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度渴望的男孩
在為學校行政人員舉辦的工作坊上,我通常會將男孩帶入一個房間,展示我與某些參與此項研究的男孩所進行的麵談,當然,前提是這些孩子同意被錄像。布蘭登在多倫多市一個政府支持的學校上學,他比較有特點。在第一次麵談中,這個十幾歲的少年說,當他覺得自己能與老師溝通,並且覺到自己在被理解被尊重時,做作業和參與課堂討論時就會感到容易很多。而在溝通不足的情況下,他呈現的問題就很多。他承認:“這可能是我的性格缺陷,能溝通的時候,我會做出積極響應,不能溝通時,我覺得自己有點飄忽不定。”我問他在“飄忽不定”時會發生什麽,布蘭登補充說:“這可能會毀壞我們的關係,因為他們可能會認為我是一個不想待在教室裏的小孩。但我還算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喜歡學習,喜歡一切。隻有當老師不尊重我時,我才覺得很難靜下心來學習。”
我問他在接受檢驗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布蘭登說自己傾向於“講很多話,卻不注意聽老師講的”。如果老師試圖糾正他不專心,他“可能閉上嘴,做功課,熬到學期結束”。他補充說:“如果他們跟我說話,試圖與我進行更多的溝通,我就會認為,自己能更加投入。如果他們用一種良好的、積極的方法跟我談話,我會開始改善自己的行為。”
“如果老師們的反應比較消極,而且用不太善解人意的方式跟你談話,會怎麽樣呢?”“我會有意避開他們,變得比以前更憤怒,對他們試圖告訴我的事情無動於衷。”我問:“那你會搗亂嗎?”他毫不猶豫地回答“肯定會”,還講起了一件事,說是有一個法語老師因為他行為不當而將其從教室裏趕出來,並帶到了主任辦公室。那個老師“沒有試圖溝通”。當他被允許返回教室時,他們之間的衝突陡然加劇,布蘭登甚至想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篡權”,教室變成了他們的戰場。
教育哲學家內爾·諾丁思曾問,從道義上講,那些被別人關懷的人,是否必須對那些關懷他們的人回報以尊重和體貼呢?如果沒能履行這種責任,會怎樣呢?在視頻中,少年布蘭登衣冠不整,但他誠實、討人喜歡、善於表達。他對於老師的那種反應,任何一個與男孩共度時光的人都能辨認的出。他隻從自己的權利和老師的過失方麵思考問題,尤其不承認在這種關係中自己表現出的脆弱。盡管他承認這是“我的性格缺陷”,但他並不覺得給法語老師帶來那麽多的麻煩有多糟糕。實際上,他好像對此很滿意。
遺憾的是,在布蘭登對事情的認知中,缺少職業道德。在某些人讓他感到失望時,職業道德可以指導他的行為。如果沒有這個限製,他就會按男性規範行事,加劇與老師之間的衝突,掩蓋真正的關係問題。布蘭登隻在讓他失望的框架內看待與老師發生的衝突。他無法或不願意考慮老師為何如此,無法識別或回應其他人的感受,而這些原本是一種非常重要的關係處理技能。陷入自戀中不能自拔,不隻是年齡問題,而能考慮到別人感受的能力是來源於實踐的。
佐治亞大學的心理學家基思·坎貝爾以及聖地亞哥州立大學的簡·騰格認為,總體來看,在30歲以下的人群中,自戀處於上升態勢。他們回顧了一百多項針對大學生自戀方麵的研究,發現在2008年這一年出現了“激增”。另一組研究人員發現,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在自戀病態人格方麵比上一輩人增加了差不多3倍。在另一項元研究(3)中,紐約州立大學布法羅分校的艾米麗·格裏哈爾瓦領導的小組研讀了355份文獻,涉及自戀的三個層麵:領導力、好大喜功愛出風頭,以及優越感。他們發現男人在優越感方麵尤為突出,他們更有可能剝削別人,並相信自己擁有特權。
傑弗裏·克魯格是《隔壁的自戀者》(The Narcissist Next Door)一書的作者。在書中,他對男性在自戀方麵占絕對優勢這一發現進行了總結。他寫道:“如果你想找一個沾沾自喜、趾高氣揚、隻顧自己、傲慢自大、表現欲十足、充滿自負、對他人漠不關心、自我感覺良好的人,看看男孩參與的遊戲,那裏邊有很多這樣的人。”
積極的自我欣賞是健康的,它是塑造自信、構築生命的必要基礎。古代猶太學者希勒爾提出了一個很有名的問題:“如果我不為自己,誰會為我?”當然,父母都希望兒子對自己很滿意,很快樂,實際上,撫養子女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讓孩子確立他們終會有所作為的信仰。但正如斯坦福大學的心理學家卡羅爾·德韋克進行的思維模式研究中所表明的那樣,積極的自信,其實並非是通往成功的鑰匙。
從20世紀60年代末期開始,有人就相信孩子的自尊與其成就直接相關。那些會削弱自尊的教育實踐活動都已被叫停。教練們開始向每個孩子分發獎杯。老師們也都已接受了培訓,用表揚代替批評。2003年,心理學家羅伊·鮑邁斯特對過去三十年中有關自尊的科學文獻進行了回顧,發現其方法和結論都存在嚴重的問題。有兩百項滿足基本研究標準的研究都表明,高度的自尊與成績或職業成就不相關。
德韋克的研究表明,隻有蘊藏在努力中的信念才能產生動力,促成更大的成就。當孩子們抵禦他們與生俱來的能力,停留在假想中的桂冠上時,就削弱了成功的可能性。布蘭登視自己為“聰明的孩子,喜歡學習”。但他把法語課堂上發生的事情理解為一種防禦性的自我辯護——那件事情對於一個願意學習的聰明孩子來說是一個悲劇,因為在與老師進行的無聊競爭中,他迷失了自我。他疏遠了並不欣賞他的老師,從而犧牲了自己在學校訂立的目標。
很多男孩退回到了目光短淺的自戀狀態當中,自我保護以抵禦負麵的反饋。他們采取一種“不是我的錯”的姿態,導致在前進的道路上無法取得成就;當這一策略不能獲得較好的結果時,他們會變得越來越抗拒。
“自戀”是一個臨床術語,其實來源於一個古希臘傳說,說的是一個名叫納西索斯的年輕人,他癡迷於自己的形象,無法自拔。早期的精神分析思想家們將自我吸引描述為一種奠定與他人的關係基礎的狀態。然而發展心理學家們意識到,有些個體,尤其是男性,無法步入需要相互性的關係中。精神分析學家海因茨·科胡特對於自戀和移情的觀點改變了20世紀90年代的發展心理學領域。他認為,這些孩子接收到的“鏡像”不足,不能肯定自己,因此深受不安全感的困擾。他們極度需要得到肯定,回避與他人的真正關係,更傾向於僵化和控製。正如奧地利精神分析奠基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所說:“對於他們所愛的女性,他們沒有欲望;對於他們有欲望的女性,他們沒法去愛。”
少年時代的高度競爭性,讓那些還沒有完成的發展事項變得更加糟糕。由於沒有安全感且極度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可,很多男孩深受地位和獎勵的吸引,盡管這些東西根本不能回答他們關於自己是誰的問題。在希勒爾所提出的質疑的下一部分中,他補充說:“如果我隻為自己而活,那我是什麽人呢?”童年會產生各種各樣的偶然性,但如果一個男孩在冒險駛入充滿不確定因素的關係的海洋時,永遠不攜帶任何壓艙物,那他會覺得非常傷心。有些人在童年時沒有得到足夠的肯定,其結果就是終其一生都在試圖勉強支撐空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