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大選前的劍拔弩張

這場嚴重的憲政危機其實早已開始。特朗普在四年執政的過程中,雖然行為魯莽,但是民意支持率並不低,這讓民主黨深感焦慮。因為眼看2020年大選在即,民主黨黨內並沒有冒出有極強號召力的候選人必然可以擊敗特朗普。民主黨最緊迫的是把民意陣地團結起來。2020年5月,在明尼蘇達州有一名叫喬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的黑人,死於警察對其執法的過程中。事件經過媒體曝光後,迅速演變為全美範圍的抗議示威活動,遍及140多個城市。抗議從一開始就被自2013年興起的全美反種族歧視運動“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BLM)所主導,整個民主黨陣營迅速團結了起來,左右了大選前的政治氣氛,形成對共和黨的重大政治壓力。

這場席卷全美的抗議活動成為大選前最大、持續最久的政治運動,然而這場運動從一開始似乎就與BLM運動的初衷並無太大關係。運動在最快的時間內逼著民主黨自由派和共和黨保守派在政治上攤牌,一時間以時任總統特朗普為代表的保守勢力很難招架在全國大城市燃起的政治火焰,隻能不斷地在社交媒體上呼籲堅守法律與秩序(Law & Order)。在華盛頓的共和黨領軍人物麥康奈爾甚至都想不出用什麽口號來應對,一會兒站在總統特朗普的一邊,一會兒又非常不甘心順從特朗普轉而去聯手民主黨。在民主黨的猛烈攻擊下,共和黨高層並不團結,像參議員羅姆尼這樣的政客反而高調出現在了遊行示威者的隊伍中,但是像他這種大資產階級代表在這種場合出現,除了試水選民的反應,根本不可能對這場來自社會底層的民眾抗爭提出任何改革舉措。當運動發展到示威者暴力圍攻白宮,總統特朗普從白宮步行至聖約翰教堂,並在教堂門口舉起《聖經》做出反擊的時候,輿論並沒有站在他這邊,基督教的社會基礎已經逐漸開始變得薄弱,這在很大程度上預示著特朗普的連任之路會非常艱辛。

民主黨在政治上肆意發起猛攻,甚至在西雅圖等大城市已經有示威者建起了“自治領地”,裏麵的公共秩序和衛生狀況非常糟糕,政府執法力量根本無法進入。運動以燎原之勢朝著暴力、毀壞、洗劫等惡劣的方向發展,這與種族平權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全社會對這場運動的暴力性也做出了相當嚴重的估計,僅在運動開始後的第二個月,即2020年6月,美國民眾購買槍支的數量達230萬支,同比2019年6月增加了145%,當時美國各州民眾排長隊購槍的照片充斥著各大媒體主頁,很顯然民眾對這場運動的擔憂多過支持。買完槍的民眾本以為可以放心抵禦這場運動帶來的衝擊,但是運動已經不由自主地將觸角無情地伸向社會的各個角落。

運動已經發展到文化層麵,開始影響人們的精神生活。很多曆史文物、雕塑被公然毀壞,連建國總統華盛頓和傑斐遜總統的雕像也要被拆,甚至耶魯大學的校名也因由蓄奴販奴者命名而被要求改名,著名的布朗大學、喬治城大學也未能幸免。這種政治壓迫更滲透到了企業文化層麵,即使在公司上班的一般員工,也要就自己的種族主義傾向表態,很多公司的領導還在員工麵前流下眼淚,對自己過去的不良行為做出懺悔。運動的支持者會當街隨機要求白人當眾下跪,就連華盛頓的民主黨政治人物,也統統為去世的黑人喬治·弗洛伊德下跪,以向運動致敬。眾議院議長佩洛西更是跪了長達8分鍾,因為年事已高,跪畢起身竟無法自理,需要身邊的助理攙扶。

民主黨人士開始擔憂。一些民主黨的長期支持者,比如住在舊金山和洛杉磯的明星大腕們、科技巨頭們,甚至眾議院議長佩洛西,他們的社區開始受到示威人士的侵入,他們向這場運動捐助資金,但是示威者直接跑到他們的家門口喊出了“吃大戶”(Eat the Rich)的口號,這讓他們非常害怕,隻能又回過頭去向他們號召要解散的警察隊伍求助。BLM運動帶來的暴力性在過去就已經受到部分民權運動者反對,這些人的反對甚至比民主黨的高層政治人物還要早得多。(9)他們並非對BLM不了解的人,相反他們受到20世紀60年代民主黨平權運動思想的深刻影響,見證了90年代洛杉磯的暴動過程,他們甚至與當時正在熱情地參與運動的年輕人是親戚,但是他們卻看到了這場運動的弱點以及破壞性,更希望運動帶來建設性成果。(10)但是2020年大選前的這場運動似乎又證明了他們的擔憂。美國民主黨派社會學家奧蘭多·佩特森(Orlando Patterson)也認為,在公共領域,係統性地歧視黑人的行為在美國已經並不存在,美國並不是世界上對黑人歧視很多的國家,即一般意義上的種族平權已經基本實現。(11)因此,民主黨在這場以平權運動作為起點的政治抗爭開始時,就不認為共和黨會加入,而是把運動當成與共和黨進行鬥爭的工具,發起對保守主義的攻擊。麵對民主黨的劍拔弩張,共和黨始終處於守勢,甚至劣勢。

歸根結底,民主黨的一些領軍人物,特別是2020年大選的參選者明白民主黨在意識形態領域也不是鐵板一塊。2013年以來的BLM運動逐漸讓非洲裔年輕選民更加激進和政治化,他們對年長的拜登並不熟悉,並非天然會投票給他。但是通過在這場混亂的暴力型抗議運動中的表態,可以最大範圍收割選票,這是拜登的目的,所以他也和眾議院議長佩洛西一樣向喬治·弗洛伊德和這場運動下跪了。同樣,特朗普也必須堅定地站在這場運動的對立麵以穩住保守陣營的選票,其實到最後關頭,兩黨的候選人都心知肚明,他們的所作所為與這場運動發起時的平權理想已經不沾邊了,完全到達治國理念的高度了。因為如果說大家的目的都是平權的話,兩黨的候選人都會表態自己支持並為平權運動做出了很多工作。特朗普一直宣稱在自己任內黑人的經濟社會發展狀況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變,黑人對他這位共和黨總統的支持率也在顯著升高。

在當前的美國社會,黑人政治的基礎還是自由主義思潮,民主黨依然高度支持黑人發起的各種社會運動,民主黨和共和黨在黑人選民中的實力依然極其懸殊。所以BLM運動的社會政治基礎相當雄厚,而且隨著科技和信息化的高度發達,他們在全球性社會運動中占有很大的聲量,對任何一次社會平權運動蓄勢待發。盡管美國全社會為平權鬥爭付出了很大努力,但是從20世紀60年代以來,黑人和白人的事實隔離不但沒有減弱反而增強了,黑人與白人在財富擁有程度上的差距不是減小反而增加了。這樣嚴酷的事實沒有人可以否認。所以,當BLM運動的主力軍越來越年輕,當資本主義的結構性社會矛盾再次爆發,下一場運動一定會如期而至,而且將會一次比一次更難以對付,即使是民主黨控製著華盛頓也無濟於事。

因此就連奧巴馬都在不斷提醒拜登,BLM運動的很多口號會讓民主黨丟失很多中間選民的選票,比如解散警察隊伍(Defund the Police)。這個口號聽上去像天方夜譚,但是卻真的被明尼蘇達州議會納入討論程序。然而,即使非常支持運動的華盛頓特區非裔市長穆裏爾·鮑澤,她將“Black Lives Matter”的黃色字樣噴塗在通向白宮的第十六大街上,並且將噴漆的街段命名為“BLM廣場”,可謂從精神上支持了這場運動,但是她在另一方麵卻要求為警察隊伍增加4500萬美元的預算,這立即引來了其他各地運動組織者和領導者對她的撻伐。奧巴馬在拜登當選之前一直沒有公開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在拜登當選後立即公開了自己的態度,以盡快挽救中間選民的支持。拜登對此也是清醒的,在運動開展得如火如荼的過程中,他非常注意自己表態的程度和時機,當他看到美國社會對這場運動的支持度驟然下降時,便開始在小範圍的演講上猛烈抨擊暴力行為和毀壞行為。在當選總統後,他與副總統哈裏斯一起召開了一場重要的關於平權問題的座談會,令人意外的是,這次會議白宮並沒有邀請BLM的代表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