得比別人早,走得比別人晚,恨不能24小時住在處裏。可就在這樣的努力下,那幾隻草鴞幼鳥還是出問題了。

最開始,是年紀最小的那隻不太愛站著,總趴在櫃籠裏;後來年紀大的兩隻也趴下了,站起來踉踉蹌蹌,走路歪歪斜斜,再後來幹脆拖著兩條腿,用兩隻翅膀像蝶泳一樣在籠子裏撲騰。

白樹急啊!他以前沒照顧過猛禽,更沒照顧過幼鳥,但是再沒經驗也能看出不對勁兒了。

他趕緊跟處長打了個報告,拎著三隻幼鳥去了附近的獸醫院。可這些寵物醫院平常治的都是貓貓狗狗,最多還能治個兔子,對鳥類本就生疏,更沒什麽機會治療猛禽的疾病。白樹帶著鳥從早跑到晚,居然一家能給它們看病的寵物醫院都沒有。

他沮喪地回到處裏,把幼鳥們放回櫃籠,看著它們無力掙紮的樣子,他難過極了。但是他還不想就這麽放棄。現在是網絡時代了,現實中尋求不到幫助,說不定網上有能人呢。線上百科他不相信了,他去逛了某些所謂專業論壇,發現裏麵都是良莠不齊的帖子,還經常說法不一,發帖人互相不服,經常能掐起來。外行別說很難分辨真假,光是看那些別字連篇的掐架就一個頭兩個大……

突然,白樹腦子裏靈光一現,就在三個月前,他看過一篇吐槽不科學放生的微博,裏麵順帶說了某地森林公安派出所民警出警不專業的問題。雖然他也是森警,但是他覺得那位博主說得非常對。當時他看很多人去人身攻擊博主,氣不過,還去幫博主說了幾句話,沒想到緊接著他也被人身攻擊了,搞得他十分鬱悶,半個多月不想打開微博。

如今細想,那位博主如果能指出森林公安的不專業,不恰恰說明他/她是很專業的人嗎?思及此,白樹趕緊打開微博想給那位博主發消息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