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朋友
人類是社會動物,一個人在社會中不可能沒有朋友。任何人的一生都是一場搏鬥。在這一場搏鬥中,如果沒有朋友,則形單影隻,鮮有不失敗者。如果有了朋友,則眾誌成城,鮮有不勝利者。
因此,在人類幾千年的曆史上,任何國家,任何社會,沒有不重視交友之道的,而中國尤甚。在宗法倫理色彩極強的中國社會中,朋友被尊為五倫之一,曰“朋友有信”。我又記得什麽書中說:“朋友,以義合者也。”“信”“義”含義大概有相通之處。後世多以“義”字來要求朋友關係,比如《三國演義》“桃園三結義”之類就是。
《說文》對“朋”字的解釋是:“鳳飛,群鳥從以萬數,故以為朋黨字。”“鳳”和“朋”大概隻有輕唇音重唇音之別。對“友”的解釋是“同誌為友”。意思非常清楚。中國古代,肯定也有“朋友”二字連用的,比如《孟子》。《論語》“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卻隻用一個“朋”字。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朋友”才經常連用起來。
在中國幾千年的曆史上,重視友誼的故事不可勝數。最著名的是管鮑之交、鍾子期和伯牙的知音的故事等等,劉、關、張三結義更是有口皆碑。一直到今天,我們還講究“哥兒們義氣”,發展到最高程度,就是“為朋友兩肋插刀”。隻要不是結黨營私,我們是非常重視交朋友的。我們認為,中國古代把朋友歸入五倫是有道理的。
我們現在看一看歐洲人對友誼的看法。歐洲典籍數量雖然遠遠比不上中國,但是,稱之為汗牛充棟也是當之無愧的。我沒有能力來旁征博引,隻能根據我比較熟悉的一部書來引證一些材料,這就是法國著名的《蒙田隨筆》。
《蒙田隨筆》上卷,第二十八章,是一篇叫做《論友誼》的隨筆。其中有幾句話:
我們喜歡交友勝過其他一切,這可能是我們本性所使然。亞裏士多德說,好的立法者對友誼比對公正更關心。
寥寥幾句,充分說明西方對友誼之重視。蒙田接著說:
自古就有四種友誼:血緣的、社交的、待客的和男女情愛的。
這使我立即想到,中西對友誼含義的理解是不相同的。根據中國的標準,“血緣的”不屬於友誼,而屬於親情。“男女情愛的”也不屬於友誼,而屬於愛情。對此,蒙田有長篇累牘的解釋,我無法一一征引。我隻舉他對愛情的幾句話:
愛情一旦進入友誼階段,也就是說,進入意願相投的階段,它就會衰落和消逝。愛情是以身體的快感為目的,一旦享有了,就不複存在。相反,友誼越被人向往,就越被人享有,友誼隻是在獲得以後才會升華、增長和發展,因為它是精神上的,心靈會隨之淨化。
這一段話,很值得我們仔細推敲、品味。
1999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