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行為框架(The Man Box)

《1984》的作者喬治·奧威爾是一位英國作家,他年輕的時候曾經在英屬殖民地緬甸擔任警察。《獵象記》(Shooting an Elephant)是他1936年的一篇散文作品,內容大體基於當時的一段警察經曆。講的是一名警察被指派了一項任務,去射殺一隻失去控製在大街上亂竄的大象。他不僅要射殺這頭動物,還要展現出冷靜和效率,並且不讓自己陷入任何衝突之中。2015年的聖丹斯電影節官方精選電影《麵具之內》(The Mask You Live In)就引用了《獵象記》中的段落開啟整部電影,它是這樣描述的:“本片講述的是,在美國,男孩和年輕男性身處對男子漢狹隘定義的爭論中,如何努力保持真實的自我。”就像奧威爾寫的:“他戴著麵具,逐漸長大,並去適應麵具。”

事實上,“麵具”的這個隱喻低估了男孩損失的程度。促進性別平等和防止暴力的研究機構Promundo-US(4)是專門針對男性教育及社區項目的一個國際組織。在它2017年發布的一項研究中,引用了一個更為明確的概念:男性行為框架。是否適合男性,取決於這些行為是否在框架內:自負、手段強硬、外表吸引力、同性戀恐懼、性欲亢進、進攻性和控製欲,這些都包括其中。研究人員調查了一份具有代表性的男性樣本,這些人年齡處於18~30歲,來自美國、英國和墨西哥。研究發現,在暴力、霸淩、性騷擾、抑鬱和自殺念頭這些方麵,處在框架“之內”和“之外”的年輕人具有明顯差異。研究小組最後總結道:“男性行為框架導致的不利影響非常嚴重、真實,且令人不安。遵守男性行為框架規則的大部分男性更容易將自己的健康和幸福推向危機邊緣,將自己的親密關係割斷,拒絕尋求幫助,遭受抑鬱的折磨,經常考慮結束自己的生命。”

早期的性別研究人員,例如桑德拉·貝姆,她開創性研究了性別角色兩極化和刻板觀念,認為相比女孩來說,男孩會更加嚴格地遵守性別規範。女孩像個“假小子”是一回事,但是一個男孩成為“娘娘腔”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家庭治療師奧爾加·西爾弗斯坦寫過一本書,名為《培養優秀男人的勇氣》(The Courage to Raise Good Men)。她引用了一項研究:一位媽媽懷抱嬰兒坐在醫生的候診室裏,這個嬰兒身穿白色衣服,不太能分辨出到底是個男孩還是女孩。當護士喊到這位母親時,她禮貌地詢問候診室裏的其他人,在她去看醫生的時候能否幫忙照看一下“我的女兒”或“我的兒子”。一個隱藏的攝像頭記錄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如果幫忙的人發現那個孩子是個小女孩,就會把孩子溫柔地抱緊,輕聲和她說話,一起玩耍,但是如果發現那個孩子是個小男孩,那個孩子就隻能自己躺在毯子上玩弄一串鑰匙。

母親在這場男子漢養成大戲中扮演至關重要的角色。2013年,記者凱特·斯通·隆爾巴迪出了一本書——《“媽寶男”神話:為什麽和兒子保持親密關係會讓他們更強大》(The Mama's Boy Myth: Why Keeping Our Sons Close Makes Them Stronger),她探索了文化壓力對親子關係的影響。她認為,母親身上被施加了強烈的偏見,迫使她把兒子推開很遠,以至於違背了她們更好的判斷。她在書中寫道:“至少一個世紀以來,普遍存在的一種母子間的智慧是:如果一位母親在兒子幼年5歲之後依舊保持著情感上的親密,這顯然是不妥的。不然,她就是一位令人窒息的母親,阻礙兒子成長為一個堅強獨立的男人。”

Promundo-US研究機構探尋了遵循傳統男性標準的不同壓力來源。在美國青年男性群體中,60%的人認同以下這種陳述:“我的父母教育我,‘真正的男人’即使在感到緊張或是恐懼時,也要表現出堅強。”從他們孩童就接受的這些教育來看,家庭和更廣泛的社會對他們的要求具有顯著的一致性。3/4的受訪者對此表示認同:“即使在內心害怕或緊張的時候,男孩也要表現得很堅強”。此外68%的受訪者認為:“如果一個男孩在受到欺負時不反手打回去,這個人就太懦弱了。”

對男孩男子氣概的培養起始於家庭,強化於學校。心理學家趙美心觀察了學前班和幼兒園中4~6歲的男孩,她見證了孩子們是如何從開始的直率、口齒伶俐、注意力集中,轉變為在人際關係中偽裝、隱瞞。用趙美心的話來說,這些孩子變得“憤世嫉俗”“冷靜克製”,不再那樣“熱情洋溢”,反而更加“疏遠分離”。她認為,男孩的發展源於“通過裝腔作勢來偽裝”,因為他們覺得重要的不是展現真正的自我,而是扮演好被要求的角色。

男孩自我的失去遠遠不止他們的裝腔作勢。對於男子氣概的誇張觀點,在文化中普遍存在,媒體影像、遊戲比賽和電視傳媒,大大激發男孩產生一些極端行為。在趙美心的研究中,男孩專門形成一個“惡作劇小組”,主要是“騷擾別人”——尤其針對班級裏的女孩子。無論其中個別男孩對此有什麽反感情緒,一概都被他們的群體思維壓倒了。

盡管20世紀90年代末,人們就越來越擔心男孩的生活會問題頻出,但少年時代的問題依然持續到今天。根據美國疾病預防和控製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CDC)的數據,4~17歲男孩的父母尋求醫療保健或學校工作人員幫助的比例幾乎是同年齡段女孩父母的2倍。除了衝動的冒險行為、注意力不集中和舉止無禮問題,男孩在社會和行為技能方麵也落後於女孩,而這些技能有助於他們在學校中取得成功。男孩更多的是煩躁不安、無所事事、性格孤僻和不受管束。由於男孩愛搗亂,不能或是不願意服從成年人的管製,老師們總會糾正他們的一些行為。因此,男孩是接受紀律處罰和藥物治療的主要群體,盡管如此,明尼蘇達州大學深受人們尊敬的兒童發展研究員艾倫·索洛夫表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治療注意力缺陷的藥物能夠對提升學習成績、改善朋輩關係或是糾正行為問題有長期效果。”

同女孩相比,男孩的行為更可能增加自己或別人患病、受傷甚至死亡的風險:男孩更經常攜帶一些武器,更易進行身體對抗,比較少地係安全帶,頻繁地酒後駕車,進行無保護措施的性行為,也很頻繁地在性行為之前飲酒或“嗑藥”。這些男性與不文明行為之間的關聯著實讓人擔憂。在另一項跨文化研究中,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的人類學家戴維·吉爾摩發現,厭女症的各種行為,他稱之為“男性疾病”,最好被理解為男性努力壓抑自己對女性的任何看法的一種表現。他寫道:“討厭女人的男人更討厭自己。”

男孩生活在框架中或是麵具背後,這不僅僅是一種限製,同時也侵蝕了他們的善良和美德。在麵具的遮蓋下,男孩呈現出的麵孔是不真實的,他們變得孤立無援。在道德的指南針中,他們失去了與他人聯係時指向“北方”的那根指示針。偽裝勝過了真實,“耍酷”勝過了真誠,學習上的心煩意亂取代了專注投入。無論父母如何教導他們的兒子要公平、正直和真誠,最終都會遭到充斥著“兄弟”文化的同輩監督和《動物屋》(5)式慶祝的暗中破壞。男孩被迫順從,他們很容易受到那些專門為了拉攏他們思想和心靈而設計的詭計的傷害。例如,脫離家庭的男孩更容易受到色情行業營銷說辭的影響,而這個行業恰恰扭曲了人類性行為和愛情。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