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男孩

有一個小組裏全是十多歲男孩的父母,我向他們提出一個問題:能否給我舉個例子,包括老師、教練或是導師在內,是否有人曾對兒子產生了積極影響?每個爸爸媽媽都能舉出一個鼓舞人心的例子。當他們講述這些故事的時候,整個屋子都變得溫暖了。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祈禱,希望男孩過上好的生活,平安順利,紮根現實土壤,實現自己的夢想。能夠尋求到幫助是最大的幸事。

當父母講到有人幫助自己兒子的故事時,我被他們深切的情感擊中了。一位父親講到了這樣一個故事:他的兒子曾經因為做壞事被抓了,當時他卻向老師撒了謊。他為自己兒子的行為找不到任何借口,他很擔心這個壞習慣拖兒子的後腿。後來他兒子很不走運,被分配到這位老師的班級裏上數學課。但是老師非但沒有按之前的壞印象對待他兒子,反而告訴他,之前隻是犯了一個錯誤,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他自己也會給兒子提供一些額外的幫助,讓他相信自己可以在課堂上表現得很優秀。到年底的時候,男孩取得了比以往更加優異的成績,逐漸成為班級裏的數學小能手,自信心也大幅度提升了。男孩把這位老師當作自己最喜歡的老師。

另外一位母親也講了一個故事,當時她的兒子生病了,需要住院治療。在兒子住院期間,老師不僅一直和她兒子保持定期交流,告知他學業課程,幫助他趕上班級的進度,而且還會親自來看望她兒子,帶給他其他同學的筆記。這位母親解釋了她對於這位老師的感情:“這位老師讓我兒子感覺到,關心他的人不僅隻有他爸爸和我,還有其他人也同樣在關心著他。這位老師占用個人時間專門過來看望我兒子,看他目前的情況如何。其實他也可以不這樣做的。我知道兒子很優秀,但是其他人也覺察到他的特別之處讓我非常感動,我會永遠感激這位老師。”

還有一位母親講了一個教練和她兒子之間的故事,這位教練為了讓她兒子掌握運動的技巧,費了不少工夫。這樣,在某種程度上也直接讓她兒子贏得了地區級教練的注意。我問這位母親,對兒子和教練之間的關係有何感受,她說:“欣慰。”

“欣慰?”我詢問她。她繼續解釋道:“這一切給了他一種信念。我對他最大的擔憂就是他不能發現自己的特別之處。現在我相信他的生活中已經有了一些東西,算是一種提醒,可以讓他永遠回憶。”

可能,不管什麽時候,父母談起自己的孩子,都會有這些共同的感情。但對我來說,這其中有一個特別的關注點——我們一直在談論的都是男孩。其中那些沒有言說的,是父母對男孩持有的巨大的不確定性,尤其在當下的這種環境下,有太多的方式容易讓他們的兒子出現問題。《解決注意缺陷障礙/注意缺陷多動障礙的慘敗》(Unraveling the ADD/ADHD Fiasco)的作者大衛·斯坦提出過,男孩的行為通常會造成嚴重的後果。舉例來說,他在報告裏提到,男孩和女孩被診斷為不同程度的心理“障礙”的比例是5∶1。2012年的一份論文顯示,在收養孩子的時候,人們在孩子的性別選擇上存在偏好,女孩的受歡迎程度高於男孩30%。研究人員對此的解釋是:女孩會被認為是“低風險”的。

尤其在這個新時代,當滿懷期待的父親得知自己要有一個兒子,這可能讓他感到不安。在連續劇《處女孕事》(Jane the Virgin)出演拉斐爾·索拉諾而名聲大噪的演員賈斯汀·巴爾多尼,不但在訪談中分享過,也在書中寫過,當他得知孕妻肚子裏的孩子是個男孩時,自己內心的那種感受。他最近寫道:“當我得知妻子懷的是個男孩時,我的內心深處湧現出另一種情緒:恐懼。”什麽能讓他如此的恐懼呢?作為一名深受女性觀眾喜歡的偶像派男演員,他承認,他與自己的身體培養出了一種不健康的關係,因此也擔心自己的兒子會效仿自己。“我不希望他和我一樣。我希望他能想得更清楚,更明白事理,比我做得更好。”

每個人都有一個遇到麻煩的男孩的故事,下麵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七年級的男孩。

大衛的媽媽莉莉找到我的時候,大衛已經有點完全不受控製了,盡管他非常聰明,但由於他學業上不努力,在校行為粗魯,導致成績一塌糊塗。對待父母,他無禮又冷淡,有時候還會辱罵妹妹。大衛的媽媽不得不求助支持父母教育的網站,而網站上的人給的建議是,讓她對自己的兒子管得更嚴厲一些,但這樣反而導致父母和大衛之間的衝突更尖銳了。當我私底下和大衛見麵的時候,我發現大衛一直堅信媽媽不喜歡自己,更不要說愛自己了。在激烈的爭吵中,媽媽會失控,說出一些類似於“我討厭當你的媽媽”這樣的話。這種情況似乎出現好幾次了,隨著大衛步入青春期,對於媽媽養育自己所付出的努力,他變得越來越抗拒。

我單獨見了莉莉,詢問她對兒子感覺如何。她也承認,從一開始,兒子對她來說就是難以相處的,之後的幾年,生一個女兒已經成了她的夢想。當她談起自己的第一次生育經曆和大衛的童年,很明顯她當時經曆了一段時間的產後抑鬱,兒子的需求對她而言,就像指甲劃過黑板一樣難受。當大衛哭鬧著找媽媽的時候,她會感到恐懼和不堪重負,內心憤怒但又不得不克製住。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在這樣的基礎上建立起來,隨著大衛步入青春期,她說話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大,也變得越來越憤怒。

實際上,大衛單獨和我在一起時非常討人喜歡,久而久之我們也建立了友誼,他看得出我喜歡和他聊天,覺得他聰明又有禮貌。我們會一起歡笑,我也很小心地不去責備他與父母鬧矛盾、成績落後,或者指責他的行為問題,反而會告訴他,考慮到所有的情況,他已經做得很好了。直到最後,我才會利用建立起來的關係指出,他的這些行為本質上是對自己不利的,同時他也希望事情能向好的方向轉變。另一方麵,我還與大衛的父母進行了溝通,建議他們不要再對兒子進行高壓管製和懲罰。尤其是告知他媽媽,要通過喚起內心對兒子的愛,重新建立連接。考慮到她兒子身體強壯,喜歡運動,我鼓勵她可以和兒子一起玩枕頭大戰,無憂無慮地一起打鬧。

事情進展並不順利。大衛對媽媽的承諾抱有懷疑,莉莉也很努力地克製自己不去苛責兒子的失禮行為,或是對自己的付出不能心懷感恩。但是,隨著大衛逐漸成長,同時對與女孩子的關係越來越感興趣,我開始提出更多要求。我會和大衛解釋,他同媽媽建立起來的關係,包括其中他對待媽媽的態度、和媽媽的親密度,以及對媽媽的信任,這些都會為他的其他關係設置一個框架。我建議大衛和媽媽最好形成一種健康的親密關係,把過往一些不愉快的記憶拋到腦後。同時,我也提議,對妹妹不能有任何虐待行為。久而久之,在媽媽的不斷鼓勵下,大衛能夠克服早期形成的一些不良習慣了。

大衛九年級那一年的感恩節,我收到了他媽媽發來的郵件,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有幾個月沒見過麵了,郵件內容如下:

我想和你說一下大衛的近況。要是早點聯係上你就好了。不管怎麽說,大衛最近表現不錯。希望我給你發這封郵件沒有給你添麻煩。但是,我經常會想到你,想起那個時候我們一起努力,取得了那麽多的進步。如今,我付出的努力終於看到了回報。大衛同我和他爸爸的交流越來越多,對他妹妹也友好了很多,雖然我覺得可能到他成年以後才會真心實意地對妹妹好吧。此外,他也開始對自己的言行負責了,會在做錯事的時候承認錯誤。最重要的是,他開始接受我這個媽媽了。對您給予的幫助,我萬分感謝。無以為報!

這個家庭曾經陷入麻煩當中,大衛處在“誤入歧途”的邊緣,有可能影響到他的餘生。在我的評估過程中,我總結出導致這個家庭危機的根源是一個糟糕的理論:父母認為他們的兒子故意舉止失禮,在一場激烈的權力爭奪中挑戰他們的極限,基於這樣的理論,他們認為最好的應對方式是施壓和道德指責。

我的幹預恰恰是從相反的角度切入,對男孩來說,與父母建立信任依戀是他們的一種天生需求。我覺得,媽媽對大衛的拒絕疏離、矛盾情緒和隱忍克製,使他受到了精神創傷。我同母子二人聊天,了解到莉莉早期為人父母的掙紮為他們之間的關係埋下伏筆。我證實了大衛被冤枉的感覺,也證實了媽媽對孩子的愛意和希望被給予的尊重。雙方都覺得我能夠理解他們。隨後,我明確表明希望大衛表現得更好,要求他成為一個好哥哥、好兒子、好學生和好運動員,其實這也是他真正想成為的那種人。

很多家庭在為自己的兒子尋求幫助,對他們來說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要把他們的危機視為一個機會,重新思考那些行不通的辦法。我們需要一套更精確的假設。隻有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我們才能找到一種新的解決方案,這個方案很可能會包含對男孩關係需求的深度思考。在很多家庭裏,父母對孩子殷切的期待和孩子真正的自我之間,會有明顯的斷層。男孩依賴於父母的接納和關愛,而當這些都要付出代價時,他們就別無選擇了。最開始,大部分男孩會努力學習以滿足父母的願望和期待,當其中一些人發現,即使他們再努力也難以達到父母的要求時,就會轉向別處去滿足父母的期待。但是隨波逐流取悅他人也有不好的一麵:一個男孩提出了一個諷刺性的結論,在這個世界上,家人總是要看看自己是不是滿足了他人的要求。父母的愛是有條件的,這就讓很多男孩喪失了安全感。

這就好像,父母相信他們可以讓孩子成為某種特定的類型的男孩來滿足自己的夢想,或者除此之外,將他們的孩子硬塞進某種他們偏好的類型模具中。有多少男孩曾經接收到父母傳遞給他們的信息:要他們“拿出點兒男子漢的氣概”;在學校或賽場上要“再硬氣一點”;“要贏”;“感染”他們的情緒,表現出更多的“勇氣”和“決心”。老舊的男子漢觀點認為,加倍努力是解決一切問題的答案,而這其中完全忽視了科學理解毅力的養成,以及動機是如何與一個男孩的情緒狀態深深地交織在一起的。試圖讓一個男孩適應一種預先設定的身份,這個問題給男孩傳達的信息就是:他本身不夠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