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阻止的撕裂早已開始
無論是左派還是右派,無論是美國內部還是美國外部,對於美國社會撕裂的事實已無爭議,盡管大家在用不同的,甚至完全對立的理由對撕裂的原因進行解釋。社會撕裂讓美國政治的重疊共識部分越來越少,這對代議民主製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進入21世紀以來,每一次大選都爭鬥的撕心裂肺,讓美國政治光譜的左右兩端都以為隻要對方當選就是世界末日的來臨。無論是總統還是國會選舉,雙方的差距都越來越小,矛盾越來越尖銳。2000年小布什和戈爾的選舉,最後在關鍵的佛羅裏達州雙方的差距僅在幾千票範圍之內,這樣的結果已經超出了民主選舉機製的點票意義,最終無論誰贏得大選,輸掉的一方都很難接受對方,但是最終由聯邦最高法院介入,喊停佛羅裏達州的人工計票,才使小布什贏得大選。如果說那一次大選的結果,是由於頗受美國社會信任的最高法院介入而讓社會歸於平靜,美國人民“高尚地”認為誰贏誰輸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依然看到美國社會還有解決重大爭議的政治力量存在,那麽之後的每一位總統候選人都不再享有這種待遇,他們在選民中獲得的隻是非此即彼的符號感,而非傳統意義上具備善良政治品格的傑出人物。
民主必須建立在廣泛的同意基礎之上。有時候,這種同意甚至隻能建立在一帆風順的經濟上揚時期。美國的經濟和科技發展在整體上仍然具有較大的競爭力,大企業的利潤相當可觀,但這卻無法給普通民眾帶來更富裕的生活,而隻是讓富者更富。2015年,數據顯示美國前20位富豪的資產總和達到了一半美國人的財富總和。(1)2020年,數據顯示前50位富豪的資產總和超過了一半美國人的財富總和。(2)由哈佛大學、加利福尼亞州大學和斯坦福大學主導的美國收入研究項目在2017年發布的報告顯示,子女一代收入超過父母一代的比例長期以來呈現明顯的下滑趨勢。(3)20世紀70年代的年輕人中有92%收入超過他們父母的年輕時代,而到了當代,這個比例下降到了50%。(4)這切斷了社會正常的上升通道,甚至從長遠來看對中產階級的身體和精神健康造成了很大的負麵影響。這讓美國社會陷入了深深的焦慮當中,同時社會發展與意識形態深度多元化,這就造成了美國社會的極化。(5)
當前美國社會的撕裂是全方位的,兩黨已經越來越少能達成共識,黨爭已經成為首都華盛頓的日常現象,人們感覺像是生活在兩個不同的國家一樣。(6)美國開國總統華盛頓曾經告誡過他的兩位繼任者切莫進行黨爭,然而即使像他那樣功勳卓著的國家奠基者也未能阻止繼任者展開轟轟烈烈的黨爭。但是黨爭並不是導致美國社會撕裂的主要原因,再激烈的黨爭也隻是社會意識形態撕裂的結果而已。政治學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曾經在2014年發表文章,斷言美國政治機製的衰敗。(7)但是,如果把問題都定格在2016年和2020年兩次大選上麵,甚至簡單地把責任推給特朗普本人和右翼保守主義陣營,這顯然是不完整的。因為政治光譜的極化必然有兩頭,如果沒有激進的一頭,很難想象保守的候選人可以獲得幾乎一半的選票。而且,光譜兩端的張力如此之大,必然不是短時間內形成的。在現代高科技社會,信息的傳遞速度已經不是建國時候華盛頓的政治家們所能夠想象的。現在國會兩黨的政客們隨時隨地都在推特和臉書等社交平台上發言,他們擁有各自陣營無數的支持者,這些支持者也是隨時隨地可以對政客的言論進行評論、轉發,這在很大程度上使社會政治極化的速度變得更快。
左右雙方互相恨之入骨。在1月6日衝擊國會山事件發生後,民主黨陣營立即抓住了一個曆史性的難得機會,幾乎所有美國的社交媒體平台都凍結了特朗普的個人賬號,使得一位美國現任總統社交性死亡。從政治鬥爭的角度來講,民主黨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勝利,而且這進一步讓民主黨陣營的自信心膨脹到了極點,他們讓美國和世界都看到真理掌握在了民主黨手裏。民主黨更想借機徹底打壓以特朗普為首的極右翼政治勢力的聲量,所以這些社交平台一直都沒有恢複特朗普個人賬號的使用,他們甚至永久注銷了特朗普的賬號。(8)民主黨的這一做法雖然使在科技和互聯網界實力薄弱的共和黨變得相當被動,特朗普本人非常可憐地隻能回歸到建立自己的個人網站,以非常傳統的形式在網站上發布自己的聲明,或者用電子郵件和電視采訪來向美國社會傳遞他的個人言論。(9)但是在美國人民如此劍拔弩張的政治環境下,這種做法能徹底將特朗普及其背後的極右翼保守勢力擊退嗎?美國政治的現狀是有一半人支持特朗普主義,但是幾乎所有媒體都在指責甚至咒罵特朗普。在現代高科技社會,美國有7300萬不掌握話筒的選民,這樣的社會怎麽會不撕裂?7300萬這個數字已經接近一半選民的數量了,因此不可能隻有一個階層在歇斯底裏地支持“特朗普主義”。(10)就算這一半左右的選民並非真的支持特朗普本人,如果這些選民是因為討厭民主黨而把票投給了特朗普,那這更是美國社會徹底撕裂的可怕信號。
然而民主黨陣營對於社會撕裂想到的“拔電插頭”式的最後解決辦法,是將特朗普的社交媒體賬號全部注銷,強行讓他銷聲匿跡。這能否奏效不知道,但是美國社會的裂痕無疑是越撕越大。特朗普對共和黨陣營的影響力不會消失,保守派陣營反而更加團結在特朗普主義的旗幟下。2020年大選結束不久,美國民調顯示共和黨選民大部分支持組建新的政黨,而這個政黨一定是在特朗普的主導下的。(11)雖然在美國的政治體製下,建立這樣一個新的大黨幾乎沒有多少可行性,共和黨選民這種情緒可能與白宮與參眾兩院都輸給民主黨有關,可能還需要繼續關注後續民調才能判斷,但是這反映了選民在意識形態上的撕裂狀態。而且,民主黨派對於特朗普采取的社交封鎖策略,有可能導致更壞的結局。即使各大社交平台解封特朗普的賬號,他應該也不會再次回到這些平台,他能采取的策略隻能是將自己越來越神化,越來越具悲情色彩。這與他在2016年競選第一任總統時候對以CNN為代表的各大主流媒體的假新聞斥責和抽幹華盛頓政治沼澤的政治目標是高度一致的,極有可能將繼續在認同他的選民中發揮作用,甚至有利於他宣布繼續參加2024年大選。而另一邊,臉書的評審委員會也繼續維持永久封鎖特朗普的決定,可見民主黨與共和黨兩派繼續在往各自政治光譜的極端方向拉伸,毫無妥協的可能。(12)所以,特朗普一方麵承受著失去利用社交媒體控製輿論的巨大優勢;另一方麵也隻能化被動為主動,繼續打他多年來一直打的悲情牌,以博得選民的支持。
衝擊國會山事件之後,眾議院共和黨第三號人物、小布什政府副總統迪克·切尼的長女利茲·切尼投票讚成對特朗普的彈劾。這位新保守主義陣營的代表人物和布什家族站在一起,堅定地反對著特朗普主義和特朗普本人。然而在她投票支持彈劾之後,共和黨內部就有保守派議員計劃剝奪她的共和黨會議主席職務。這個由共和黨自由黨團發起的重大提議得到了共和黨眾議院領袖麥卡錫的支持。(13)經過整整四個月的努力,共和黨保守派終於獲得了勝利,切尼在2021年5月被眾議院共和黨成員以投票的形式免去了會議主席的職務。切尼隨即表態將繼續盡一切努力阻止特朗普再次贏得大選。(14)這一方麵說明特朗普的影響力比他被民主黨在社交媒體上封殺之後更大,因為醞釀罷免切尼職務的四個月就是特朗普被封禁社交媒體的四個月;另一方麵說明無論是民主黨和共和黨之間還是共和黨內部,美國政治的極化趨勢已經無法阻擋。對於共和黨陣營來講,這是自裏根之後他們再次找了一位可以統領共和黨的人物,在除掉新保守主義派別對保守勢力的羈絆之後,共和黨將繼續向特朗普主義靠攏,檢驗他們這次抉擇的效果將是明年的國會中期選舉。(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