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汙穢和衰變
肺鼠疫在印度暴發及全球應對不力
這個小鎮就像一座鬼城,沒有就業機會;
人們變得暴躁,生活無法繼續。
這個小鎮就像一座鬼城,一座鬼城;
這個小鎮就像一座鬼城,一座鬼城;
這個小鎮就像一座鬼城,一座鬼城。
—特種樂隊,《鬼城》,1981年
成千上萬的人,爭先恐後地擠上火車。隻有上的,沒有下的。
在一列緩慢駛入蘇拉特的老式印度火車上,乘客們等不及列車入站,就開始從行囊中翻找出破布或圍巾來掩住口鼻。操著印地語、泰米爾語、旁遮普語、孟加拉語和英語的母親們無視孩子們抗議的慟哭,厲聲斥責道:“聽話,必須戴著,它會保護你!”
這些頂著臨時口罩的孩子們,睜大了原本黯淡的小眼睛,隨著列車緩慢地進了站,車廂裏亂糟糟的乘客也安靜了下來。
車上唯一的一位西方女乘客收好行李,頂著其他乘客訝異的目光,離開了車廂,步入9月火熱的蘇拉特。到處是戴口罩的蘇拉特人,有的懷抱嬰兒,有的拎著大包小包,用手肘擠開一條上車的路,吆喝著,你爭我搶地紛紛落座。隻要能離開這座被雨季浸透了的城市,就算沒有坐票,他們也願意如釋重負地站上幾個小時。
隻為逃離這場鼠疫。
印度的鐵路係統日漸龐大,從喜馬拉雅山脈延伸至斯裏蘭卡,得益於此,將近50萬人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內從蘇拉特逃離,造成了當時罕見的人口大遷徙景象。蘇拉特的珠寶和紡織行業往常至少有60萬的從業者和商人,如今人去樓空。蘇拉特220萬總人口中隻有不到一半滯留下來。別說500美元的機票,這些古吉拉特邦低種姓窮人連70盧比(約2.5美元)的最便宜的火車票也買不起。
隨著火車離站,轟鳴聲漸漸消散,車廂裏彌漫著一股冰冷的沉默,隻能偶爾聽到沿途的三輪車鳴。4節帶有紅十字和“事故醫療救助”標誌的車廂留了下來。車廂周圍的地麵上用滴滴涕(DDT)殺蟲劑粉畫出了厚厚的白色邊界線。
被廣大印度教徒視為神物的牛群在到處覓食,翻撿著散落在街道上的垃圾。馬路上,以往會充斥著鑽石拋光機和近30萬個動力織布機喧囂刺耳的轟鳴聲,現在卻變得靜悄悄。藥店、私人診所和私立醫院的門口鬆鬆垮垮地釘著密封木板。滯留在城中的居民用破布或口罩緊緊掩著口鼻,行色匆匆。
隻有在威德路上的妓女們不懼**她們的麵容和身體,在妓院的陽台上招攬著過往的客人。盡管鼠疫橫行,這個地方也可能有顧客光顧。
“來得太突然了,就像晴天霹靂一樣!”古吉拉特邦衛生部門負責人說道,“真希望沒有如此嚴重的恐慌。”
不幸的是,蘇拉特已經被恐慌控製,成了一座鬼城。旅遊業蕭條,一座嶄新的假日酒店空空****,旅客可以任意挑選房間,隻是農民們擔心到疫區送貨有風險,酒店的食物稍顯短缺。如果旅客想請包著頭巾的錫克教門童幫忙叫三輪車前往市區,即使開出當地人一個月收入的天價,也要花點時間。
在這個城市,到處是髒兮兮**著的下水道、密密麻麻搖搖欲墜的老屋和四處遊**的牲畜,一群衣衫襤褸的蘇拉特貧民晃著木棍邊跑邊大聲叫喊:“鼠疫!鼠疫!鼠疫!”生怕全世界聽不到一樣。這些貧民跑得塵土飛揚,然後緊緊圍成一圈,緊盯著地麵。原來在人們腳下驚慌亂竄的是一隻棕色的老鼠,咕嚕嚕的眼睛在耀眼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有個貧民不依不饒地揮舞著木棍驅趕著老鼠,嘴裏呢喃著:“鼠疫,鼠疫!”這群威德路貧民如此恐懼,以至於沒有人敢出手攻擊那隻老鼠,生怕“鼠急跳牆”,給攻擊者一口致命的回擊。過了一會兒,那隻齧齒動物順著一個垃圾遍地的山坡逃走了,消失在一個灑滿滴滴涕的洞裏。
那些人看起來很不好意思。當被告知攜帶鼠疫耶爾森菌的跳蚤通常棲息在黑老鼠身上時,這群人感覺他們的男子氣概複燃,每個人都挺起胸膛,堅定地發誓要殺死他見到的第一隻黑老鼠。1
1994年9月,瘟疫的恐慌席卷了整個印度,人們都在埋怨肮髒的蘇拉特。
《電訊報》曾這樣寫道:“蘇拉特可能是印度同規模城市中最古老、最不宜居、最難以管理的一個了。”2老牌印度主流媒體《加爾各答報》也評價蘇拉特“管理失控,社會墮落和市政基礎設施崩潰”。
沒有什麽比全世界都在關注印度的老鼠和他們繁華都市裏的垃圾更讓這個國家的文人墨客們感到羞恥的了。當政客們對蘇拉特的地方政府指指點點時,這個國家的知識精英們抓住了時機,以此抨擊印度經濟和政治的基本製度。這種觀點的典型代表是尼克希爾?查克拉瓦蒂,他指出,在殖民主義的幾十年裏,這個幅員遼闊的國家一直被強大的聯邦政府統治。3但是自從獨立以來,中央集權的聯邦政府已經削弱,地方政府接管了印度生活的方方麵麵,繼而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
“簡而言之,一個可怕的社**暗麵出現在所有的大都市了。鼠疫風險通過成堆的垃圾傳播,老鼠在這些垃圾堆上茁壯成長。”查克拉瓦蒂寫道,“來到我們最好的市中心,你會發現垃圾成堆已經成為一個普遍現象。”在加爾各答,垃圾堆積如山,市政局都來不及清理。在孟買,超級富豪的社區裏可能好一些,但在人口稠密的地區情況也是一團糟。
“如何實現全球化、如何融入世界潮流是當下最時髦的談資。但是,如果我們的市政當局和地區委員會處於不作為狀態,並不可避免地把城市變為流行病的滋生地,我們還能創造什麽樣的經濟奇跡呢?”
1994年,印度的知識分子像19世紀晚期的美國和歐洲知識分子一樣,迫切需要衛生設施和健康保障,他們將瘟疫和社會中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失敗都歸咎於衛生設施的缺乏。
迪克西特在一篇文章中絕望地寫道:“這場危機應該促使我們反思流行病對經濟和社會的影響。說到危機,有時人們會陷入迷信的恐懼,甚至是對印度命運的靈學妄想症!”4
但瘟疫妄想症關注的焦點並不像靈學那樣玄幻,而是充斥著印度大街小巷的世俗,還有實實在在的讓人五官不愉悅的汙物,這些汙物早已成為印度城市景觀中獨一無二的、最具辨識度的特征。
《今日印度》曾這樣寫道:“這就像中世紀的詛咒降臨在我們身上。但是這個詛咒是我們自己造成的。我們是自己命運的終結者,因為我們是汙穢的創造者。5正如所有取得進步的社會一樣,反對肮髒和疾病的公眾輿論浪潮一直是基礎改革的支柱,因為它是反地方腐敗和反宿命論的同步劇變。歸根結底,一個國家的國民健康也是它的財富。這個國家在企業家精神、經濟現代化、科學技術等領域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但是,除非這種集體的進步伴隨著一種更清潔、更衛生的生活願景,否則印度在國際社會的眼中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現代化國家。沒有人願意在黑暗時代投資。”
因此,在疫情暴發的第4周,全國各城市都燃起了大火,空氣中彌漫著燃燒的垃圾散發出的腐爛氣味。白天,成群的工人把肮髒的垃圾堆積如山,把汽油澆在垃圾山上,希望用這些火堆把印度從瘟疫帶到進步的道路上。孟買的市政官員雇用了來自最南端的泰米爾納德邦的伊魯拉部落的人,在這座約1400萬人口的城市裏捕鼠,真是別開生麵的景象。這座城市人口稠密,平均每平方千米居住著5萬人。伊魯拉部落的人以捕捉齧齒動物的技能而聞名,幾個世紀以來,他們一直吃老鼠,這是他們日常蛋白質的主要來源。孟買市政局告訴伊魯拉,他們可以想吃什麽就吃什麽,而且因此還能得到一筆錢。
雖然蘇拉特的四害讓人嗤之以鼻,但是,需要澄清的是,這個城市的惡臭、垃圾和齧齒動物泛濫對印度瘟疫的開始和傳播幾乎不起任何決定性作用。盡管蘇拉特的瘟疫的確引發了一場遲到已久的城市美化運動,但這裏可怕的居住環境、人們的恐慌和失能的醫療衛生服務才是瘟疫的始作俑者,而不是這些可憐的小黑鼠。
這場瘟疫並非起源於蘇拉特,而古吉拉特邦長滿跳蚤的老鼠也不是瘟疫傳播的主要原因。
確切地說,這場疫情開始於印度東南部地區距離蘇拉特千裏之外的馬哈拉施特拉邦的一個農村地區,而馬哈拉施特拉邦的首府是孟買。
1993年9月30日,馬哈拉施特拉邦東部城市拉圖爾曾發生了6.4級的地震,這個震級雖然不足以掀翻洛杉磯那些建得很好的高速公路立交橋,但足以夷平比德和奧斯馬納巴德地區的泥磚房屋,況且地震發生時,村民們正在睡覺,成千上萬的房屋被夷為平地。拉圖爾周圍有大約1萬個村莊被毀,100萬所房屋倒塌,1萬多人就此喪命。
接下來的幾天裏,高達5級的餘震撼動了奧斯馬納巴德和比德地區,導致大批幸存者選擇逃離。比德的農民很務實,他們匆匆忙忙地收割莊稼,等到把食物鎖在任何在地震中幸存下來的建築物裏,才安心離開這個地區。
1994年,世界銀行援助了大約3000萬美元,幫助印度政府在拉圖爾地震原址建造了一批安置房屋,村民們在這一年的夏天陸續回到他們的家鄉。6
20世紀80年代,在確信鼠疫耶爾森菌已經從印度消失後的30多年來,印度沒有再出現過鼠疫病例。印度政府一個接一個地關閉了他們的鼠疫監測站,停止尋找病例,最終甚至停止了對老鼠和跳蚤的抽檢。
1994年8月26日,來自比德附近馬馬拉村的矢下朗格回到了他在地震中被毀的家。他打開密封了幾個月的大門,這個地方是他在11個月前,逃離地震之前匆忙放置收獲穀物的儲藏室。他一進門便被一團黑跳蚤壓垮了,它們似乎迫不及待地從破舊的儲藏室裏跳出來,咬著他的每一寸肌膚,以至於當他往下看時,腳下的地麵似乎都在動。
在他的腳下,這個馬馬拉男人的周圍,到處都是黑色的老鼠,密密麻麻的碩鼠靠儲存的糧食維生。一周內,這個馬馬拉人的經曆在一個又一個村莊重複上演,在拉圖爾外的比德,地震難民回到他們的村莊,要求政府建造新的房屋,並取回他們儲存的糧食。
鼠疫耶爾森菌是一種細菌,它可以在休眠狀態下在土壤中存活很長一段時間。隨著監測項目的取消,印度官方監測鼠疫的能力逐漸喪失。1966年卡納塔克邦官方報道了最後一例人感染耶爾森菌病例,隨後,1987年馬哈拉施特拉邦取消了鼠疫公共衛生項目。
這種細菌還可以隱藏在跳蚤的腸道內,它們對跳蚤無害,悄悄繁殖,並將其後代傳給跳蚤的下一代。
但當條件變化時,盡管這種變化直到20世紀末都沒人能解釋清楚,觸發了細菌DNA裏的一種信號基因,這種名為hms(關於血紅素存儲)的基因開啟,導致蛋白質分泌,基本上把鼠疫杆菌群從跳蚤腸道的有益共生菌變成了入侵昆蟲前腸的超級危險菌群。因此,菌群阻礙了食物的移動,跳蚤們就會開始變得饑餓。7
饑餓下的跳蚤隻能改變它們的飲食習慣,變得很瘋狂、更有攻擊性,可能會進攻任何溫血動物,靠吸取血液為生。老鼠,尤其是黑鼠,是主要的攻擊目標。而老鼠身上的跳蚤被皮毛保護,活動能力很強,寄生在這種四處亂竄的齧齒動物身上,不需要消耗任何能量。
當人類接近老鼠時,攜帶瘟疫的跳蚤能夠跳躍的距離比它們自身的長度要遠幾個數量級,它們可以落在人的皮膚上直接享用37℃的鮮血。8
鼠疫耶爾森菌在它的基因庫裏還有其他詭計。這種細菌有大量的特殊基因—至少有20個—它們賦予了這種生物對人類和其他動物細胞的獨特能力。一旦耶爾森菌接觸到人類細胞,這些基因就會啟動,產生一係列致命的化學物質。
第一組被釋放的化學物質在人體細胞的保護膜上鑽一個微小的孔9,然後另一組基因編碼的蛋白質變成一個運輸管,把耶爾森菌產生的化學物質送入受害細胞。這些化學物質迅速使受害細胞喪失正常的生理能力。
與此同時,耶爾森菌還會向周圍環境分泌一組蛋白質,阻止人體免疫係統進行防禦。強大的巨噬細胞,即可吞噬入侵微生物的巨型免疫細胞,在耶爾森菌毒性化學物質的作用下變得無能為力。這種驚人而複雜的攻擊係統得益於這些基因和它們所編碼的蛋白質,並非起源於細菌本身,這些基因是動物基因,幾千年前通過不為人知的方式被竊取,然後被細菌有效地用於傷害動物。因此,這種原本是動物細胞內良性的蛋白質係統,被演變成了微生物世界中最複雜、最有效的進攻性武器之一。
如果耶爾森菌侵入人類的皮膚細胞和淋巴係統,就會導致淋巴腺鼠疫。隨著耶爾森菌菌落的生長,淋巴結會腫大,通常會腫得特別大,皮膚上會長出畸形的膿包,滲出黃色黏稠的**。
在馬哈拉施特拉邦比德地區周圍的村莊,有人在1994年8月下旬開始出現這些症狀。9月14日,印度聯邦衛生部秘書達亞爾證實,該區馬馬拉村確診4例淋巴腺鼠疫。
兩天後,馬哈拉施特拉邦當局宣布,馬馬拉村10%的人患上了淋巴腺鼠疫,印度國家傳染病研究所發布了一份實驗室報告,證實比德地區的這種病是由鼠疫耶爾森菌引起的。
如果在60年前,即使是少數的腺鼠疫病例也會在印度或世界其他地方引發大規模恐慌,但1994年不至於如此。畢竟,用最便宜、最簡單的抗生素:四環素和強力黴素(多西環素)就能擊敗耶爾森菌。如果在疾病的最初階段使用,或僅僅在懷疑接觸了受感染的跳蚤之後使用,這些藥物通常是100%有效的。
然而,一旦病情進展,治療就變得越來越困難。耶爾森菌會進入血液,引起敗血症,破壞心髒和肝髒。它也可以在肺裏繁殖,導致肺鼠疫。這是耶爾森菌病最具傳染性和危險性的一種形式,因為一旦耶爾森菌寄生在人的肺部,就不再需要齧齒動物或跳蚤來傳播,隨著宿主一次次的呼吸和咳嗽,飛沫微粒足以使細菌從一個人傳到另一個人。
由於未經治療或處理不當,這次的耶爾森菌病輕而易舉地奪走了50%感染者的生命。因此,在20世紀末,這場不那麽容易控製的肺鼠疫後來蔓延成了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無法阻止的一場淋巴腺鼠疫的暴發。
1994年9月16日,比德地區的衛生局局長蒂瓦裏告訴當地記者,沒有必要恐慌。他堅持說,“救兵,已經在路上了。”馬哈拉施特拉邦衛生廳廳長蘇巴什·薩倫克則進一步堅稱,所有比德地區的鼠疫報告都存在“嚴重誇大”事實的情況。但他承認,耶爾森菌可能是在長時間沉寂之後才出現的,因為他說,這些細菌“可以在土壤中存活10到15年”。
孟買哈弗肯研究所的耶姆爾博士認為,該地區的地震破壞了長期隱藏著耶爾森菌的生態平衡,把深層的土壤翻了出來。他還表示,地震過後老鼠沒有了天敵,靠著村民爭先恐後、慌亂收割留下的糧食儲備,種群數量不斷增長。它們的新鮮血液吸引了跳蚤,進而使得這種蟲子的數量激增。因此,他認為,在馬馬拉這種僅有375口人的小村莊裏發生的疫情,也完全有可能會發生在整個地震災區。
地震破壞了災區的醫療衛生基礎設施,診所被夷為平地,醫生和護士被迫離開家園。所以地方當局沒有能力診斷和治療所有的淋巴腺鼠疫患者。
與此同時,1994年也發生了人們記憶中最猛烈的強降雨,使得問題進一步惡化。道路被衝毀,即使是很短的距離也變成了艱難的漫途。有記者曾試圖從孟買出發去拉圖爾,僅400千米的路程,但在經曆了長達14小時的躲避大象、柴油卡車、聖牛擋路和逼仄的小路的痛苦煎熬之後,還是放棄了。
但事實上,無論耶爾森菌出現在哪裏,印度都會遇到類似危機,因為該國的公共衛生基礎設施已經超出了負荷。在經濟增長破紀錄的時期,印度大幅削減公共衛生支出,將責任從聯邦政府轉移到邦一級,似乎對人民健康的所有需求都置之不理。到1992年,包括醫療服務在內的國家公共衛生支出僅占國家預算的0.04%,還不到十年前的1/10。
麵對如此糟糕的情況,1992年至1993年的印度國家預算中,公共支出仍然減少了20%。幾乎沒有地方政府通過增加地方公共衛生支出來補償國家公共衛生預算的短板,沒有一個邦的支出增長超過5%。
1992年,隻有3個國家,即巴西、墨西哥和俄羅斯聯邦,背負的外債超過了印度令人震驚的770億美元。10外國投資者對印度的投資信心穩中有進,但即使在20世紀90年代投資額連年增加的情況下,1994年的外商投資總額仍然低於15億美元。1120世紀90年代早期,印度經濟以每年4%的速度穩步增長,這對印度而言已經是神速了。但相比亞洲的其他國家,這個速度還是有些慢,巴基斯坦年增長9%,韓國年增長10%。12
盡管有著巨額的外債和相對緩慢的經濟增長率,印度仍然被認為是一個有希望的金融國家,它走向市場自由化,並迅速取消了以前嚴格控製工業和限製外來投資的法律。據估計,1994年印度人口為9億至9.5億,人均國民生產總值為每年310美元,印度經濟的每一個部門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的增長速度遠遠超過非洲、東歐或美洲大多數國家。1991年的製造業增長值達到了驚人的400億美元,是第三世界最大的製造業國家之一。因此,這個國家很容易就能償還國債,同時還能滿足年度支出的需求。
這種繁榮景象在印度西南部地區尤為明顯,在那裏,貿易管製的鬆綁激發了創業者的熱情。例如,在班加羅爾,勤勞的卡納塔克邦人創建了一個巨大的計算機軟件製造帝國。孟買迅速成為印度資本主義的核心。在它的北部,蘇拉特幾乎在一夜之間發生了變化。
從1971年到1991年,蘇拉特的人口驚人地增長了151.61%,其中大部分是貧困的移民工人,他們在產值6億美元的紡織業或產值10億美元的鑽石行業辛勤勞作。隨著人口的增長,可怕的貧民窟數量也從20世紀60年代的90個增加到1994年的300個,居住著大約45萬人。這些貧民窟沒有正規的排汙或供水係統;房屋是簡陋的單間,甚至是帳篷;瘧疾和肝炎盛行;而且,即使印度有一些基本的勞動和安全法規,也沒有人在威德路沿線的這些企業中強製執行。
然而,吸引蘇拉特實業家的恰恰是其政府的軟弱,缺乏健康和衛生執法意識、沒有競爭意識和熱情、沒有技能的勞動力,以及幾乎免稅的營商環境。到1994年,世界上每開采出3顆鑽石,就有1顆是在蘇拉特拋光的。13
“也許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孟買保守的《商業標準》寫道,“這種流行病襲擊了這個國家經濟最活躍的地區之一,而這個邦被認為是對商業最友好的……更重要的是,古吉拉特邦政府已經走出了一條更適應企業的道路,反過來也能夠從快速工業化中獲益,而這與印度其他地區的情況不同。但不知何故,人們忽略了對良好市政服務的需要。那些忙於賺錢的商人很少關心最低限度的公共服務或基本的生活質量,比如沒有垃圾、蚊子、蒼蠅、跳蚤和老鼠的生活。當流行病來襲時,他們就最先開著自己的豪華轎車跑掉了。今天的印度顯然把自己的發展重點搞錯了。”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