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王醜龍坐在山寨裏的交椅上,等待著手下們凱旋而歸。他早已經通過各種渠道把消息打聽得很精確了:就在今天之內,最遲明天上午,九江潯陽鏢局的鏢隊就會經過蒼梧山,所走的路線正好是他的地盤。這支鏢隊看似不起眼,運送的紅貨著實不少,至少能有上萬兩銀子的收成,對於近期正在發愁山寨開支過大的王醜龍而言,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潯陽鏢局並不以武力見長,從總鏢頭路德延到手下的各種鏢頭鏢師,都隻能算是武功平平,在江湖中根本排不上號。他們唯一能倚仗的,就是交遊廣闊,朋友遍布天下,鏢車走到哪裏,地麵上的好漢們往往都要給點麵子,不去動他。尤其是總鏢頭路德延,對江湖上的朋友們一向熱情豪爽,從不吝惜花錢,有這樣的好名聲,也就更不容易出事了。
如果換了往常,王醜龍也是不會對潯陽鏢局下手的,但是此刻情形特殊,倘若不拿這一車紅貨來救急,山寨就要揭不開鍋了。去你媽的好名聲,王醜龍在心裏發狠地想,總不能讓兄弟們餓死吧?管你是這個活孟嚐那個及時雨,當強盜的也顧不了那麽多。
所以他把手下的精兵強將分成兩路,分別監視潯陽鏢局可能會走的兩條山路,隻要鏢隊一露頭,立刻出手劫鏢。
至於王醜龍自己,則不打算露麵了。回頭萬一有什麽麻煩,他就可以推說自己當時不在山寨,把這口黑鍋往手下人背上一扣就行。
“老子這就叫做算無遺策。”王醜龍得意地對自己說。
他喝著酒,剝著花生米,耐心地等著。終於,在太陽接近落山的時候,負責其中一條路的山寨副頭領回來了。
“怎麽樣?”王醜龍從交椅上站起來,快步走到堂下,“得手了嗎?”
副頭領沮喪地搖搖頭。王醜龍急了,雙手抓住對方的肩膀,用力搖晃:“怎麽回事?就潯陽鏢局那麽點兒三腳貓的功夫,難道你還對付不了嗎?”
“不是,其實是……是我們根本就沒有出手。”副頭領說。
王醜龍大怒:“為什麽不動手?你這個廢物。”
他揚起粗大的巴掌,就想要給副頭領一記耳光,但手掌舉到半空中,又停住了。
“是不是他們找了什麽厲害的幫手?”王醜龍說,“那樣的話,倒也不能怪你。多半是消息泄露了。”
“我也猜是消息泄露了。”副頭領說,“不過潯陽鏢局比我們想象中還有辦法,他們甚至都沒有搬出什麽活人的幫手,而隻是在鏢車上插了一麵旗。”
王醜龍臉色驟變。他轉過身,慢慢走回自己的座椅,慢慢坐了下來。
“旗子上是不是唐家堡的標記?”王醜龍問。
副頭領默默點頭。王醜龍給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然後擦著嘴說:“那就不能怪你。別說是你,就算是我,就算把這附近山頭所有的山寨都加起來,也不敢碰這趟鏢。當然了,正因為是唐門,我們反而還能有點進項,至少不算直接賠到姥姥家。”
“為什麽呢?”副頭領不解。
“他們很快就會給我們送來一筆錢,雖然肯定遠遠比不上那筆紅貨的價值,但數額也不會太小。”王醜龍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唐門一向標榜的就是講公平,攪了我們的生意,讓我們吃不上肉,也會補給我們一口湯。”
小杜先生的牌品不好,是大名府人所共知的。雖然和父親一樣嗜賭如命,但老杜先生一根釘子一個眼,寧可輸光全部家當也絕不偷奸耍賴,小杜先生卻完全沒有繼承到乃父的家風。所以每次有小杜先生出現的牌局,人們總是格外謹慎,不好好搜一下身絕不讓他上牌桌。
今夜的賭局也是如此,負責搜身的賭場夥計連他的頭發都細細篩了一遍,才欠身鞠躬:“得罪了,杜先生,請入座。”
小杜先生寬容地笑了笑,走向那張四人牌桌,一屁股坐到了靠北的座位上。過了一會兒,第二個參加賭局的賭客也趕到了。他先是坐在了西家位置上,緊跟著眼珠子一轉。
“杜兄,我們換個座位如何?”牌友說。
“那麽怕我耍花招,直接把這四張椅子全換掉吧。”小杜先生冷哼了一聲。
牌友不為所動:“那倒是不必,我隻想和你換換位置。”
小杜先生看來已經習慣了在每一次的賭局上被這樣對待,並不多說話,站起身來,和牌友互換了方位,坐在了西邊。牌友則在北方坐下。四個人坐定了,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寒暄問候,正要開始抓牌,那位要求和小杜先生換座的牌友突然渾身一僵,鼻孔和嘴角裏流出了紫黑色的血液。他瞪大了眼睛,伸手指向小杜先生,喉嚨裏咯咯作響,卻已經說不出話了。伴隨著人們參差不齊的驚呼聲,他的身體仰天倒下,帶著身後的椅子重重摔在地上。
“不是我!他指著我幹什麽?我什麽都沒做!”小杜先生惶恐不已,“我最多就是打牌使詐,可絕對不會下毒殺人啊!”
在一片混亂中,沒有人留意到,之前為小杜先生搜身的夥計已經悄然離開。他來到僻靜無人的地方,脫下外衣,又從臉上揭下了一層人皮麵具,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衰老的婦人。
老婦人來到西市的夜市,在夜市入口處的一顆柳樹下站定,看上去像是在等人。一炷香的工夫之後,一個白發蒼蒼的佝僂貨郎來到了她身邊,老婦人看了貨郎一眼,向後退出三步,目光中流露出警惕。
“你不是我要等的人。你是誰?”老婦人問。
貨郎沒有直接回答:“劉津發那麽謹小慎微的一個人,想要殺掉他確實不容易。但是你很聰明,知道他生性最多疑,一定會懷疑杜玉郎在座椅上動手腳,所以肯定會要求換座。你假扮成賭場的夥計,在杜玉郎的褲子上抹了毒藥,毒藥自然會留在椅子上。”
“但是小杜先生安然無恙,你憑什麽說座椅上有毒?”老婦人說。
“你在杜玉郎的茶裏下了解藥。”貨郎說。
老婦人不吭氣了,過了好久才開口:“所以你想幹什麽,為劉津發報仇嗎?”
貨郎搖搖頭:“不必報仇,根本無仇可報。有唐門在那裏,你的毒殺不死劉津發。”
老婦人又是一陣沉默:“我懂了。你是唐門的人,劉津發是你們唐門要保的是嗎?”
貨郎這次換成了點頭:“他是我們生意上很有用的夥伴,河北這一帶一時半會兒還沒有更好的人選可以替代他,所以他最好暫時別死——也許以後就可以死了。不過,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了解唐門一向的行事作風?”
“我當然知道。”老婦人說,“如果我還堅持要殺劉津發,你們就會殺了我;但如果我就此放棄,你們就會出錢補償我的一部分損失。”
“龐姥姥在江湖上的知名殺手中,算是處於聲譽最卓著的行列,所以我們會補償給你這次費用的一半。這個條件算是很優厚了。”貨郎說,“當然,如果你不肯接受,那我就隻好向你討教兩手你的雨落桃花針了。”
“不必了,我還是拿錢走人吧。”龐姥姥倒是很痛快,“我殺人無非是求財,你們唐門要保的人,當然是不碰為好。”
“畢竟我要留下這條命,才能去花我賺到的錢。”龐姥姥說。
邊二爺躺在柔軟的大**,手裏摟著上個月剛剛收的小妾,睡得正香。即便是在睡夢中,他那張肥嘟嘟的胖臉上也始終帶著一絲抹不掉的笑意。
他有理由感到高興。在扯皮扯了好幾個月之後,他終於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太白樓,那是整座合江城裏地段最好、生意也最好的酒樓。邊二爺以為,那麽好的地段,開酒樓實在太浪費了,把這塊地皮盤下來修一座賭樓才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他懷著巨大的誠意,以十分禮貌而真摯的態度提出了好幾次報價,並且自認為價格相當合理,但太白樓的主人張善本是個油鹽不進的倔老頭,無論邊二爺怎麽循循善誘,怎麽一次次提高價碼,都堅決不肯賣。
“等我死了,我就把這座酒樓燒了給我陪葬,就算那樣也不賣給你這個狗奸商拿去開賭場!”張善本吹胡子瞪眼。
最終,邊二爺失去了耐性,覺得這個死老頭子不可理喻,完全不講理。
“和不講理的人還有什麽好多說的?”邊二爺說,“我已經仁至義盡了,那就得上點手段。”
邊二爺上了手段。他找到了合江當地臭名昭著的白鹿幫,花了一點錢,白鹿幫幫主帶著一群幫眾把太白樓砸得粉碎。聞訊趕來的張善本看著一地破碎的瓷片和木頭,當場中風,半天後就去世了。張善本的兒子懦弱怕事,也不敢報官,忍氣吞聲把太白樓轉讓給了張善本。三個月之後,昔日的太白樓不複存在,原地拔地而起一座三層樓高的嶄新的賭坊。今天夜裏,就是賭坊開張的日子。
邊二爺在一片鞭炮聲、道賀聲、觥籌交錯聲和骰子碰撞的動人脆響聲中喝得滿臉紅霞,夜深了才醉醺醺回到家,在夢裏都忍不住要發笑。他夢見自己的這座賭坊生意興隆,客似雲來,不隻川內的客人,就連江南和中原的有錢人都紛至遝來。邊二爺驕傲地坐在賭場裏,耳朵裏聽著骰子、牌九、麻將的撞擊聲,簡直比得上最動聽的仙樂。
但突然之間,仙樂變成了一片房屋倒塌一般的巨大轟響,把邊二爺直接震醒了。他醒來之後,才發現這聲音並不是夢,而是從遠處的街道傳來的。邊二爺一下子坐了起來,酒意瞬間消失無蹤,額頭上冒出了汗珠——他聽出來,這陣震天動地的巨響正來自於他剛剛建好的賭坊。
他匆匆披上衣服,跳上馬車,催促著剛剛被他叫起來的馬夫快馬加鞭,直奔賭坊。馬車剛剛行駛到那條街口,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隻看了一眼,頓時雙腿發軟,癱坐在地上。
——他花費了無數心血才建起來的賭坊,此刻竟然已經被夷為平地,確切地說,不算平地,而是一片堆疊在一起的糟爛的廢墟。整座樓都垮塌了。不過看上去並沒有死人,因為街上站著一些賭客模樣的人,還有一些賭坊裏的夥計,似乎是在樓塌之前就已經被驅趕出來了。
一名夥計認出了邊二爺,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說話的聲音帶著哭腔:“老爺,了不得了,剛才突然來了一群很凶很凶的人,帶著刀子,把我們全都趕了出來。出來之後才發現,這些人帶來了很多高頭大馬,他們用很粗很長的繩子係在馬身上,另一頭拴在我們賭坊的梁柱上,然後所有的馬一起拉……”
邊二爺失魂落魄,一時間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就在這時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過頭,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男人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但見多識廣的邊二爺一接觸到對方的目光,就知道這個人絕對不好惹。此外,剛才他應該是用右手拍的自己的肩膀,但觸感硬邦邦的,有可能是一隻假手。
“直入正題吧,你的賭坊是我拆的,我是唐門的人。”男人說。
邊二爺的雙腿剛剛恢複了一點力氣,正在努力試圖站起來,聽到“唐門”兩個字,又癱了回去。
“那座酒樓……原來是唐家堡的產業嗎?”邊二爺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突然狠狠給了自己一記耳光,“我該死!我該死!我要是早知道這是唐家堡的酒樓,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敢去染指啊……”
“如果真是唐門名下的產業,現在你的皮都已經被剝掉了。”男人說,“隻不過張老頭每年都會給我們家主送他釀的酒,家主很承他的情。現在你不但搶了他最珍視的酒樓,還活活氣死了他,我們家主自然就不會高興了。”
邊二爺反正也沒有力氣站起來,索性就趴在地上,雙膝著地,磕頭如搗蒜:“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隻求家主饒我一條狗命,你們要我怎麽補償我都答應。”
“這話就說得很乖覺了。”男人真的像拍一條狗一樣拍拍邊二爺的腦袋,“家主開始的確是很想直接拿走你的小命,但後來她想了想,張老頭的死已經是事實了,殺了你也改變不了這一點。而且最重要的在於,你這個人在商業上還是有點頭腦的,也許會對唐門有一些用……”
邊二爺大喜過望:“一定會有用!隻要留下我的命,唐門需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男人很滿意:“有你這句話就行了。首先,你要在這片廢墟上重新修一座太白樓,還給張老頭的兒子,順道再補償一些錢,數目多少你自己看著辦,不要讓家主覺得寒磣就行了。然後你就整理一下你名下的產業和各種賬本,隨時聽候我們差遣。”
“一定一定!一定照辦!”沒想到自己還能保住性命的邊二爺近乎語無倫次。
男人笑了笑:“你看,做一個對唐門有用的人,還是挺好的,你的小命就算是暫時保住了,以後能不能保住還得看你如何表現。要是沒用的人……”
他招了招手,一名他的手下立刻走過來,打開手裏的一個黑色布袋,放到邊二爺的眼前。白鹿幫幫主的人頭就在布袋裏瞪大了眼珠凝視著他。邊二爺發出一聲撕裂夜空的淒厲慘叫,然後撲在地上,拚命嘔吐起來。
此時距離侵雲穀覆滅已經過去了四年,武林的形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唐一一不懈的經營之下,唐門已經成為了無可爭議的武林第一大門派。雖然第一高手的名頭仍然歸屬於藍天潢,但他現在在江湖上的走動已越來越少,聲望反而不如唐一一那麽高。
“藍天潢是天下第一武學高手,而唐一一是天下第一人。”有人這樣總結說。
這一年唐一一已經三十七歲,開始步入自己的中年時光。如果有人要以她為主角寫一本小說,這時候多半得有兩句“她看上去還是很年輕,仿佛還不滿三十歲”之類的描述,但這話說出來,唐一一自己都不會信。故事裏的主角總是年輕漂亮,現實中的主角卻逃不掉歲月的摧殘,以至於越來越不願意照鏡子。不過,自從接任掌門之位後,唐一一渾身上下的氣質變化很快,已經和少女時代判若兩人,無論她出現在任何場合,人們看向她目光,都混合著尊敬、欽佩、崇拜和畏懼。
畏懼感來自於唐門飛速的擴張。在過去,唐門習慣於穩守著川西的地盤,在四川之外更多的隻是純粹發展商業,並不太過多摻和商業之外的事務。反正憑借著唐家堡的威名,他們已經足夠震懾整個武林,過多的擴張似乎不太被把握方向的長老們所認可。但唐一一改變了這一切。這四年來,唐門的勢力跨越蜀道,開始遍及天下。而在唐一一的授意下,唐門各種各樣的行動都很精準地把握著尺度,不會像當年的侵雲穀那樣充滿威脅感,也會給各個大小幫會門派盡可能留住麵子。與此同時,憑借著雄厚的財力,唐一一從不吝惜在該給好處的時候真金白銀地從口袋裏往外掏。雖然各個名門正派喜歡張口閉口俠道正義,但對於更多的人來說,江湖的本質就是金錢。唐一一抓住了這個本質,就讓唐門的膨脹少了許多阻力。
肯定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在唐門撒出的金銀麵前晃花了眼睛,尤其是那些曆史悠久、根基深厚的大門派,或多或少都會對這隻瘋狂生長的怪獸感到不安。特別是當年一直力主抗擊侵雲穀的丹麓門門主黃其略,更是充滿警惕。
“我從現在的唐門身上,看到了侵雲穀的影子。”黃其略說。
他試圖喚起人們的警覺心,像聯合起來對付侵雲穀那樣,再次組成一個聯盟,以防不測。但和侵雲穀的兩次漫長戰爭已經讓武林中人疲憊不堪,一想到再來重複一次當年的那些折騰,很多人都已經再也拿不出幹勁。他們按照老傳統,用各種各樣甜蜜的借口麻醉自己:唐門不是侵雲穀;唐門是有光輝曆史的大派,和武林各派都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和很多大幫大派武林世家都是親戚;唐一一也不是魔尊那樣的殺人魔,別忘了,韓玉聰和魔禦五老可是她親手幹掉的……
千言萬語一句話,大多數門派選擇了默認唐門的持續壯大。黃其略沒有辦法,想要從翠峰劍派掌門藍天潢那裏得到一些支持,卻被藍天潢婉言謝絕。
“小侄這些年隻想潛心鑽研武學,不願再幹涉武林中的是是非非。”藍天潢在給黃其略的回信中說。
黃其略沒有辦法,隻能孤軍奮戰。但丹麓門雖然是武林中數得著的大門派,論起武力和財力,比起唐門仍然差得太遠,何況他們的第一高手齊修早就被驅逐出去。在優勢明顯的情況下,唐一一也並不急於出手,隻是持續施加著無形的壓力,而黃其略也並不敢直接向唐門動手,那無異於自殺。
在這樣緊張的氛圍下,到了這一年的七月,意外的情況發生了,又或者說,也不能算是太意外。因為黃其略一直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唐門身上,整個丹麓門的弦繃得緊緊的,疲憊不堪之下,竟然被另一個老對頭趁虛而入,那就是同樣精於藥學之術的天極門。天極門的勢力一直不如丹麓門,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裏也一直低調處事,盡量不和丹麓門發生紛爭。但是當丹麓門全力戒備著唐家堡的時候,天極門不聲不響地挖走了好幾個重要的藥材商,又控製了兩處重要產藥山穀的實際的開采權,算是從資源方麵對丹麓門造成了沉重的打擊。
更加糟糕的是,由於唐門帶來的沉重壓力,黃其略手下的一些弟子也對前途產生了懷疑,尤其唐門暗器帶來的是實實在在的對生命的威脅。於是天極門暗中勾結了一些人叛門加入他們。此消彼長,天極門在很短的時間內實力超越了丹麓門。
黃其略氣得吹胡子瞪眼,並且本著柿子撿軟的捏的精神,迅速作出決定:暫時拋開唐門,向天極門開戰。
有不少人懷疑此事背後存在著唐家堡的暗中挑撥,畢竟有人和黃其略開戰,受益最大的就是唐門。但唐一一感覺十分冤枉。
“真不是我幹的。”唐一一滿臉寫著無辜,“唐門的確喜歡在背後搞些小動作,但如果不被人發現也就罷了,被發現都是會承認的,絕不會抵賴。老實說,我的的確確想過借用別人的力量去對付一下黃老頭,但我還沒來得及下手呢,天極門就自己跳出來了。”
人們對唐一一的說辭半信半疑,但不管怎樣,唐門確實沒有在這一場爭鬥中直接出手,而是幸災樂禍地隔岸觀火。也正是在這一場戰爭中,大家發現其實天極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被大家低估了。這個一向以醫學藥聞名的門派,派中其實藏龍臥虎,有不少高手,這令黃其略想要速戰速決的計劃變成了笑談,雙方開始僵持不下。
但黃其略也不能完全算孤家寡人,雖然失去了包括齊修在內的不少高手,丹麓門還有一些已經歸隱的前輩耆宿,黃其略厚著臉皮低聲下四央求,終於請回來了幾位為他助陣,其中就包括在十年前就已經退隱江湖不問世事的向景明。向景明外號“拘魂先生”,對毒藥的使用有著出神入化的高深造詣,幾乎不遜色於唐家堡的頂級高手。他這一出山,在短短一個月內連續毒殺了三名天極門的好手,讓雙方的氣勢立刻逆轉,天極門被迫采取守勢。
這樣坐山觀虎鬥的局麵,原本是唐一一最願意看到的,但沒想到,眼看就要入冬的時節,新的變數發生了。
“你說什麽?”唐一一眉頭大皺,“向景明死了、而且是死在唐門暗器之下?”
在她身前躬身而立的斥候抬起頭來:“是的,是死在了瀟瀟秋雨下。我們的內線打探得很清楚,不是仿製品,就是由我們的試煉室打造出來的瀟瀟秋雨,上麵喂的毒藥也都是唐門煉製的。但是具體的凶手是誰,還需要進一步查明。”
“你下去吧。”唐一一點點頭。
唐門內部能夠使用瀟瀟秋雨的人原本不多,唐一一對他們每一個人都一一詢問,但沒有人承認,唐一一也想不到他們有什麽動機去暗殺向景明。於是她給黃其略寫了一封親筆信,在信裏表達了這樣的意思:雖然兩派交惡,但向景明並非唐門所殺,而是有人想要借機栽贓。她將會想辦法找出這個人,因為唐門絕不會容忍有人假冒他們的名頭。這是唐門的尊嚴。
黃其略並沒有費什麽力氣就接受了唐一一的說法,畢竟“唐門的尊嚴”五個字拋出來,是有足夠分量的。他繼續和天極門糾纏,唐一一則開始調派人手調查向景明之死。這不僅僅是因為栽贓唐門——而且是拿到了真正的唐門高級暗器來進行栽贓——這種事是不能容忍的,也不僅僅是因為向景明的身份足夠有分量,她還隱隱有一種沒有對人說出來的直覺,那就是這件事背後有一些複雜的文章。
她出動了自己江湖經驗最豐富、有著最狡黠頭腦的兩名得力臂助:唐麟和桑隱溪,命令唐麟順著天極門的線索進行調查,而桑隱溪則著重追蹤丹麓門。習慣了一年到頭為了唐家堡跑東跑西的唐麟迅速收拾好行裝,當天午後就出發了,桑隱溪卻並沒有立馬動身,看來是打算第二天再走。
入夜之後,桑隱溪來到掌門所居的獨院外,徘徊了一陣子,卻始終沒有伸手敲門。但院門卻自己打開了,唐一一的貼身侍女鍾含秀走了出來。
“桑先生,門主請你進去。”鍾含秀說。
桑隱溪點頭走進院子,鍾含秀在門外把院門關上。唐一一就在院子裏,坐在一張矮矮的小板凳上,正在做著木工活。這是她接任掌門之後的一點小愛好。當心情煩亂時,當舉棋不定時,當剛剛忙完了某件大事時,她總會喜歡獨自待在小院裏,給自己找一些木工活來做,哪怕隻是替唐家堡裏的某個小孩做一個小小的玩具木頭車子。這一點和她的父親唐染頗有幾分相似。
此時此刻,唐一一正在給一隻木頭兔子雕刻耳朵,兔子的主體已經完成,隻要拉動尾巴就能四肢擺動,在地麵上走出幾步。桑隱溪隨手拖過另外一張木凳,坐在唐一一旁邊。
“要是換了別人,就要懷疑你打算謀刺掌門人了。”唐一一頭也不抬地說,“這麽晚了還沒出發,是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嗎?”
桑隱溪猶豫了一下,沒有開口,唐一一笑了笑:“無妨,一切都可以直說。不過按我對你的了解,最大的可能,你是來向我告別的。”
“你果然是了解我的。”桑隱溪也跟著笑了,笑容有一點苦澀,“我會替你完成這一次交待的事情,把那個老毒王的真正死因查清楚。然後,我確實是想要離開,很抱歉。”
唐一一慢慢放下手中的東西,抬起頭來,看著桑隱溪:“需要我把殘楓堡的相關都還給你嗎?”
桑隱溪搖頭:“我不是為了這個才想要離開的。殘楓堡已經是遙遠的過往,能歸並到唐門裏很好,至少對我而言是一種解脫,沒有必要改變。”
“那就是我的原因了。”唐一一露出和桑隱溪幾乎完全一樣的苦笑,“你不是想要離開我的第一個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其實我並不想離開。”桑隱溪歎了一口氣,“有些事情,我就是想瞞也瞞不住。你明白我不想離開。”
“我當然明白。”唐一一輕聲說,“所以我才很不開心,即便是這樣,你還是決定要走。”
“因為我還想保留住對你最美好的回憶。”桑隱溪說,“這幾年來,我雖然越來越……但也同時越來越害怕你,越來越覺得你正在一步步變成一個陌生人。也許你會成為唐門曆史上最了不起的門主,甚至成為武林曆史上最令人敬畏的那一個人,但卻並不是我最想看到的那個人。所以我想,是時候遠離這一切了。”
唐一一良久不語,最後再開口時,語聲顯得很平靜:“好吧。幫我做完了這件事,你就走吧。偶爾高興的時候,回來看看我。”
她站起身來,一麵活動著久坐後的腰身,一麵仰起頭,看著穿過濃雲透下來的那一點點虛弱無力的月光:“有時候真希望時間能夠倒著走,走回到唐瑩死前,走回到你送我那幾隻毒蠍子的時候。那是我收到過的最讓我高興的禮物,因為送禮物的那個人明白我。”
“那個人現在也明白你。”桑隱溪說,“正因為明白你,所以他才必須走。”
唐一一沒有接話,隻是揮了揮手。桑隱溪轉過身,向著院門走去。但正當他的手準備拉開門的時候,唐一一叫住了他。
“如果我說,你這一次回來之後,我們就成親,你還一定要走嗎?”唐一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