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人與“性侵”(Chin-Girl)

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墨西哥詩人、外交官奧克塔維奧·帕斯在他1950年出版的《孤獨的迷宮》裏尖銳地揭示出墨西哥的國民性——“用諂媚一笑武裝自己,祭祀以外從不敞開胸襟。”在這句話的背景裏有那段讓墨西哥揮之不去的“統治與服從”的黑暗曆史。

人們所知的瑪雅文明和阿茲特克文明,是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前的墨西哥高度文明綻放出的燦爛之花。在公元3世紀到9世紀的尤卡坦半島,瑪雅文明不斷進步,完成了20進製運算法則、精準的曆法、圖畫文字和金字塔形的建築等獨特的進化過程。墨西哥的中部高原地區也緊隨其後,自12世紀以來,阿茲特克人建立的信仰太陽神的阿茲特克王國,繁榮昌盛,歌舞升平。

然而,這一片太平景象在16世紀初落下帷幕。由於西班牙征服者科爾特斯的入侵,阿茲特克王國滅亡,從此開啟了西班牙對墨西哥的統治時期。

西班牙人的統治極為殘酷。隨著礦山的開發,勞役和瘟疫致使原住民人口銳減。有一種說法認為墨西哥曾經擁有2500萬人口,到了16世紀結束時減少到了100萬。同時,在西班牙人的統治下,男性白人與原住民女性之間生下許多“梅斯蒂索混血兒”。包括“梅斯蒂索混血兒”在內的混血兒比率占到墨西哥人的八成多。

如此複雜的人口成分嚴重影響了墨西哥人的精神世界——帕斯如是說。

“Chin-Girl”是墨西哥獨特的西班牙語詞匯,它的唯一解釋是“性侵”。這個特殊詞匯反映了西班牙征服者強暴原住民女性的曆史。墨西哥社會人類學高級研究所所長平井申治指出,對於這個詞匯,可以用二元化的修辭理論加以理解,即主動型、攻擊型和孤傲型的男性對被動型、無防備和開放型女性的暴行。

“對於墨西哥人說,人生要麽是主動‘性侵’,要麽是被動‘性侵’,二者必居其一。”正如帕斯所表述的這樣,這個詞匯的出現應該體現了墨西哥人的精神屈辱和自卑意識。

帕斯認為,既然是被西班牙人“性侵”的原住民婦女的子孫,墨西哥人便不能百分百地積極把握“生”,對“死”也看得比較淡薄。他們不怕死,敢於麵對死,並且對死報之以冷笑。地攤上擺著觸目驚心的骸骨,“亡靈節”期間享用骨骸形狀的糕點,這些現象肯定與帕斯闡述的墨西哥人的精神世界密切相關。

當然,近期的經濟增長讓墨西哥人對本國的發展充滿信心。當初帕斯分析的對象是他們的祖輩,墨西哥人的精神世界或許在發生變化。然而,看到販毒團夥傷天害理殘忍地玩弄被自己殺死的對方的屍體時,我頓時感到帕斯當年的指摘並沒有過時。

這是一部被大國持續“性侵”的墨西哥史,而且不僅是被西班牙。1821年,墨西哥宣布獨立,脫離西班牙的統治。然而在墨西哥政局未穩之時,美國乘虛而入,吞並了得克薩斯(1845年),美墨戰爭迫使墨西哥割地(1848年),其後的“蓋茲登購地計劃”(1853年美國收購亞利桑那南部和新墨西哥的部分領土)又奪走了加利福尼亞、亞利桑那以及科羅拉多等墨西哥的半壁山河。

1876年至1911年,波費裏奧·迪亞斯總統連續執政35年,在這段獨裁統治的時期,墨西哥實現了經濟繁榮。但是,由於積極引進外資,鐵路和礦山等歸美國人所有的比例不斷增加,工業化造成的貧富差距越來越大,以工人為代表的下層階級生活極度貧困。時至特朗普執政的今天,諸如重新修訂移民政策和《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等來自美國的“性侵”,仍在墨西哥繼續上演。

不過,如果從經濟方麵觀察,墨西哥的自卑意識正在消散。

這一點在第九章裏另有陳述。在蒂華納,以對美出口為先決條件的外資企業大量增加,他們充分利用免除附加在原材料和零部件的進口關稅和附加值稅的IMMEX(以前的保稅加工出口政策)發展生產,為當地新添了就業崗位。在克雷塔羅、瓜納華托、阿瓜斯卡連特斯等墨西哥中部高原,世界各地的汽車生產廠家為了得到優秀而廉價的勞動力,紛紛來到這裏建廠。如果說這是全球化企業對勞動力的剝削也無可非議,但是,工資水平相對較高的製造業不斷產生新的就業崗位,對中產階級的誕生而言將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孕育過程。

事實上,在蒂華納和諾加萊斯等邊境城市,麵向中產階級的住宅正在陸續興建。在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中產生了新的“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議(**CA)”,未來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到墨西哥的汽車生產。然而,中產階級不斷壯大的時代潮流還將滾滾向前。

坦率而言,這個難得的機遇並非能夠惠及每一位社會成員。墨西哥人的收入差距,即上層20%與下層20%的人收入之比較結果,約為10倍,在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即“經合組織”)的36個成員國裏處於最差水平。在墨西哥,既有利用通訊自由政策斂財的卡洛斯·斯利姆之類的大富豪,也有占全國人口45%的1.2億人仍然處於貧困線以下。開始壯大的中產階級讓人們看到了希望,然而像納喬這類低學曆的年輕人,每天還在為了起碼的生存而打拚。

在蒂華納遇到的瑪利亞也是其中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