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選民基礎

在兩個政黨中間,對於誰代表窮人、誰代表富人,誰代表北方、誰代表南方,誰代表少數族裔、誰代表華爾街這些問題的答案,美國人民可能早已模糊了,特別是經曆過2016年和2020年大選,這樣的觀念顯然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但是特朗普2020年連任大選得了7300萬張選票,這事情是有意義的。特朗普在任四年,主流媒體幾乎從未表揚過他,甚至一直對他缺乏基本的友好態度,就是在這樣的輿論環境下,他得到的選票數創造了美國連任總統的記錄,這給了他極大的背書,甚至包括再戰2024年大選。如果考慮到美國選民與政黨的關聯方式已經大大改變,就必須要去尋找支持特朗普的一半選民所在以及他們的特點。如果沒有特朗普,2016年的共和黨已經顯得捉襟見肘,甚至會暴露這個政黨一盤散沙的局麵。

特朗普的選民基礎顯然不會與共和黨重合,因為傳統共和黨的票源在不斷流失。我們隻要看一下三個州的選舉結果,就可以看出研究支持特朗普的選民很重要。加利福尼亞州、得克薩斯州和佐治亞州,在美國總統大選一向是涇渭分明的大州,加利福尼亞州是選舉人票第一的州,支持民主黨候選人;得克薩斯州是第二大州,支持共和黨候選人;佐治亞州雖然不是排第三,也是第二集團的州份,傳統上支持共和黨候選人。得克薩斯州甚至在1988年之後都沒有出現過民主黨參議員。但我們如果看一下2020年大選這三個州的數據,就很能說明一些問題。民主黨和共和黨在加利福尼亞州的得票比例為63.5%和34.3%,在得克薩斯州的比例為52.1%和46.5%,在佐治亞州的比例為49.5%和49.3%。民主黨在加利福尼亞州依然擁有絕對的優勢,但是對他們來說更好的消息是得克薩斯州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變成藍州,這將對共和黨造成致命的打擊。

如果得克薩斯州還不夠說明問題,那麽更微妙的佐治亞州的情況很能說明問題的嚴重性。佐治亞州是南方保守州,20世紀60年代以來很少把票投給民主黨候選人,但是2020年大選他們選擇了拜登,不僅如此,在2021年1月5日該州參議員補選中,這個保守的南方州把2票都送給了民主黨,還選出了該州曆史上第一位黑人參議員。美國曆史上第11位黑人參議員居然誕生在著名的南方保守州,多少還是令人刮目相看的。而且,佐治亞州是最後一個補選的州,是在其他州的參議員已經確定的情況下投票,在參議院內民主黨以48票落後於共和黨的50票,該州選民都知道他們的選票將會決定剛剛獲得總統大選勝利的民主黨是否可以全麵控製白宮、參議院和眾議院。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個傳統的保守州居然將2票全部投給民主黨,從而讓民主黨全麵掌控華盛頓。所以如果將加利福尼亞州、得克薩斯州和佐治亞州結合其他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共和黨的前途相當不妙。

但是特朗普在2020年大選中獲得的曆史性高票卻又和這種場景不一致。在具有重要指標意義的大州接連失利的情況下,特朗普依然獲得高票,這說明特朗普以及他代表的意識形態有別於傳統的共和黨價值觀,以至於他吸引了很多隱藏在美國各個角落裏的選民的票。這些選民的投票習慣很有可能無法用傳統的左右政治意識形態來區分,一定還有更加重要的因素在決定著他們的投票傾向,也許是宗教,也許是經濟,也許還有其他因素。要知道,特朗普在主流媒體以及精英階層的嘴裏是個徹頭徹尾的種族主義者。然而,2016年特朗普勝選,他獲得了8%的黑人選票,2020年特朗普敗選,他卻獲得了12%—13%的黑人選票。這一結果表明連黑人都不相信他是種族主義者,難怪美國社會流傳著一種幽默的說法:在特朗普宣布競選總統之前,從沒人說過他是種族主義者,但是在他宣布參加總統競選之後的24小時內,很多人開始宣揚他是種族主義者,甚至還是性別歧視者、仇外主義者、藐視女性者等。在特朗普任內,黑人的失業情況得到大幅度改善,這或許是一個重要原因,但這說明美國選民重視自身經濟利益多於重視意識形態之爭,這更能說明美國社會基礎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黑人占美國人口比例越來越大,並且有超過1/3的黑人居住在選舉搖擺州,黑人選票是兩黨的必爭之地。(9)當然,在黑人選票方麵,共和黨一直處於劣勢,但是對於頂著種族主義者帽子的共和黨人特朗普來說,獲得了越來越多的黑人選民認可是一件蹊蹺的事情。特朗普在任內多次宣稱他對黑人的重視程度前所未有,他讓黑人的失業率降至曆史最低,並且在任內通過刑事司法改革和稅收政策改革讓黑人受惠。而且越來越多的黑人精英分子公開支持特朗普,他們的這種支持也許在一位傳統的共和黨候選人身上未必能體現出來,這會逐漸對黑人選民產生較大的影響。(10)回想奧巴馬的兩次總統競選情況,第一次他獲得了黑人男性選民95%的選票和女性選民96%的選票,但是在第二次大選中他所獲得的黑人男性選票已經下滑到87%。等到2016年特朗普與希拉裏進行對決的時候,黑人男性選民支持希拉裏的更是下滑到82%。到了2020年的時候,黑人選民的傾向就更加複雜了,有52%的黑人男性選民將自己定性為具有保守主義傾向的選民,居住在中西部地區的黑人男性更有1/3將票投給了特朗普,達到曆史新高。(11)

不僅如此,拉丁裔選民的情況也在發生著更為複雜的變化。首先,必須注意到的是美國拉丁裔的人口數量在劇增,其人口占比超過了18%,選民占比超過了13.3%,超過黑人已經成為最大的少數族裔。據預測,到21世紀中葉階段,當白人占全美人口少於一半的同時,拉丁裔人口占比將達到1/4。拉丁裔選民對於美國政治體係來說是熟悉的陌生人,其人口的增速以及未來對於美國政治的衝擊力可能會超過黑人群體。他們的人口主要分布在氣候環境等與拉美比較接近的美國南部,而在南部共和黨選舉重鎮遍布,因此他們的政治傾向對於共和黨來說是極為重要的。拉丁裔選民和黑人選民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總體上偏向民主黨,但是與黑人不一樣的地方是,拉丁裔選民更多樣化,凝聚力比黑人群體差,對於美國政治光譜極化的推動作用更加明顯。比如,特朗普的移民政策雖然不會受到他們的支持,但是特朗普更加明顯地要將美國在國際上的幹涉主義政策拉回國內的勢頭,是明顯得到他們支持的。他們的政治理念主張政府加大對社會的幹預和管製,這導致他們對以桑德斯為代表的民主黨激進派的極力支持。但是天主教和福音派基督教的宗教信仰基礎又使他們在墮胎、同性戀、家庭倫理等價值觀方麵更接近共和黨。所以,從兩黨的選舉策略上來看,拉丁裔選民的“可塑性”要遠遠強於黑人選民。

相比而言,黑人和拉丁裔選民的價值觀更加內向,缺少白人特別是精英白人階層的國際觀,這兩個群體對特朗普的支持度逐漸增加,說明特朗普的政策對美國社會的內向發展回應得比較及時和有效。雖然拉丁裔選民的大政府理念使他們總體上偏向於民主黨,但是他們明顯地偏向於民主黨的激進派,所以在民主黨進行初選的時候,他們更傾向於支持桑德斯而不是拜登。這一傾向對於美國政治的改變將是極具挑戰性的。因為表麵上這會讓民主黨更加強大,但實際上拉丁裔的原始政治理念與美國社會傳統的保守主義並不合拍,如果他們的人口數量真的大到足以影響美國政治版圖的話,那麽民主黨中的中間派也許會逐漸向激進派靠攏,包括黑人群體也會受到同樣的影響。更別說拉丁裔本身並不是一個真實的族群概念,而是一個人造的政治概念,這些來自波多黎各、墨西哥與古巴等不同地方的人們無法具有強大的政治凝聚力,他們本身也會分散。在目前黑人與拉丁裔人口旗鼓相當的階段,特朗普獲得他們兩個群體的支持度在逐漸提高,這一事實很能說明這種傾向。(12)

在黑人和拉丁裔選民支持度持續增強的背景下,特朗普還是輸掉了2020年大選,這說明他流失掉了部分共和黨最重要的選票基礎—白人。在各個階層中,白人在收入、受教育程度等方麵都顯著優越於其他種族,因此白人群體更加擁抱全球化和自由主義價值觀,這一點在近些年全球陷入貿易紛爭和新冠肺炎疫情之際更為明顯,白人選民在2020年大選中對特朗普的支持度肯定是減弱了,但是傳統的白人保守主義者還是特朗普的主要支持者。(13)即使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的大選之年,這股中流砥柱依然沒有倒塌。(14)美國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全球化製造了美國層出不窮的超大型壟斷企業和一批批全球富豪。但是底層白人更像是受害者,他們因為全球化而丟掉了工作,所在社區也失去了往日的繁榮,甚至比起他們小時候更為黯然失色。他們眼看著華爾街投資機構和矽穀科技公司賺得盆滿缽滿,相比其收入方麵的差距,更令他們難堪的反而是失去的榮耀感和尊嚴感,這種負麵情緒的疊加使他們更有可能將選票投給與他們一樣反對精英階層的特朗普。2020年大選投票日當晚,共和黨籍參議員喬什·霍利(Josh Hawley)在推特上發布了一則簡短而有力的推文:“我們現在成為工人階級政黨,這是我們的未來。”這則推文無疑是對特朗普部分堅定的選民基礎的最好詮釋。

即使2020年特朗普輸掉了大選,但是隨著經濟發展形態的轉變,中北部傳統藍州中密歇根、威斯康星、賓夕法尼亞等州的大量選民可能會在未來轉向支持具有特朗普意識形態的共和黨候選人。他們對於特朗普的內向政策和反移民政策有極大的興趣,而這正是他們多年支持的民主黨讓他們傷心的地方。目前,美國10%富人的收入遠遠高於其他90%的人群,底層白人並沒有覺得他們比有色人種更有優勢實現美國夢,甚至還感覺自己被有色人種“插隊”了。當民主黨人還在繼續大肆渲染政治正確之際,特朗普埋頭於經濟和貿易的施政的確會獲得這些喪失尊嚴感的選民群體的青睞。這些底層白人群體堅信美國很長時期以來的全球化戰略和政策方向錯了,至少對他們這個群體造成的打擊是致命的,從而使他們對政府體製也產生了根本的敵對情緒。因此,不能簡單地以貧富差距來衡量特朗普的支持者,各個階層中都有強烈支持他的選民。(15)

除此以外,身份政治仍然在美國起作用,這使意識形態問題經常壓倒經濟問題。特別是2020年當BLM運動在全美各大城市如火如荼開展之時,社會矛盾在意識形態層麵爆發開來。這場逼迫式的運動給保守主義白人造成的感官衝擊實在太大,整個華盛頓的民主黨政客們都在下跪,這從根本上不符合西方社會多年來形成的強烈的個人主義思想基礎,這讓底層保守主義者感到驚恐,他們在擔心這場運動是否會更加深入地從城市走向農村、走進社區,從而進一步影響到他們及其下一代的生活、工作和教育。在這個國家動**之際,他們隻看到了特朗普以及支持特朗普的共和黨極右派政客們在強烈地維護著他們的價值觀,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們除了把票投給特朗普,已經別無選擇。所以除了傳統共和黨選民以外,有兩部分人將會比較明顯地成為特朗普及其意識形態實踐者的選民,一是具有強烈保守意識形態的選民,二是經濟和就業形態發生嚴重翻轉的地區的選民。在保守主義節節敗退的時代大背景下,這些群體喪失了優越感,他們想要強調國家的概念,這就是為什麽特朗普在BLM運動期間幾乎每天都在推特上發布簡單的兩個單詞:Law & Order(法律與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