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中國古典小說四大名著

毛澤東一生嗜好古典小說,他曾說:“我熟讀經書,可是不喜歡它們。我愛看的是中國舊小說,特別是關於造反的故事。我很小的時候,盡管老師嚴加防範,還是讀了《精忠傳》《水滸傳》《隋唐》《三國》和《西遊記》。”

《三國演義》《紅樓夢》《水滸傳》《西遊記》是中國古典小說的傑出代表,是家喻戶曉的“四大名著”。這四大古典名著伴隨著毛澤東度過革命生涯,對毛澤東早期的革命、軍事思想的形成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毛澤東還特別善於靈活、巧妙地運用四大名著於政治、軍事、文化及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麵,以其獨具的文化魅力和思維方式,賦予四大名著中的故事和人物以全新的內涵。

四大名著對毛澤東的革命、軍事思想的影響

作為一位傑出的軍事家,毛澤東可謂是自學成才。他沒有受到正規的軍事教育,完全是在戰爭中學會戰爭的。《三國演義》是我國第一部描繪戰爭的巨製,其中寫了許多戰略戰術,都有可借鑒之處。

毛澤東熟悉《三國演義》,從中學習了很多戰爭知識。他在《中國革命的戰略問題》一書中,講到“雙方強弱不同,弱者先讓一步,後發製人,因而戰勝”時曾列舉了中國古代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六個著名的戰例,其中就有《三國演義》用濃墨重彩著力渲染描寫的袁曹官渡之戰、吳魏赤壁之戰和吳蜀彝陵之戰三次戰役。

《水滸傳》是第一部描寫農民起義的小說。《水滸傳》中“替天行道”的思想,曾激起了少年毛澤東反抗現存秩序的精神。當年毛澤東在湖南第一師範讀書的時候,有一年的中秋節,一群學生聚集在學校後麵山上討論救國之道。有些學生提出進入政界,對此,毛澤東回答說需要金錢和關係,才能當選。又有同學提出利用今後當教員的職位來影響後幾代,毛澤東搖頭表示反對,說這個辦法需時太久。別人要他提出辦法,他爽口答道:“學梁山泊好漢。”後來他上井岡山,走工農武裝割據,進而奪取全國政權,證明他當時“學梁山泊好漢”的想法還是正確的。

《水滸傳》這部小說還寫了這樣一個根本的曆史事實:“官逼民反。”它具體地再現出促使眾多梁山泊英雄鋌而走險的深刻社會動因和曆史必然性。毛澤東非常看重這部小說的這一特質。1964年1月他同美國記者路易斯·斯特朗談話時說道:“革命者並不是一開始就是革命的,他們是被反動派逼迫革命的,他們是被逼上梁山的。”他又說:“我原先是湖南省一個小學教員,我是被逼迫這樣的。反動派殺死了很多人民。”“官逼民反”,事實上這一直是毛澤東解釋20世紀中國農民革命的曆史必然性的最通俗的說法,也是他關於中國革命的發生、發展和成功的一個牢牢的信念。毛澤東在自己革命道路上不止一次提到這一點,在大革命**時,在新中國成立後,談起自己的革命生涯,談起中國共產黨的曆史經驗,毛澤東往往都要談到一個“逼”字。

《西遊記》也是毛澤東從小就喜愛的一部小說。《西遊記》對毛澤東的最大影響要算孫悟空這一理想化的英雄人物,他愛憎分明,敢於造反,具有挑戰性、反權威的戰鬥風采和灑脫不拘、蔑視陳規的自由個性,用他的話說即是“皇帝輪流坐,明年到我家”,“強者為尊該讓我,英雄隻此敢爭先”。這個英雄形象毛澤東很欣賞,1966年7月毛澤東在給江青的信中就談到自己的性格中“有些猴氣”。如果把猴氣理解為不拘成規,追求變動,不滿現狀,崇尚創造,不搬教條,靈活機動,不求刻板莊重,習慣灑脫機趣,我們就會發現,這些性格特征的確與毛澤東有某些聯係。因為早在毛澤東成為馬克思主義者之前,他就坦言,“具體”、“鮮明”和“熱烈”是人類社會具有革命性和創造性的必要條件。

毛澤東對中國古典名著的解讀和評價

中國古典小說的創作和批評有一個根深蒂固的傳統,就是“史貴於文”。“小說,正史之餘”,成為品評古典小說的一個基本觀念。這一傳統,對毛澤東的小說觀無疑有一定的影響。可以說,史家興趣,是毛澤東選讀小說的一個重要出發點;史家眼光,是他品評古典小說的一個基本角度;史家見識,使他對古典小說的內涵和意義常常有獨特的發掘和見解。盡管如此,毛澤東評判和領悟古典小說的動機、術語和標準,卻是現代的,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反映和曆史唯物主義的批判性、戰鬥性和實踐性在文學領域的印證、貫徹和發揮。毛澤東對《紅樓夢》的品評,清晰地反映了這一點。

1964年8月18日在北戴河,毛澤東找幾個哲學工作者談話,他說:“《紅樓夢》我至少讀了五遍,開始當故事讀,後來當曆史讀。”毛澤東並不諱言自己起先讀《紅樓夢》時是當故事讀的,但當他接受馬克思主義之後,就從考察、解剖曆史生活的角度,從社會經濟演變的客觀規律出發,來理解和欣賞這部不朽著作的。

首先,毛澤東分析了《紅樓夢》產生的背景和所反映的曆史進步要求。1962年1月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上,毛澤東在談到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從17世紀開始經過了好幾百年的時候說:“十七世紀是什麽時代呢?那是中國的明朝末年和清朝初年,再過一世紀,到十八世紀上半葉,就是清朝乾隆時代,《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就生活在那個時代,就是產生賈寶玉這種不滿意傳統製度的小說人物的時代。乾隆時代,中國已經有了一些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萌芽,但是還是傳統社會,這就是出現大觀園裏那一群小說人物的社會背景。”

其次,毛澤東透過《紅樓夢》所描寫的四大家族的衰敗,來了解傳統的統治階層整體的衰敗。在毛澤東看來,《紅樓夢》全書,也就是四大家族的衰敗史。在四大家族中,《紅樓夢》其實隻寫了一個家族——賈府,從一家看四家,從四家看代表整個傳統統治的成百上千個大族名宦之家。據此,他把《紅樓夢》的第四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作為全書的總綱,發前人之所未發。

再次,毛澤東通過《紅樓夢》來形象地了解中國傳統社會的生活。毛澤東要人們注意對書中令人矚目的幾十樁人命案作階級分析,這些人命案也有不同的性質和情況,但都暴露了傳統統治的殘忍和罪惡。他還注意到《紅樓夢》裏反映出來的中國傳統社會土地買賣的問題,他說過:“我國很早以前就有土地買賣,《紅樓夢》有這樣的話:‘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在蓬窗上。’這段話說明了在傳統社會裏,社會關係的興衰變化,家族的瓦解和崩潰,這種變化造成了土地所有權的不斷轉移,也助長了農民留戀土地的心理。”毛澤東也意識到了《紅樓夢》裏反映出來的中國傳統家長製的動搖。他說過:“我國家長製度的不斷鞏固是早已開始了。從《紅樓夢》中就可以看出家長製度是在不斷分裂中,賈璉是賈赦的兒子,不聽賈赦的話。王夫人把鳳姐籠絡過去,可是鳳姐想各種辦法來積攢自己的私房錢。榮國府的最高家長是賈母,可是賈政、賈赦各人有各人的打算。”

總之,毛澤東主張把《紅樓夢》當曆史讀,是讀小說的一個重要的視角,一個高明的視角。馬克思主義者讀《紅樓夢》這樣的小說,尤其不能忽視這個視角。恩格斯就是這樣讀小說的,他說:“巴爾紮克在《人間喜劇》裏給我們提供了一部法國社會,特別是巴黎上流社會的卓越的現實主義曆史……”列寧也是這樣讀小說的,他說:“托爾斯泰是俄國革命的鏡子。”他們都是把小說當作曆史來讀。

同樣,對《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毛澤東也是如此品評和解讀的。

毛澤東認為:“《三國演義》的作者羅貫中不是繼承司馬遷的傳統,而是繼承朱熹的傳統。南宋時,異族為患,所以朱熹以蜀為正統。明朝時,北部民族經常為患,所以羅貫中也以蜀為正統。”1958年11月,毛澤東在武昌,他蠻有興趣地對李井泉等人說:“今天找你們來談談陳壽的《三國誌》。”他說:“《三國演義》和《三國誌》,雖然是兩部不同類別和不同文體的著作,但從內容上來說,這兩部著作具有密切的關係。”

著名作家張天翼指出:“《西遊記》這樣的古代神魔故事中,不論作者有沒有意識到,總會或多或少,或隱或顯,或深或淺,或正確或歪曲地反映出某一時代社會生活的某些方麵……是封建社會的主要階級關係和矛盾。”毛澤東對張天翼用曆史唯物主義觀點來解釋神話世界同現實社會的“同構”關係非常欣賞。

毛澤東還說:“《水滸傳》要當作一部政治書看,它描寫的是北宋末年的社會狀況。”1973年12月21日,毛澤東在接見部隊領導的談話中,勸人們讀古典小說,他說:“《水滸傳》不反皇帝,專門反對貪官。後來接受了招安。”1975年8月14日,毛澤東還發表了眾所周知的那篇關於《水滸傳》的著名談話,其實質性內涵,可以看作他一貫的曆史觀。

毛澤東是偉大的革命家,也是偉大的詩人和文藝理論家,毛澤東一生博覽群書,對中國古典文學名著有過許多評論。尤其是新中國成立之初批判俞平伯的《紅樓夢研究》,“**”後期的評《紅樓夢》和評《水滸傳》,不僅在古典文學研究領域產生了廣泛影響,而且同國家政治生活密切相關。從整體上說,毛澤東的評論,主導方麵是好的,在實踐中發揮了積極作用。由於毛澤東有崇高聲望,他提倡古典小說的閱讀,使得古典小說得到了極大的推廣。尤其是《紅樓夢》,以前很多人沒看過,就是由於毛澤東的推崇才普及開來,還影響到國外。毛澤東強調從政治曆史的角度去讀小說,更有利於發揮古典小說的教育作用。這符合他一貫的“古為今用”的主張。

毛澤東對四大名著的廣泛古為今用

毛澤東特別善於在政治、軍事、文化及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麵,靈活、巧妙地運用古典四大名著中的人物和情節,來闡明道理,開展思想教育。

毛澤東善於妙用四大名著評述時事,精辟深刻。

毛澤東向高級將領和普通戰士都提出讀《三國演義》,指導他們:“不要去注意那些演義式的描寫,而要研究故事裏的辯證法。”

抗日戰爭時期在處理國共關係時,毛澤東曾多次引用《三國演義》第一回的首句話:“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1938年5月4日,毛澤東在延安抗日軍政大學講話時,把國共合作分作三段:第一段兩黨合作,共同打擊北洋軍閥;第二段兩黨分裂;第三段兩黨又合作,同心協力打擊日本侵略者。他說道:“按照中國古書《三國演義》——你們看過嗎?——那裏開頭就說: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過去十年了,現在又合起來,當然把這話拿到現在來說是不正確的,現在合起來不一定會再分。我們可以把它改成兩句話:國共兩黨,合則兩利,分則兩傷。”

1942年9月7日,為了更好地闡明精兵簡政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政策,毛澤東為延安《解放日報》寫了一個社論《一個極其重要的政策》,他引用《西遊記》中孫悟空對付鐵扇公主為例,進行形象說明,指出:“何以對付敵人的龐大機構呢?那就用孫行者對付鐵扇公主的辦法,鐵扇公主雖然是一個厲害的妖精,孫行者卻化為一個小蟲鑽進鐵扇公主的心髒裏去把她戰敗了……目前我們須得變一變,把我們的身體變得小些,但是變得更加紮實些,我們就會變成無敵的。”

《紅樓夢》裏有一段林黛玉談論家庭內部鬥爭的話:“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毛澤東化平淡為神奇,利用東風、西風的形象,深入淺出地說明國際形勢:“我認為現在國際形勢到了一個新的轉折點。世界上現在有兩股風,東風、西風。中國有句成語: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我認為目前形勢的特點是東風壓倒西風。也就是說,社會主義的力量對於帝國主義的力量占了壓倒的優勢。”

毛澤東善於妙用四大名著講述哲理,發人深省。

哲人毛澤東還能夠把自己對於古典小說的閱讀和吸收,結合自身的豐富的革命實踐,進行哲學層麵上的品評和升華,從而顯示出他高屋建瓴的本領和深邃的哲學底蘊。

1937年,毛澤東在他的哲學名著《矛盾論》中,在說明要解決矛盾,首先要“從調查情形入手”,認識矛盾的特殊性時,他引用《水滸傳》中“三打祝家莊”的故事情節進行說明。前兩次打祝家莊失敗,就是因為情況不明,方法不對。這說明,調查研究在解決現實矛盾問題時是多麽重要。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毛澤東對“三打祝家莊”的故事記憶猶新,隨著形勢的轉變對其認識也在不斷深化。1959年2月,為糾正1958年“大躍進”的弊端,毛澤東在省市委書記會議上的講話中又提到“三打祝家莊”的故事,提醒全黨善於發現矛盾,認識矛盾,解決矛盾,處理好現實中存在的問題。

毛澤東善於妙用四大名著指導軍事,對症下藥。

毛澤東在談到軍事退卻原則、處理好退卻與進攻的關係時,曾引用了《水滸傳》中林衝打敗洪教頭的故事。他說:“誰人不知,兩個拳師放對,聰明的拳師往往退讓一步,而蠢人則氣勢洶洶,劈頭就使出全副本領,結果卻往往被退讓者打倒。《水滸傳》上的洪教頭,在柴進家中要打林衝,連喚幾個‘來’、‘來’、‘來’,結果使退讓的林衝看出洪教頭的破綻,一腳踢翻了洪教頭。”

毛澤東善於妙用四大名著說服教育,趣味橫生。

對四大古典小說名著,從場麵到對話,從情節到結構,從人物到主題,都沉澱在毛澤東的意識深處,外化為信手拈來便渾然天成的語言素材。毛澤東深深懂得這些老少皆宜、雅俗共賞的小說事例,在思想宣傳上的“潤物細無聲”的滲透效果。

1935年7月,在長征途中的毛兒蓋,毛澤東、張聞天等一直在考慮著怎樣才能使一、四方麵軍團結一致、統一行動的問題,並多次耐心地做張國燾等人的工作。有一次,毛澤東帶著時任中央隊秘書長的女同誌劉英去找張國燾談話,一見麵,毛澤東就說:“我給你帶水來了!”張國燾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問道:“什麽水啊?”毛澤東笑著說:“《紅樓夢》裏的寶二哥不是說男人是泥巴捏的,女人是水做的嗎?”張國燾聞言恍然大悟,也不由得笑起來。毛澤東同張國燾由於此前意見有分歧,所以一開始就說笑話,想創造一種比較親切融洽的談話氛圍。

1938年4月,毛澤東給即將畢業的“抗大”第三期學員講話,他要求學員應具有“堅定正確的政治方向,艱苦樸素的工作作風,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接著他從分析《西遊記》人物的性格特點入手,來闡述這三句話的重要性。他說:“唐僧這個人,一心一意去西天取經,遭受九九八十一難,百折不回,他的方向是堅定不移的。但他也有缺點:麻痹,警惕性不高,敵人換個花樣就不認識了。豬八戒有很多缺點,但有一個優點,就是艱苦。臭柿胡同就是他拱開的。孫猴子很靈活、機動,但他最大的缺點是方向不堅定,三心二意……”他還特意提到了唐僧騎坐的那匹白馬:“你們別小看了那匹小白龍馬,它不圖名,不為利,埋頭苦幹,把唐僧一直馱到西天,把經取了回來,這是一種樸素、踏實的作風,是值得我們取法的。”毛澤東的這些話不僅給當時的學員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對今天的人們也富有啟迪教育意義。

薄一波曾回憶毛澤東對他談到《三國演義》,說:“看這本書,不但要看戰爭,看外交,而且要看組織。你們北方人——劉備、關羽、張飛、趙雲、諸葛亮,組織了一個班子南下,到了四川,同‘地方幹部’一起建立了一個很好的根據地……外來的幹部一定要同地方的幹部很好地團結在一起,才能做出一番事業。”

“量體裁衣,看菜吃飯”,“到什麽山上唱什麽歌”,是毛澤東反複強調的工作方法,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必要的基本途徑。毛澤東大量引用古典小說四大名著中的故事情節、人物形象,使他和群眾之間體現出文化占有上的平等和文化理解上的共識,使講的人和聽的人都融為一個“我們”,融為一個整體。在這方麵,毛澤東具有卓越的駕馭這門政治藝術的獨特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