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網絡空間裏的男孩同行

2015年,皮尤研究中心第一次開始研究社交媒體。18歲以上訪問社交網站的人隻有7%。到2015年,這一比例增長了10倍。增長人數最多、速度最快的是年輕人,他們“無處不在”地使用社交媒體。在18~29歲的人群中,88%的人擁有臉書賬戶。移動設備的使用情況變化更加迅速。2011年,35%的人有智能手機;在皮尤研究中心2017年的一份報告中,這個數字已變成了77%,在18~29歲的人群中則是92%。

數字設備在男孩的生活中幾乎無處不在,這一點是這一代年輕人和他們父輩那一代人之間一個驚人的區別。這種區別增大了年輕人與那些試圖親近他們的人之間的距離,使他們不容易理解彼此。由於男孩的行為已經超出了父母的控製範圍,所以父母們感到焦慮了,他們都把手機和電子遊戲看成妖怪,認為它們是問題的原因所在,而不是症狀表現。在我看來,遊戲上癮和關係疏離哪一個先出現還不清楚。在對此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男孩以男性獨立的假象為由離父母越來越遠。這種情況其實展現了一場風暴。在這場風暴中,虛假的故事以營銷信息吸引男孩沉迷於越來越誘人的技術,加速了男孩與家庭的分離。遊戲和應用程序隻不過是驅使男孩感情的兩種方式而已。

伴隨著數字技術的崛起,邁克爾·基梅爾所說的“男人國”(4)也發生了巨大變化。雖然1960年的時候,幾乎70%的美國年輕成年男性都會離開家,完成學業,找到人生伴侶,然後加入勞動力市場。但是現在,能通過努力在30歲的時候到達這些人生裏程碑的男性隻有不到1/3。在研究中,基梅爾發現這1/3的年輕人喜歡兄弟之間的情誼、聚會和遊戲,勝過喜歡嚴肅認真的遠大抱負和人際關係。他總結說:“諷刺的是,女性獲得新的自由反而推遲了男性成年時期的到來。因為不需要養家,除了自己之外無須對其他任何人負責,而且年輕女性在性方麵表現得非常主動且兒戲,就像他們曾經幻想過的那樣,所以男性幾乎願意無限期地推遲成年期。”

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是一個非營利性研究機構,最近發表了一篇文章,將千禧一代男性工作時間下降歸咎於玩電子遊戲。研究人員發現,20~30歲之間的人2015年的工作時間比2000年同期減少了203小時,而且這些休閑時間大部分都是在網上度過的,這與他們的女性同齡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因為女性更可能把休閑時間花在睡覺和個人護理上。

要想跟上那些生活在網絡空間並時刻都在使用高科技工具的男孩,成年人麵臨著巨大的挑戰,這些挑戰和先輩所遇到的挑戰既有相似之處,又要複雜得多。我們來看看男孩生活中受技術影響的兩個方麵,就能對這種挑戰有所認識。2015年皮尤研究中心的另一份報告顯示,在13~17歲的青少年中,有人承認自己曾有過一段戀愛,數字媒體在他們最初建立浪漫關係的過程中扮演了核心角色。在臉書上交友,喜歡或追隨某人,以及發送信息,都是青少年主動與他人接觸的方式。計算機輔助交流創造了調情和交往的新方式。一旦投入浪漫關係中,青少年就會發現網絡連接帶來了新的期望:11%的人期待每小時都能與他們的情侶交流;85%的人希望每天至少交流一次。而對於這一代之前的父母來說,他們很難理解像這樣的關係期待。

還有一方麵就是十幾歲的男孩在網上展示自己的方式。創建個人檔案時他們要選擇一種形象,這種形象要能廣泛地流傳,而且是自然而然地、不受控製地流傳。自然,他們會照著同齡人的標準來填檔案空白頁。當男孩嚐試著掌控別人怎樣看待自己時,他們更傾向於采用男性的慣例,他們張貼的照片以及描述自己的語言都很男性化。男孩更可能上傳一些關於飲酒、性偏好和體育運動的照片。他們使用的語言往往也更有攻擊性,他們通常會把自己描述得比實際情況更有男子氣概。所以,一般來說,十幾歲的男孩比女孩更傾向於誇大和捏造他們的個人資料。

父母知道他們的兒子將來申請大學和找工作時會麵對什麽,父母能夠想象招生人員和人力資源管理人員瀏覽到這些不討人喜歡的網上資料時會是什麽反應。2013年的一項調查指出,10%的年輕求職者被拒絕,是由於他們社交媒體上的簡介讓他們錯失了可能雇傭他們的機會。父母麵臨的挑戰是,如何在不疏遠孩子的情況下,向孩子解釋社交媒體形象的長期影響,又不讓孩子覺得父母是另一代人,覺得父母“不懂”。更重要的是,父母在傳達這個觀點時不能像是在向孩子暗示“我知道的比你多”,這樣會使孩子逃避父母,因為父母是能為孩子提供主要參考的人。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心理學家亞爾達·烏爾斯講過如何在數字時代培養負責任的孩子的話題,也寫過這方麵的文章。她在接受《計算機》雜誌在線采訪時,為父母們普及了數字化革命的曆史背景。她讓父母們回憶一下,18世紀末的父母是多麽恐懼書籍,他們甚至禁止孩子看書,還焚燒書籍。“道理是一樣的,都是控製欲和威權主義在作祟”。她給了父母們另一個選擇,即“積極主動的網絡調解”,在此過程中,父母與孩子共同參與製定一個“積極主動”的方法,來平衡玩電子產品的時間和用於其他重要活動的時間,可以就一些基本問題定個標準,比如,睡眠、隱私,以及哪些內容適宜觀看,等等。

在這樣的方法中,玩電子產品遠沒有親子關係重要。我們的目標是建立一個協作的、解決問題的框架,甚至可以用它來應對未來遇到的更有威脅性的問題,比如開車、濫用藥物,等等。朝著這樣一個雙贏的方向,父母對健康和負責任的合理關注與孩子對友誼、休閑和樂趣的合理關注會實現對等,這將加強父母與孩子之間的聯係。

所有父母都意識到了保護孩子和培養他們的信心、判斷力之間的緊張關係。皮尤研究中心對13~17歲孩子的父母做了一項調查,美國大部分父母都會進行數字監管:61%的父母會監控孩子的網絡活動,60%的父母會關注孩子的社交媒體資料。將近50%的父母都會查看孩子的手機和短信,在電腦和手機上安裝父母控製係統則沒那麽普遍,但近一半的父母會要求孩子把電腦和手機密碼告訴他們。電子產品管製懲罰是一種常見的管教形式,55%的家庭都會限製每天玩電子產品的時間。

盡管對父母來說數字世界很陌生,很危險,但是在孩子向更廣闊的世界邁進的過程中,父母想要為孩子提供支持,那麽男孩的數字生活的確是一個重要的機會。父母想方設法地幫助孩子應對電子產品對家庭生活帶來的影響。這種做法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真正重要的是他們的親子關係質量,而不單單是提高孩子的警覺性。

例如,父母是否應該對兒子的電腦和手機采用搜索過濾器,或進行其他管控?父母知道十幾歲的男孩在青春期早期就會接觸到色情內容,他們會麵臨各種壓力,從而過多投入視頻遊戲中,那麽他們該如何發揮穩定的影響呢?我想起了一位母親,有時候他的兒子陷得太深,現在她監控了兒子的短信和電子郵件,有兒子手機和電腦的密碼,並隨機檢查他的上網記錄。但她和兒子設定了目標,如果兒子表現出更好的判斷力,她就放鬆對他的這些監控。兒子以前還小,也更衝動,在經曆了一係列問題之後,她沒有懲罰兒子,而是和他一起製訂了計劃。這個計劃是用來培養兒子自我調控的能力,會一直持續到他能獨自處理更多事情為止。

2016年,美國兒科學會發布了新的網絡使用指南,從限製孩子看屏幕的時間,轉向確保孩子在發信息或看電視時不是獨自一個人。指南中說:“與孩子一起看電視,幫孩子理解所看的內容,幫他們將所學的東西應用到周圍的世界中。”這個新的基本規則與一個建議不謀而合,那就是陪男孩共度特別時光:孩子在哪裏,父母和其他看護人也必須在哪裏。

但作為兒子童年時代的關鍵締造者,父母絕對不能拿網絡社交媒體和電子遊戲本身說事,也不應袖手旁觀,讓色情內容或消遣性毒品損害兒子的成長發育。“無商業童年”是一場在科技的影響下應運而生的運動,幫助孩子們遠離無意識、無限製的娛樂、人際關係和本性。2000年,哈佛大學醫學院的心理學家蘇珊·琳指出,“無商業童年”這場運動的使命在於“協助父母為了健康家庭作出努力,限製孩子接觸商業活動渠道,終結以兒童為目標對象的剝削性市場營銷行為。這場運動提供了一套資源,並且鼓勵“無屏幕周”和“讀書周”同步。為了在家裏建立健康的整體平衡,“無商業童年運動”(CCFC)推薦了七種經過測試的策略,來減少兒童看屏幕的時間,包括製定用餐時間,規定早上家裏不能看電子屏幕的區域,鼓勵戶外活動和能激發想象力的遊戲,並要求成年人模擬如何平衡地使用自己的電子設備。

針對男孩活在網絡中的這個時代,有人開發出了數字時代公民指南,而且不斷擴充其內容。魯本·洛伊威老師和其他教育工作者共同開發了一門課叫“活在網上”,因為他們認為活在網絡世界的人不一定無所不知。這門課由30個模塊組成,涵蓋的主題包括互聯網的曆史、數字倫理、網絡心理學和線上人際關係等。音樂電視網(MTV)已經創建了自己的數字權利清單,上麵寫的是:“在網上和我的手機上,我有權……”之後跟了一個清單,其中包括“擺脫壓力,不受謾罵或虐待地生活”“介入並提供幫助,如果我看到有人被騷擾”“結束不健康的關係”,以及“隻要我想,隨時切斷聯係”。傳媒公司開展了一項教育活動,讓青少年問自己三個問題:(1)為什麽我的男/女朋友每天每時每刻都想知道我在哪裏,在做什麽?(2)一天到晚每五分鍾發送或收到一條消息看起來正常嗎?(3)我收到的信息有時會讓我難過嗎?

至於父母想知道他們的兒子是否正逐漸迷上網絡,醫生兼作家詹姆斯·漢布林提出了一個有趣的應對方法。他反對長期禁欲的戒癮治療方法,他說:“因為我不確定這種方法是否必要,或者它們會不會帶來長期後果。”用暴飲暴食和不斷的禁食做個類比,這種方法通過讓人們“重新認識自己的意圖”,來幫助他們調節使用電子產品的頻度。漢布林博士在宣揚戒除網癮的好處時說:“想要有目的地使用社交媒體,關鍵在於打破應用程序和設備想要讓你陷入的習慣——機械性地查看並滑動社交軟件,對任何鈴聲、嗡嗡聲或消息提醒形成巴普洛夫式反應(5)。”

鑒於禁欲戒癮這個方法太過激烈,美國公共廣播電台的數字化教育記者安雅·卡門尼茨推薦了一條直截了當的指導方針:“享受屏幕,不要太多,盡量和家人一起。”

對於想為孩子使用數字產品製定合理家庭政策的父母來說,這些問題可能有助於引導父母列出自己的清單。其目的是為了避免父母的反應,使他們的政策更有效。

·如果你的兒子在逃避和你的關係,他逃避的到底是什麽?緊密的人際關係有一種磁鐵一樣的吸引力,會讓男孩想要留在父母身邊,哪怕有朋輩或者其他東西的吸引。當男孩需要理解、安慰、支持或其他幫助時,他們會回來依戀父母。所以,是不是有什麽障礙讓兒子無法和父母聯係呢?

·特別是當兒子表現出更強的獨立跡象時,你是不是和他有過太多爭吵呢?你的眼睛是不是隻盯著他的缺點,而欣賞不到他的優點呢?你是不是因為想要成功激發兒子而產生了焦慮,而批評已經變成了下意識表達這種焦慮的一種方式?

·關於公平使用電子設備,你是如何和兒子協商的呢?什麽坦誠交流方式是健康的、適當的,以及上網應該在多大程度上體現自己的核心價值觀,用這樣的談話幫男孩理解公民身份。如果你們之間還沒有這樣的談話(而不是說教),那又是什麽阻止了你呢?

·在學校,你兒子因為在網上展示出來的公民身份而享受過好處嗎?他在網上展現出來的身份是不是最新的狀態,是不是足夠展現他自己,你在這方麵發揮作用了嗎?還有,它是不是代表了你們家的家庭觀念呢?

·如果你對孩子上網時間和觀看內容的擔心真的發生了,那你的兒子是不是需要更有力的幫助和指導來應對網絡生活的壓力和**呢?你能和孩子一起製定父母管控辦法,並為實現孩子真正的獨立而設定目標和時間期限嗎?

(1) 鏡中自我概念(looking glass self-concept),是由美國社會學家查爾斯·霍頓·庫利提出。他認為人的行為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對自我的認識,而這種認識主要通過與他人的社會互動形成,他人的評價、態度等等,是反映自我的一麵“鏡子”,個人通過這麵鏡子認識和把握自己。

(2) 斯坦福大學的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多發現,男生比女生輟學率高出30%;從小學到研究生各階段,女生表現都比男生優秀;男生取得學士學位的比率低於女生,等等。基於這些發現,他提出了“男性的沒落”。

(3) 《堡壘之夜》(Fortnite Battle Royale):是一款百人競技射擊遊戲。

(4) 《男人國:男孩變成男人的危險國度》是著名的社會學和性別研究教授邁克爾·基梅爾的著作,他在這本書裏提到當年被普遍接受的“學校—工作—家庭—退休”的模式。

(5) 又稱條件反射(conditioned reflex),是指在一定的條件下,外界的刺激和有機體的反應之間會建立起的暫時神經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