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不過,斷齒峽的傷亡,一方麵是敵人過於狡猾,一方麵是武林盟主大意輕敵、指揮不當。過錯在我。而你,是結束這一切的最大功臣。”藍天潢說完,轉身大步離開。
唐一一並沒有阻攔他。但藍天潢走出幾步之後,又停住了腳步。
“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很早以前就想問你了。”藍天潢並沒有轉身,唐一一隻能看到他的背影。“你拚命當上了唐門掌門,又不顧自己性命地攪進了武林和侵雲穀的戰爭——其實以唐門的特殊身份,並不是不能選擇置身事外的。你做的這些事,讓我感到很陌生,並不像是過去的你。到底為什麽你會發生這樣的變化?僅僅是因為你的好朋友的意外死亡嗎?”
唐一一沉默了很久,最後開口時,語氣冷得像冰。
“在我的一生中,有三個對我非常重要的男人,還有一個我這輩子最好最親密的朋友。”唐一一說,“我原本想著,男人就是男人,好朋友就是好朋友,我就是我,和外間的一切沒有太大關係,可是到了後來我才明白,我錯了,錯得很厲害。”
藍天潢的後背有些微微顫抖,唐一一繼續說:“第一個男人,我本來以為我會和他廝守終身,但是不行,為了對抗侵雲穀,他必須要去娶另外一個女人。第二個男人,一直都在做著很正確的事情,我一度覺得他是這個汙爛的江湖中極其少有的真正當得起‘俠’這個字的人,但是為了對抗侵雲穀,他所做的正確的事情也被當成是錯誤的,以至於被逐出師門,成為一個幽魂野鬼,每天被給他提鞋也不配的狗雜碎們嚼舌頭。第三個男人,沒有那麽能幹,卻也因此沒有什麽過多的想法,他或許隻是希望一年中能時不時地見到我、和我說幾句閑話,就會很知足,但是侵雲穀需要有他來對抗武林,於是他也被從我身邊帶走了。至於我最好的朋友,她的死,表麵上看起來和侵雲穀無關,其實背後關聯很深,隻是這件事涉及到唐門內部的秘密,我無法告訴你。”
“所以……那些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人,都被侵雲穀牽連了,你才決定以侵雲穀為敵?”藍天潢的語聲裏有掩飾不住的酸楚。
“如果我把這一切都隻怪到侵雲穀頭上,那未免想得有些淺了。”唐一一發出古怪的笑聲,“侵雲穀不是什麽好東西,難道武林就是了?逼著一個男人去娶一個他並不喜歡的女人,是侵雲穀摁著他們的頭幹的嗎?一個俠客,為了正義而懲處了欺侮平民的江湖敗類,但為了所謂的‘大局’,他反而被當成了罪人,這也是侵雲穀摁著他們的頭幹的嗎?我已經見識過太多,也經曆過太多,不會再用那種簡單的誰是正道誰是魔頭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
“在我的好朋友去世之後的一段日子裏,我活得就像行屍走肉,有一種憤怒讓我想要豁出性命去發泄和報複,但卻不知道應該報複誰。但當我弄清了她的真正死因後,我反而冷靜下來了。是的,我可以找到人報複,而且不是一個人,是很多很多人,但是就算我把這些人全都殺死,挫骨揚灰,又能改變得了什麽呢?我殺了幾個人,還會有更多的人來填上這個空缺,或遲或早,還會有更多的像我的好朋友那樣的人,為了一些愚蠢的理由而無辜喪命。”
藍天潢霍然轉身:“所以你是想借助唐門掌門的身份,來改變整個武林嗎?你覺得這可能實現嗎?”
“嚴格說來,並不算改變。武林已經在這樣的死路上奔跑了上千年,我不覺得我有能力換一條新道。”唐一一說,“我是一個自私的人,也從來不想去做什麽英雄或者聖人,我隻是想成為這條道上最大最堅實、最無可阻擋的那輛車。無論以後再出現新的侵雲穀,還是侵雲穀的對立麵,隻要我比他們更大,我就能夠碾壓過去,不讓他們再來傷害我,或是傷害我身邊的人。”
“可是這樣做……也太難了。”藍天潢喃喃地說,“千百年來,有那麽多的掌門人都希望自己的門派變成你心目中那輛無可阻擋的最大的車,但是最後成功的能有幾個?成功後又能延續下去的又有幾個?”
唐一一冷冷地笑了笑:“當然很難,但如果我不去做,可能性就永遠為零。我已經選擇了這條路,而且已經走出去很遠,就不會再回頭了。”
她看著藍天潢的眼睛:“你會怎麽選?站在我這邊,還是阻止我?”
藍天潢緩緩搖頭:“我甚至都不知道你能做出些什麽,也無法判斷你所做的事在將來會產生什麽樣的後果。也許在現在一劍殺死你是最好的方案,但是你了解我,我絕不會為了將來的可能而在現在做出這種事情。何況……”
“何況什麽?”
“何況,這對我來說未必不是一種解脫。”藍天潢的臉上再次出現了唐一一很熟悉的那種深沉的疲憊,“我這個天下第一、武林盟主,和侵雲穀糾纏了那麽多年,真的是有點累了。年輕的時候,天下第一就是樹上最誘人的那個桃子,我滿腦子想的就是怎麽把它摘下來,但摘下來之後,才發現其實也沒有那麽香甜。現在有人願意把這個桃子接過去,我有點不安,但可能也算是鬆了口氣。”
“我才不要別人咬過的桃。”唐一一說,“你吃桃,我吃梨。”
後來藍天潢終於還是沒有將全部的真相說出來。他隻是把斷齒峽的傷亡完全歸咎於他的指揮失誤。盡管沒有人責備他,反而所有人都在感激他,因為倘若不是他和唐一一共同想辦法鏟除了侵雲穀主和魔禦五老,這個傷亡數字說不定翻個五倍十倍都不止,但他仍然堅持辭去了武林盟主之位,在那之後,慢慢地在江湖上活動越來越少,直到空擔著掌門之位、而把翠峰劍派實際的掌控權也讓給旁人,從此近乎銷聲匿跡。好在這時候侵雲穀的大患已除,有沒有武林盟主倒也不重要了。
而唐一一的聲望已經隱隱有超過藍天潢的跡象了。沒有人知道斷齒峽裏死去的那些人都是她的安排,大家隻看到了她以絕大的智慧解決了侵雲穀這個幾十年來武林最大的難題。到了這個時候,沒有人再懷疑她是否適合做唐門掌門了——她簡直可以做任何事。
她帶著韓玉聰回到了唐家堡。因為無法領會天隕秘卷上麵那些高深的上乘武學,韓玉聰體內的寒毒越來越重,日積月累之下,已經幾近病入膏肓。以唐門的財力,自然可以給他提供各種最貴重的藥物,但那些藥也隻是能短暫地替他續命,並不能根除寒氣。但唐一一很快想到了一個聰明的主意。
“既然丁昔可以使用南疆換血術換走你的血,那咱們是不是可以反過來,把別人的血換給你?”唐一一興奮地說,“那樣的話,那些寒氣就可以得到中和了。”
韓玉聰堅定地搖頭:“寒毒早就遍布我的五髒六腑,並不是單純換血就能解決的,即便那樣做,也無非是和喝藥湯一樣,多苟且偷生一些時日罷了。何況,我也並不想那樣靠著傷害別人活下去。許多年前我就和你說過,生死有命,已經走到這一步的時候,就不必要再做無謂的掙紮了——我現在這樣,活得越久,也無非是多一些痛苦。”
唐一一默然,過了很久,才慢慢擦掉眼角的淚水:“好吧。不管怎麽說,至少你能死在唐家堡裏,死在我身邊。”
“那是我的心願。”韓玉聰說。
四個月之後,韓玉聰死了。在這四個月裏,唐一一幾乎每天都會去看他,所以她猜想,大概在臨死之前,韓玉聰也算是幸福的吧。
也是在這段時間裏,韓玉聰給唐一一講述了魔尊年輕時的一些經曆,那些也都是侵雲穀的老人們告訴他的。魔尊,也就是韓玉聰的親生父親,真名叫做韓安河,的確是元庭山莊的後人,屬於第四房。元庭山莊的第四房後代,世世代代都有著陽脈受損的怪症,跟隨著這一支的血脈傳下去,長壽的也隻能活到三四十歲,有一些甚至二十來歲就早夭了。如同唐一一當年作出的猜想,這一房在元庭山莊中地位最低,一直以來都受到各種白眼與排擠,隻能忍氣吞聲地活下去。
韓安河自幼就聰明過人,早早地了解了自己的命運,而他雖然聰明,心態卻遠遠談不上豁達,每每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短命,難免會自憐自傷,加上時不時會被同齡的族兄族弟們挖苦乃至於欺淩,心裏更是時常不忿。他經常離開山莊,在附近的郊野裏遊**,不願意看家裏人的冷眼。
到了十五歲這一年,有一天,韓安河又去附近的江邊坐著發呆,等到傍晚回家時,得到一個意外的消息,他的父親因為寒毒突然發作,一時間渾身無力,從高處摔下去,直接摔死了。因為在家族裏地位低下,所以家裏匆匆收斂,草草下葬了事。韓安河的母親悲傷過度,幾個月後也因病去世。
父母都不在了,韓安河覺得自己繼續留在元庭山莊受人白眼也沒有什麽意思,索性收拾好不多的財物,離開山莊四處流浪。
“我那時候想的是,我最多也就能活四十歲,這輩子也沒有什麽指望了,不如就在外麵隨性過活,隨便死在哪個地方,屍體都不用埋。”許多年後,侵雲穀主這樣告訴他的手下。
但卻沒有想到,流浪了大半年之後,他就遭逢奇遇,獲得了天隕秘卷的全本秘籍。韓安河本來就天資過人,在武學方麵尤其堪稱絕世天才,雖然身邊沒有名師指點,但是全憑自己摸索著自學,竟然無師自通,練成了一身卓絕的武功。而在練功的過程中,他也明白過來,這本神功違背了人體的陰陽之律,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夠練成的,但偏偏上天賜給了他不正常的經脈,所以才能誤打誤撞成功。他不但成為了絕頂高手,還壓製住了體內致命的寒毒,雖然未必能就此痊愈,但隻要持續練習天隕秘卷,就能大大延長壽命,擺脫掉家族不幸的命運。
六年之後,韓安河神功大成。他本來就是個性情偏激的人,天隕秘卷霸道的內力更是讓他心底深處的凶戾逐漸顯現於外。在練功的這段時間裏,他的隨身財物早就用光了,需要用錢的時候,就隻管出手盜搶,對方稍有反抗便直接殺人,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有違武者的道義,反而覺得這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也挺不錯的。
幹脆就當一個獨行大盜好了,韓安河想,以我現在的武功,整個江湖中也沒有幾個人能攔得住我吧?
確定了這個有些暴殄天物的小目標之後,韓安河給自己選擇的第一個打劫對象,就是他曾經的家園:元庭山莊。這自然是出於一種對少年時代曾受過的侮辱的報複。對他而言,父母都已經不在,元庭山莊也就不再是家了。
韓安河很輕鬆地在一個深夜潛入元庭山莊,憑借著舊時的記憶找到山莊的銀庫,從中盜取了許多黃金珠寶。離開之前,他忽然想到,可以到父母的墳前拜祭一下。
他來到山莊的墓區,在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並排列在一起的父親和母親的墓碑。這時候他才發現,這兩座粗糙的墳墓似乎在他離開後的這幾年裏根本無人打理,在剛剛過去的雨季之後,墓土被衝刷開,棺木都露了出來。
韓安河有些憤怒,但也並沒有想就此生事,隻是決定掘開墳墓,將父母的屍骨帶走,另覓它處安葬。但是打開父親的棺材之後,他一眼就注意到,那具白骨的胸前凹陷很不正常,不像是高處跌落能摔出來的,倒像是被沉重的掌力打中的。比方說,元庭山莊祖傳的開元掌。
他思索了一會兒,回憶起父親死後倉促的下葬,以及家族裏的老人們不讓他接近屍體,心裏升起了種種疑惑。他不動聲色地將棺材重新埋回地下,又選擇了另外幾個夜晚,連續從元庭山莊抓走了好幾個人進行拷問,這當中既有仆人,也有山莊的子弟,都是父親死亡時正好在山莊裏的人。
天隕秘卷的陽亢內力進入他人體內,就如同有烈焰在炙烤五髒六腑,似乎血液都會沸騰起來,那種痛苦人根本難以承受。終於,他所抓走的第四個人,他的一位堂叔,受不了酷刑的煎熬,說出了當年的真相。
“其實就是你爹去山莊的藏書室裏拿書,發病暈倒了,結果醒來的時候,正好撞到了五莊主新娶的小妾和二莊主的二少爺正在**。他雖然賭咒發誓絕不會說出去,但二少爺還是不放心,趁他不備,一掌打死了他。在那之後,他央求著二莊主偽造了現場,把你爹算成是從高處跌落摔死。”這位堂叔一口氣交代了事件的經過。他看看韓安河的臉色,又猶猶豫豫地補充說:“事情報給大莊主之後,大莊主連問都沒有多問幾句,就直接安排賬房撥銀子準備喪事。他們……他們……都不是太在意……”
“合情合理。四房曆代都是早死而沒用的廢物,死了也就死了,根本無足輕重,也不需要去在意他們是怎麽死的。”韓安河發瘋般地大笑,澎湃的內力湧入堂叔的體內,將堂叔活活燒成了一具幹屍。
然後他轉身折回元庭山莊,在暗夜的掩護下冷靜地先對莊內的高手們一一偷襲,等到有可能對他造成威脅的高手全部被暗殺之後,再從容不迫地殺光了他所見到的每一個人。根據後來的統計,元庭山莊當時有四個人不在莊內,還有三個人出於種種原因待在山莊裏偏僻隱蔽的地方,沒有被韓安河發現。除了這七個人之外,元庭山莊上上下下被整個屠滅,從此在江湖中徹底消失。
“在那一次屠殺中,連原本和他同屬於第四房的人也被殺了。”韓玉聰對唐一一說,“後來我也沒猜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做,不知道是覺得他們繼續活下去直到寒毒發作而亡本身也沒什麽意思,還是單純的殺紅眼了完全不顧眼前究竟是誰。總而言之,這就是我的親生父親送給武林的見麵禮。不久之後,他殺死了當時的侵雲穀主以及幾個忠實追隨穀主的手下,霸占了侵雲穀,開啟了血雨腥風的新時代。”
說完這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韓玉聰咳嗽連連,那是因為肺部已經完全被寒毒侵蝕的緣故。這時候還沒有入冬,韓玉聰的房內卻爐火熊熊,唐一一坐在他的病床邊,幾乎汗如雨下。盡管如此,韓玉聰的臉上依舊沒有一絲血色,把自己的身體裹入臃腫的棉被裏,還是止不住地發抖。
“我現在很後悔。”唐一一凝視著韓玉聰慘白的麵容,“如果當初你跟著我回到唐家堡之後,我就逼著你練武,每天都手把手教你,而不是任由你去工程組挖洞,也許你的武學基礎就能提升不少,就能學會天隕秘卷。”
韓玉聰虛弱地咧了咧嘴:“上乘武學這種東西,最先要看的還是天賦。如果我這樣的笨蛋僅僅是因為努力就能學會上乘武功,那江湖上豈不是絕頂高手遍地走了?那種一個呆頭呆腦的小子遇到幾個高人點撥、就突然開竅成為高手的故事,終究隻是瞎編來騙人的。再說了,萬一我真的學會天隕秘卷,那我就真的得去當侵雲穀主了,那樣……那樣總是不好。我不願意。就算是這樣自己死掉,也比做侵雲穀主去殺人好。”
唐一一摩挲著韓玉聰冰涼的手背,仿佛這樣能替他增加一點微不足道的熱量:“你這一輩子都這麽傻,但是,像你這樣的人,也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後來韓玉聰被葬在了唐家的家族陵園裏,那裏原本隻應當埋葬有唐家血脈的人以及至親的配偶,韓玉聰成為了唐門曆史上第一個例外。唐一一這時候在唐門已經擁有了絕對的聲望,沒有任何人對此提出反對意見,包括唐思賢。在侵雲穀覆亡之後,唐思賢心願得償,就像是一根緊緊繃了許多年的弦終於鬆了下來,反而以飛快的速度蒼老下去。這時候人們已經知道了,唐一一之前一直和他作對,其實隻是故意做出假象以便迷惑外人,她真正的目標和唐思賢是一致的,但不知為什麽,唐思賢見到唐一一,神情始終還是很不自然。
葬禮結束後,人群散去,唐一一卻並沒有離開。她獨自一人來到唐瑩的墓前,麵對著墓碑坐下,在碑前放上外堡前兩天剛剛送來的最新的蘇州緙絲和玫瑰胭脂。唐瑩生前最愛美,是外堡店鋪的常客。
“你們一個個的都離開我啦。”唐一一看著墓碑上鮮紅的刻字,“我真的很孤單啊。”
她在墳墓前足足枯坐了半個時辰,站起身來的時候隻覺得兩腿酸麻。正在艱難地向前邁步,忽然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個人。那是唐思賢。
唐一一緩緩走向唐思賢:“你來到這裏,是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嗎?是我所猜到的那些話嗎?”
唐思賢點頭,唐一一揮揮手:“那就不必說了。你知道,我知道,就行了。”
“但我必須要說。否則我死不瞑目。”唐思賢說,“我強撐著活到這一天,活到我親眼見到侵雲穀煙消雲散,在這世上的心願已了。即便你明天就向整個唐門宣布,我才是害死我女兒的真正凶手,然後把我當眾梟首,我也死而無憾。”
“我不會那麽做。”唐一一冷冰冰地說,“你畢竟是她的父親,我不能讓她在地下蒙羞。我不會讓唐瑩的墓碑上沾上一丁點汙點,一丁點兒都不行。”
唐思賢白發蒼蒼的頭顱輕輕垂下:“以你現在在唐門的權威,即便不張揚,悄悄地殺掉我,也並不難。畢竟當初暗中攛掇靳厚去刺殺唐戰複仇的人,是我。我知道你肯定能調查出這一點。”
“沒錯,我早就查出這一點了。”唐一一說,“唐戰不隻是希望對侵雲穀采取懷柔的策略,他甚至暗中和端木非荒來往密切,如果讓他當上了掌門,唐門或許會成為侵雲穀的盟友,那是你絕對不能容忍的。反倒是唐興陽一來對侵雲穀有敵意,二來有把柄握在你手裏,即便坐上掌門之位也會受製於你。就是為了這一點,為了你念念不忘的對侵雲穀的仇恨,你選擇了唆使他人去刺殺一個唐門弟子,而且是未來的掌門候選人。這是什麽樣的大罪,你心裏比我更清楚。”
“所以我才說,哪怕你當眾對我行刑,我也死而無怨。”唐思賢說。
“死而無怨?放你娘的屁!”唐一一勃然大怒,“你的命一錢不值,就算我真的拿走它,也不過像是踩死一隻臭蟲。但是你為了你那點廉價的仇恨,竟然賭上唐門的前程,然後害死了你的親生女兒,就算把你淩遲碎割了,也彌補不了你的罪過!”
唐思賢渾身顫抖,默然無語。唐一一輕蔑地看著他:“你以為我查不出你為什麽那麽恨侵雲穀嗎?不過是因為侵雲穀殺死了你的私生子、丹麓門的弟子譚謹,那是丹麓門掌門人黃其略替你照顧的,你甚至於都不敢讓他跟著你姓唐。為了一個已經死掉的私生子,再賠上親生女兒,這是一派掌門應該做的事情嗎?”
“所以我求求你,殺了我。”唐思賢渾身癱軟,像一個衰邁的普通老人一樣跌坐在墓場的泥土裏,“我兒子的仇怨已經了結,我欠我女兒的,也該做一個了結,用我的命來了結。”
唐一一緩慢而堅定地搖頭:“不,我不會讓你死得那麽痛快,那對你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我要你永遠活在折磨和痛苦中。”
她大步離開陵園,沒有再看唐思賢一眼。
半個月之後,某一個傍晚,唐吉帶著幾個年輕弟子驚慌地跑來向唐一一報告,說唐思賢一整天都沒有離開房門。隨侍弟子在門外呼叫也沒有應答,不得已硬撞開門,發現老掌門躺在自己的**,已經停止呼吸。
“我粗略看了看,身上沒有外傷,但膚色隱隱有一些不太正常的改變。需不需要請毒理專家仔細檢驗?”唐吉說。
唐一一擺擺手:“沒有這個必要。你想想,他已經退隱了,不再過問江湖上的事情,現在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還會有誰來專門想辦法刺殺他呢?如果他體內真的有毒物,那隻能說明……也許他太思念離去的女兒了……”
唐一一語焉不詳,但唐吉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喟然長歎:“唉,這父女二人,真是太不幸了。”
“對內對外,都說老家主年老體衰、不幸病逝,這樣說就行。”唐一一說,“葬禮要辦得足夠風光,需要多少錢直接支取,不需要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