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篇—— 居家和住養老院的兩難抉擇
樋口 其實準備這個話題，主要是因為想聽聽您的想法。
上野 對於我來說，結束獨居應該就意味著我死了吧。聽您剛剛說的意思，您是打算好了盡量在家待到最後一刻吧？
樋口 是的。
上野 最近，“居家極限”成了老年人護理領域的一個關鍵詞。那麽到了“居家極限”後該怎麽辦呢？養老院可以提升我們的“上限”。“居家極限”有很多種，其中最主要的一個便是癡呆症。我現在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就是，一個身患老年癡呆症的老人究竟可以獨居多久？癡呆症雖然可怕，但隻要不是一下子惡化，其實也不會有太大問題。所以我從來就不接受“居家極限”這個說法。對於我來說，結束獨居就等於我死了。
樋口 我覺得這其實挺難的。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一個人照顧好自己。
上野 如果臥床不起、無法進食，那麽有沒有癡呆症其實並沒有太大差別。一個人居住遠比住在養老院或與家人一起生活更舒坦、自在。換句話說，造成癡呆症患者“周邊症狀”和“問題行為”的，其實是周圍的其他人。一個人生活的情況下，壓力更小，心情也更愉快，病情惡化的速度自然會慢許多。
樋口 讀賣新聞中有一個叫“人生指引”的連載專欄，最近我們收到了一位讀者的來信，說自己那位年近90歲的老父親生病了，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如果馬上接受手術，應該還能再活一段時間。他父親本人有著很強的生存意願，所以希望接受手術，他們兄弟三人都有自己的家庭，事業上也比較成功，所以也都表示如果手術可以延長壽命，那就支持父親接受手術。誰能想到他們的母親居然搖頭了，說老頭要是再多活幾年，自己就要崩潰了，所以希望兒子們放棄手術。（笑）
上野 不會吧……當著本人的麵說的？
樋口 是在家庭會議上說的。聽到這話後，三個兒子都勸母親點頭，老父親也希望妻子能再考慮考慮，可是那老太太就是油鹽不進。最後老父親也隻好點頭道：“好吧、好吧，那我還是走了的好。”於是那位讀者就想問問，他到底應該怎麽做。
上野 那您是怎麽回答的？
樋口 命是老父親的，當然應該尊重本人的意願，如果本人沒有放棄生命的想法，那就應該努力說服他的母親。想要說服這位母親，那就不能忽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這個家庭除了這位老母親之外，其他的都是男人對吧？隻有一位女性的家庭，家庭主婦的負擔是很重的。所有人都很依賴她，同時也在試圖控製她。
上野 所以那位妻子覺得自己已經受夠了。我能理解這種心情。
樋口 是的。於是我建議他，想要說服母親，那就為她創造一個輕鬆的家庭環境，讓她能夠卸下肩上的所有重擔。
上野 要是我，可能會更簡單粗暴地告訴他“分家吧”。
樋口 老兩口和三個兒子本來就是分開住的。
上野 不是和兒子，而是這老兩口自己分家。分家後，妻子就不必再照顧她的丈夫了。如果不分家，妻子肯定是不能完全脫身的，所以分開是最好的辦法。那麽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如果讓父親一個人正常生活，長期護理保險會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樋口 原來如此。三個兒子，特別是三個事業有成的兒子，能為父母分擔的經濟壓力一定是比三個女兒多的，所以我建議他們給父親請個護工，不要再讓母親操勞下去了。
上野 您有沒有表示自己能理解他母親的心情？
樋口 有的，我也這麽寫了。“如果放棄治療，您父親的壽命大概隻剩一年，如果接受手術，應該還能活得更久一些。可是，一輩子圍著四個男人轉的母親已經深感疲憊，並表示自己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其實我非常理解您母親的心情。”
上野 不過我倒是真沒想到這位老太太居然會這麽說。可見她也是積怨已久了。
居家派？養老院派？
上野 說實話，我原以為您翻新了這棟房子，就等於徹底斬斷了去養老院的念想，結果您卻說還是不排除最後入住養老院的可能性，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為什麽您會這麽想呢？
樋口 目前確實還沒做出決定。其實我這也並不是破釜沉舟，頂多隻能算是正站在河邊思考，我其實也並不排斥去養老院這個選擇。雖然我把畢生的積蓄都投進這棟房子了，高級養老院大概是去不成了，不過養老院的價格也是各式各樣的啊。隻不過，我更想過自由的生活罷了……
上野 您不排斥的其實是那些高檔養老院吧？老實說，您有沒有考慮過社會福利法人開辦的特殊療養院(4)（特養）或者老人看護保健機構(5)（老健）呢？
樋口 有啊。這幾年，特殊療養院的單人間也都布置得很溫馨、舒適啊。有些地方的特殊療養院甚至比收費療養院的環境更好呢。我有個朋友，甚至還想從收費療養院轉入特殊療養院。因為他在收費療養院的費用大約在每個月50萬日元（約合2.5萬元人民幣）左右，而特殊療養院則隻需要30萬日元（約合1.5萬元人民幣）左右。
上野 那就算不得特殊療養院了吧？特殊療養院的單人間也不過15萬日元（約合7500元人民幣）左右吧。
樋口 這與地段也有很大關係的。我說的那家療養院位於東京的市中心。據說要預約好久才能住進去，而且這還是扣除養老金之後的費用了。
上野 要真需要這麽多錢，那還不如在家請個護工呢。
樋口 我的這位朋友是個男性，患有輕度癡呆症和抑鬱症，所以他的妻子也覺得力不從心了。可他又不能接受任何護工，非要讓妻子照顧自己。我花了一年的時間才終於說服他住進了養老院。
上野 那現在不是也一樣需要接受別人的照顧，和在家裏請一個護工又有什麽區別呢？不管怎麽說，每個月花費30萬日元的特殊療養院還是比較少見的。其實我想問您的是，是否願意住到標準的特殊療養院？
樋口 港區白金(6)一帶有一家不錯的養老院，我一直都挺喜歡的，那裏也有單人間可供選擇。問題是，那家養老院隻接納當地居民，所以我是沒希望了。
上野 那是當然的。
樋口 所以最理想的情況就是找一家離家近的特殊療養院，最好走上幾分鍾就能到。之所以希望離家近一些，主要還是考慮到自己已經適應了這裏的環境。不過在入住之前，還是要好好調查一下養老院裏的夥食狀況。不過如果是因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而被送進療養院的情況，那就不必太在意地理位置了。
上野 要真是那樣，在自己家裏躺著又有什麽區別呢？我果然還是不能接受這一點。
樋口 我覺得包括您在內的所有不接受養老院的人，大概都是覺得養老就必須在自己家裏吧。所以才有那麽多人為養老這件事所煩惱。
上野 我倒也不是那種居家主義者，隻不過不理解為什麽非要去養老院呢。為什麽養老院就一定是解決“居家極限”的唯一方法呢？就連已經住在養老院裏的那些人也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樋口 嗯，大概是因為大家都很擔心叫了“喂”之後，沒人搭理吧。而且我也從沒說過我不喜歡居家養老哦。我也認為居家有居家的好處。隻不過如果決定居家養老，就要先改善一下居住環境。看看小堀鷗一郎先生的居家醫療就明白了，大部分居家養老的人，都是因為經濟條件不允許。換句話說，就是沒錢去養老院。所以這部分人群還是願意選擇居家養老的。
上野 但是很遺憾，特殊療養院和老人看護保健機構隻會接納經濟條件好的，或是領取生活保障金的老人。最近，一些特殊療養院在單人間之外，也增設了許多多人間，如果選擇入住多人間，就隻需要花費單人間的一半費用，也就是大概每個月七八萬日元（約合三四千元人民幣）。不過再高級的養老院，我也完全不能接受。我曾經應邀到東京的一家高級療養院去演講，那家養老院的費用是每月70萬日元（約合3.5萬元人民幣）。去之前我問工作人員：“我一直都不接受養老院，那麽演講的時候我可以說真話嗎？”他們表示“沒問題後”，我才接受了這個邀請。到達養老院後，首先看到的是一座毫無藝術品位可言的四方形建築。一個老頭在中間的走廊裏走來走去。我問工作人員：“那位大爺在做什麽？”他們告訴我：“他患有癡呆症，我們不敢放他出去，隻能讓他在走廊裏走動。”所以這就是每個月花70萬日元後得到的生活？這也太難以置信了。
樋口 很多時候，老人的“居家極限”其實是由家人決定的。
上野 對吧？換句話說，隨著單身人群的不斷上升，家庭阻力也會相應降低，那我們還有什麽理由離開自己的家，住進養老院呢？
樋口 的確，結束獨居，其實也代表了不得不結束獨居。但也有前麵說的那種“我不想救我丈夫了，我不想讓他再活下去了”的妻子。（也許）願意接受老人“居家養老”的家庭會越來越少。而且護工的離職率也在逐年增加。有多少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能忍受一個人“在家”？有多少老人可以決定自己的所有事情？我的未來會變成什麽樣？其實我絲毫沒有信心。
上野 每次想到這個問題，我都很慶幸自己是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