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東大建築之濫觴

北陵原上。

東北大學的開學典禮如期舉行,堡壘形的大禮堂前麵的廣場上,鼓樂隊奏起了雄渾的音樂,樂聲飄卷著鬆濤柳浪,如大海的波濤澎湃洶湧。

兩千多名師生,隊伍齊整,在廣場上站成一座森林的方陣。

校長張學良將軍一身戎裝,胸前披掛著金色的綬帶,雄姿英發,眉宇間透著青春勃發的朝氣,筆挺地站在主席台正中,副校長劉鳳竹、文科學長周守一、法科學長臧啟芳、工科學長高惜冰站立兩旁。他們身後的一排是張學良親自募聘的名流學者:數學家馮祖荀,化學家莊長恭,機械工程學家劉化洲、潘成孝,新開設的建築係主任梁思成,美學教授林徽因和文法學院聘請的名教授吳貫因、林損、黃侃等。

張學良做過簡短的致辭之後,樂聲響起,兩千多名師生高聲唱起了劉半農作詞、趙元任作曲的《東北大學校歌》:

白山兮高高,黑水兮滔滔;

有此山川之偉大,故生民質樸而雄豪;

地所產者豐且美,俗所習者勤與勞;

願以此為基礎,應世界進化之洪潮。

沐三民主義之聖化,仰青天白日之昭昭。

痛國難之未已,恒怒火之中燒。

東夷兮狡詐,北虜兮矯驍,

灼灼兮其目,霍霍兮其刀,

苟捍衛之不力,寧宰割之能逃?

惟臥薪而嚐膽,庶雪恥於一朝。

惟知行合一方為責,無取乎空論之滔滔,

惟積學養氣可致用,無取乎狂熱之呼號。

其自邇以行遠,其自卑以登高。

愛校、愛鄉、愛國、愛人類,期終達於世界大同之目標。

使命如此其重大,能不奮勉乎吾曹,能不奮勉乎吾曹。

一首歌,唱沸了兩千多顆激昂的心。師生們群情振奮,他們仿佛聽到了血液在脈管裏汩汩奔流的聲響。

林徽因和梁思成從歐洲日夜兼程趕回北京,已是這年的8月18日。梁啟超全家正翹首以盼,奶媽王姨早就為他們小夫妻收拾好了東四十四條北溝沿23號的新房,他們舉行了廟見大禮,又到西山祭謁了李夫人墓。梁啟超見思成滿麵黑瘦、頭筋脹起的風塵憔悴之色,老大不高興。休息幾天後,看到兒子臉上恢複了原來的樣子,才算放下心來。林徽因的到來,給這個家庭添了許多喜氣,她落落大方,沒有從前舊家庭的虛榮,又沒有新時髦的習氣,與全家人都處得十分融洽,梁啟超最小的女兒梁思寧(1916年10月生,小名六六,長大後參加新四軍),也一天到晚圍著林徽因不肯離去。

他們在家休息了十多天,東北大學開學時間已到,便匆匆打點行囊北上。為了他們夫婦的職業,梁啟超絞盡腦汁,在他們遊歐期間,就多方奔波了。在旅途中,他們頻頻收到父親的來信,幾乎每一封信中都談到了他們回國後的職業問題:

你們回來的職業,正在向各方麵籌劃進行,一是東北大學教授,一是清華大學教授,成否皆未可知,思永別有詳函報告。另外還有一件“非職業的職業”——上海有一位大藏畫家龐萊臣,其家有唐畫十餘軸,宋元畫近千軸,明清名作不計其數,這位老先生六十多歲了,我想托人介紹你拜他們,當他幾個月的義務書記,若辦得到,倒是你學問前途一個大機會。你的意思如何?亦盼望到家以前先用信表示。你們既已學成,組織新家庭,立刻須找職業,求自立,自是正辦,但以現在時局之混亂,職業能否一定找著,也很是問題。我的意思,一麵盡人事去找找,找得著當然最好,找不到也不妨,暫時隨緣安分,徐待機會。若專為生計獨立之一目的,勉強去就那不合適或不樂意的職業,以致或貶損人格,或引起精神上苦痛,倒不值得。一般畢業青年大多數立刻要靠自己勞作去養老親,或撫育弟妹,不管什麽職業得就便就,那是無法的事。你們算是天幸,不在這種境遇之下,縱令一時得不著職業,便在家裏跟著我再當一兩年學生(在別人或正是求之不得的),也沒有什麽要緊。所差者,以徽音現在的境遇,該迎養她的娘才是正辦,若你們未得職業上獨立,這一點很感困難。但現在覓業之難,恐非你們意想所及料,所以我一麵隨時替你們打算,一麵願意你們先有這種覺悟,縱令回國一時未能得相當職業,也不必失望沮喪。失望沮喪,是我們生命上最可怖之敵,我們須終身不許它侵入。

《中國宮室史》誠然是一件大事業,但據我看,一時很難成功,因為其建築十之八九被破壞,其所有現存的,因兵亂影響,無從到內地實地調查,除了靠書本上資料外,隻有北京一地可以著手。所以我盼望你注意你的副產工作——《中國美術史》。這項工作,我很可以指導你一部分,還可以設法令你看見許多曆代名家作品。回來時立刻得有職業固好,不然便用一兩年工夫,在著述上造出將來自己的學術地位,也是大佳事。

前在清華提議請你,本來是帶幾分勉強的,我勸校長增設建築圖案講座,叫你擔任,他很讚成,已經提出評議會。聞今年此類提案甚多,正付審查未表決,而東北大學交涉已漸成熟。我覺得為你前途立身計,東北確比清華好,況且東北相需是殷,而清華實帶勉強。因此我便告校長,請將原案撤回,他曾否照辦,未可知,便現在已不成問題了。幾年評議會許多議案尚未通過,新教習聘書一概未發,而北京局麵已翻新,校長辭職,負責無人,下學期校務會在停頓中。該校為黨人所必爭,不久將全體改組,你安能插足其間?前議作罷,倒反幹淨哩。

實際上,梁啟超是非常希望兒子能留在清華的,那裏雖是溫柔鄉,但治學條件畢竟與東大不能同日而語,可是因為政局的變化,他的一番苦心也終究徒勞。1928年6月,南京“國民政府大學院”和“外交部”會同致電清華學校教務長,委派他暫代校務,南京政府要接管清華已初露端倪,在清華歸屬問題上,大學院與外交部之間各不相讓。大學院以統一全國教育學術機構的名義接管清華,而外交部卻堅持要由它來承襲北洋政府外交部對清華的管轄的權力,搶先一步接管了清華的基金,拒絕大學院插足,在梁思成和林徽因歐遊期間,外交部派張歆海等八人來校“查賬”,以示接管清華。第二天,大學的特派接管人員高魯等3人也接踵而至,聲稱“視察”,雙方你爭我奪,互不相讓,各派勢力競相逐鹿,一個校長的位子,竟有30多個人去爭搶。梁啟超審時度勢,改弦更張,決定讓兒子、兒媳去東北謀職。

此時,離東北發生“皇姑屯事件”不久,張作霖被炸死,改由張學良主政,東北大學亦實行改革,積極網羅人才,全校的師資大部分都留學於英、美、法、意、德、日、俄等國的世界名牌大學。梁思成、林徽因的就業問題很快就有了著落。6月19日,他們還在旅遊考察途中,東北大學的聘書就先行寄到梁啟超手裏,而且待遇十分優厚,梁思成月薪800元,林徽因月薪400元,是新聘教授中薪水最高者。

東北大學前身是“國立沈陽高等師範學校”和“公立文科專科學校”,1922年奉天省長王永江倡議籌設東北大學,並自任校長,在北陵前辟地五百餘畝,依照德國柏林大學圖紙建造。

1923年春季,東北大學正式成立,暑期招收第一屆預科學生,分為文、法、理、工四科,兩年畢業,可直接升大學本科。1925年暑期,招收第一屆本科學生,仍分四科九係,學製四年,畢業後授予學士學位。1926年5月,又增設東北大學附屬高中,分為文、理兩種,畢業後經考試升入大學本科。另外還有東北大學夜校專修科,政法、數理專修科,招收在職公教人員。

在東北大學工作時的林徽因

這年秋天,少帥張學良就任該校校長,任職不久,著手大學的改革與擴充,把原有的文、法、理、工四個學科改為文學院、法學院、理學院、工學院。工學院又設建築係,四處招聘人才,年輕的東大建築係,成為中國首屈一指的人才庫。張學良捐款300萬元,又增建了漢卿南樓和漢卿北樓。

東北大學成立之初,建築係隻有林徽因和梁思成兩名教職員,學生上課時教授點名,嚴格限製曠課,理工科幾乎全用英美大學教材講課、做題、實驗,實習報告均用英語。建築係則完全采用英美式教學法,四十多名學生,大家集中在一間大教室裏,座席不按年級劃分,每個教師帶十四五名學生。

東北大學開學前,林徽因回福州一次,把母親和堂弟林宣帶到東北大學建築係就學。在福州,她受到父親創辦的私立法政專科學校同人的歡迎和宴請。在閩期間,她應烏石山第一中學之邀,為師生講演《建築與文學》,還到倉前山英華中學講了《園林建築藝術》。還為叔叔林天民設計了福州東街文藝劇場,地址在福州聚春園,現原建不存。這次回來她住在新港,林天民家裏還為四堂妹林新聲畫了兩幅水粉畫。父親當年在福州水部高橋巷有一棟日式平房,叔叔死後由四堂妹看管。林長民去世後,家人從北京回來住在福州塔巷林家老宅。現家中人大都凋零人散。

擔任美學和建築設計課的林徽因,經常把學生帶到昭陵和沈陽故宮去上課,把現存的古建築作教具,講建築與美的關係。林徽因知識淵博,又有非常犀利的談鋒,性格爽快幽默,因此她的課最受歡迎。

空閑的時候,她和梁思成還去丈量那裏的古建築,作圖稿可依據的記錄。

上第一堂課的時候,她把學生帶到沈陽故宮的大清門前,讓大家從這座宮廷建築的外部進行感受,然後問:“你們誰能講出最能體現這座宮殿的美學建構在什麽地方?”

大家很熱烈地討論起來。有的說是崇政殿,有的說是大政殿,有的說是迪光殿,還有的說是大清門。

林徽因笑了:“你們注意到八旗亭了嗎?它沒有特殊的裝潢,也沒有精細的雕刻,跟這金碧輝煌的大殿比起來,它還是簡陋了些,而又分列兩邊,就不那麽惹人注意了,可是它的美在於整體建築的和諧、層次的變化、主次的分明。中國宮廷建築的對稱,是統治政體的反映,是權力的象征。這些亭子單獨看起來,與整個建築毫不協調,可是你們從總體看,這飛簷鬥拱的抱廈,與大殿則形成了大與小、簡與繁的有機整體,如果設計了四麵對稱的建築,這獨具的匠心也就沒有了。”

說到這裏,林徽因給大家講了八旗製度的故事。

1615年,努爾哈赤完善了正黃、鑲黃、正白、鑲白、正紅、鑲紅、正藍、鑲藍八旗製度,這個製度的建立,在後金國的發展中顯示了它的威力。據說努爾哈赤在立國之初凡遇軍國大事,必在“殿之兩側搭八幄,八旗之諸貝勒、大臣入八處坐”,共商大計。八旗的首領當然都是努爾哈赤的兄弟子侄,不會是旁門別支、平民百姓去充任。

她說:“從大政殿到八旗亭的建築看,它不僅布局合理,壯觀和諧,而且也反映了清初共治國政的聯合政體,它是中國宮廷建築史上獨具特色的一大創造。這組古代建築還告訴我們,美,就是各部分的和諧,不僅表現為建築形式中各相關要素的和諧,而且還表現為建築形式和其內容的和諧。最偉大的藝術,是把最簡單和最複雜的多樣,變成高度的統一。”

林徽因講課的方式就是這樣,既深入淺出,又簡明扼要,脈絡清楚,注重細節,循循善誘。

即使過了許多年,她的學生們也沒有忘記打開他們藝術思維之門的八旗製度的故事。

因為剛剛建係,教學任務繁重,林徽因經常給學生補習英語,天天忙到深夜。那時她已懷孕,但她毫不顧惜自己,照樣帶著學生去爬東大操場後山的北陵。

放寒假以前,梁思成夫婦接到家裏發來的電報,稱父親梁啟超病重住院,便匆忙趕回北京。早在1926年,父親曾做過一次腎切除手術,但手術後仍不斷便血。其實在他們赴東北大學就職時梁啟超病情已經很重,10月中旬便住進協和醫院。

下車後林徽因和梁思成直奔協和醫院,此時梁啟超已在協和醫院二樓特別病房住了近一個星期。林徽因和梁思成看到病**的父親已宛若暮年的老人,雙目暗淡,臉上沒有血色,喉中痰壅,亦不能言,見到兒子、兒媳也隻能用目光表示內心的寬慰。

父親的主治醫師楊繼石和來華講學的美國醫生柏侖萊告訴他們,梁啟超的病已不大有挽回的希望了。梁啟超剛住院時因咳嗽厲害,懷疑是肺病,經X光透視後,卻沒發現肺有異常,隻是在血液化驗中,發現了大量的“末乃利菌”,這是一種世界罕見的病症,當時的醫學文獻隻有3例記載,均在歐美,梁啟超是第4例。滅除此菌的唯一藥劑是碘酒,而任公積弱過甚,不便多用,隻好靠強心劑維持生命。

從上海趕來探病的徐誌摩,也隻能隔著窗口看了兩眼他的恩師。誌摩望著病骨支離的老師,黯然神傷,淚水從眼眶裏湧了出來。林徽因說:“父親平常做學問太苦了,不太注意自己的身體,病到這個程度,還在趕寫《辛稼軒年譜》。”

采取一段中藥治療以後,梁啟超的病況居然出現了轉機,能開口講話了,精神也好了許多,梁思成很高興,便邀了徐誌摩、金嶽霖等幾個朋友,到東興樓飯莊小聚,之後他們又一起去金嶽霖家看望他的老母親。金嶽霖住在東單史家胡同,那是借的淩叔華家的私產小洋房。一進門廳,他們便看到了地下鋪的紅地毯,那是石虎胡同新月社的舊物,大家觸物傷情,想起新月社當年的紅火和如今的寥落,很是感慨了一番。

1927年1月17日,梁啟超病況再次惡化,經過會診,醫生們決定隻好注射碘酒。第二天,梁啟超出現呼吸緊迫,神誌已處於昏迷狀態,梁思成忙給供職於天津南開大學的二叔梁啟勳拍發急電。當日中午,梁啟勳便帶著梁思懿、梁思寧趕到協和,梁啟超神誌微醒,口不能言,隻是握著弟弟的手,用目光望著思成和徽因,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隻是眼中流出了幾滴淚水。

當天的《京報》《北平日報》《大公報》都在顯著位置報道了梁啟超病危的消息。

1月19日下午2時15分,梁啟超與世永別。梁啟超的遺體被送到地下室,裝殮後,當晚送到宣武門外廣惠寺,梁家向親友發出了簡短的訃告:

家主梁總長任公於一月十九日未時病終協和醫院,即日移入廣惠寺,二十一日接三。

20日下午3時大殮,到場親視者除其家屬外,尚有任公生前朋輩胡汝麟、王敬芳、劉崇佑、蹇念益等數十人。

接三之後,為梁啟超舉行了佛教葬禮,儀式新舊參半,靈柩送到西山臥佛寺西東溝村與李夫人合葬。墓碑是梁思成和林徽因設計的,高2.8米,寬1.7米,碑形似榫,古樸莊重,不事修飾。正麵鐫刻著:“先考任公政君暨先妣李太夫人墓”14個大字。梁思成和林徽因沒有想到,他們畢業後的第一件作品竟是為父親設計的這座墓碑。

40多年後,梁思成從為他治病的大夫那裏得知了父親早逝的真相。由於梁啟超在社會上的知名度,協和醫院指定著名的外科教授劉大夫來做這次腎切除手術。病人被推進手術室後,值班護士用碘伏在肚皮上標錯了地方。劉大夫手術時沒有仔細核對X光片,誤將那個健康的腎切除。這一錯誤術後不久即發現了,院方當作“最高機密”保護起來。直到現在,這件事在中國還沒有廣為人知。此後不久,劉大夫便辭去協和醫院職務,到國民黨政府的衛生部當次長去了。

開學後,林徽因和梁思成回到東北大學。

理工學院是東北大學教學和生活環境最好的一所學院,巍峨的白樓聳立於沈陽北陵的前沿,校門前渾河川流不息,學院的教學條件很好,圖書、儀器齊備,學生宿舍富麗堂皇,教授的住宅是每人一套小洋房。

1929年夏天,在賓夕法尼亞時的同學陳植、童寯和蔡方蔭,應梁思成和林徽因之邀,也來東北大學建築係任教。老同學湊到一起,誌同道合,把一個建築係搞得生氣勃勃。每個周末,一幫老同學聚在梁家,吃茶、聊天,日子過得倒也快活。

幾個老同學一商定,熱熱鬧鬧地成立了一個“營造事務所”,不僅搞研究,而且承攬建築工程。適逢吉林大學籌建,總體規劃、教學樓和宿舍設計,他們“一攬子”全包了下來。後來還設計了交通大學擬在遼寧錦州開辦的分校校舍、沈陽郊區的“肖何園”等建築。

這一年,兼任東北大學校長的張學良將軍設獎金征集“東北大學校徽圖案”,林徽因設計的“白山黑水”圖案中獎,幾個老同學到梁家又是一番慶賀。

讓人感到不愜意的是東北混亂的時局,各派勢力爭奪地盤,太陽一落山,胡子便從北部牧區流竄下來,馬隊飛一樣從窗外飛馳而過。大家聊到興致正好的時候,也隻能把燈關掉,屏住聲息,隔窗看一眼,月光下胡子們騎著高頭駿馬,披著紅色鬥篷,很是威武。林徽因說:“這還真有點羅曼蒂克呢!”

1931年4月,日本侵華日緊,梁思成、林徽因辭去東北大學教職,由東北籍的童寯繼任。“九一八事變”後,日本軍人關閉了東北大學,建築係由童寯帶領遷到上海。同年7月,第一屆建築係本科學生畢業的時候,接到童先生和畢業生的信,梁思成在北京給他們寫了長信給予祝賀和鼓勵。信中說:

“現在你們畢業了,畢業二字的意義,很是深長。美國大學不叫畢業,而叫始業”。“你們的業是什麽,你的業就是建築師的業,建築係的業是什麽,直接地說是建築物之創造,為社會解決衣食住三者中的住的問題;間接地說,是文化的記錄者,是曆史的反照鏡,所以你們的問題十分繁難,你們的責任是十分地重大。

“現在你們畢業了,你們是東北大學第一班建築學生,是‘國產’建築師的始祖,如一艘新艦行下水典禮,你們的責任是何等重要,你們的前程是何等遠大!林先生和我兩人,在此一同為你們道喜,遙祝你們努力,為中國建築開一個新紀元!”

東北大學的學生張鎛回憶,東大建築係是“又團結互助又鬥爭雄辯的集體”,三個班,共約四十多名學生,四位導師,梁(思成)師、陳(植)師、童(寯)師、林(徽因)師,他們各不相同,“平時團結一致十分水乳,評圖時,不放過任何不足之處。真是難能可貴。”

東大學生後來到南京中央大學本科進修的學生林宣回憶,梁先生講授“西洋建築史”,“教案是寫在卡片上,分捆成束,語言少,圖畫多。幾乎每個典故實例都在黑板上畫一遍。”林先生的課程設:“初步設計、雕飾、專業英語,還有古典文學課。每周六個學時,他記得學過《威尼斯商人》。在林先生倡導下,英語課又增加一個學時。”林宣許多年後還清楚地記得,林徽因在東北大學時講過,做學問“少一事不如多一事”。

從梁、林講課也可看出二人處事風格的不同,一個話多一個話少,一個沉靜一個活潑,但配合相得益彰,不同中卻透著契合。

這年7月,林徽因產期已近,借暑假之機,梁思成陪同林徽因返回北平。8月住進協和醫院,隨著剪刀的一次閃光,他們倏然覺得,女兒維係在母體上的那根臍帶被剪斷之後,兩顆風箏一樣漂泊的心卻把一條線緊緊挽在那雙小小的手臂上。

寶寶的第一聲啼哭,引爆了窗外一片嘹亮的蟬鳴。

1929年,初為人母的林徽因,抱著女兒梁再冰在沈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