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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處隱蔽的珊瑚叢躲避,我微閉上眼,手上拈出一個千裏傳音訣,心中默默呼喚著墨焱的名字。

她隨呂之梁離開龍虎山時,我將僅存的那條法鈴手串留給了她,本是叫她存個念想,沒成想在今天派上了用。

這法子我其實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要是墨焱沒戴法鈴將它丟在了哪個角落,我等再久她也不會回應我的呼喚。

所幸,一炷香後,珊瑚海中傳來小丫頭清脆的聲音。

“爹,是不是你?爹,你出來啊,我是焱焱,我來見你了!”

聽到她的聲音,分明才過去沒多久,我卻有種恍如隔世之感。我從珊瑚叢後飛快遊出,在她麵前現身。

墨焱怔了片刻,見真是我,紅著眼眶大叫著撲了過來。

“爹啊!”她抱著我的腰,哭得泣不成聲,“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他們都說你殺了父王?爹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我喉頭苦澀不已,握著她的肩膀將她扯離自己,隨後彎下身顫聲問她:“焱焱,靈澤,你父王,真的……真的不在了嗎?”

我說不出那個“死”字,哪怕是“不在了”三個字,也是用極輕微的聲音吐出,害怕說重了,就成真了。

我緊緊盯著她,滿心希望她能搖一搖頭,否認我的說法。可我一向倒黴,老天這次也沒有保佑我,墨焱眼裏含淚,在我的盯視下沉重地搖了搖頭。

所有希冀都在這一刻化為烏有,踉蹌兩步,我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心緒劇烈浮動之下,氣血上湧,偏頭便嘔出一口血。

“爹!”墨焱臉色大變,上前攙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子。

濃鬱的血色逐漸被海水稀釋,很快消散無蹤。

“爹你怎麽樣?你不要嚇我。”她又再哭起來,“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必定是太子誤會了你。爹,你和我回去說清楚吧,不然……不然你就讓我跟你一起走,我再也不要和你分開了。”

我閉了閉眼,心裏一片死灰,再聽不進墨焱的聲音。

誰能想到堂堂北海龍王,竟會死在一條名不見經傳的鮫人手裏?還死的那樣輕易,那樣淒慘……

“不。”我攥住墨焱扶住我的臂膀,強行推開她,“我不能帶你走。”

留在北海她仍是公主,跟我走了,她就隻能當逃犯,過東躲西藏的日子。

墨焱聞言臉色慘白,不明白我為什麽要拒絕她:“爹,我已經沒有父王,現在連你也不要我了嗎?”

我呼吸一窒,她的話如同重錘,砸在心間,瞬間便將那坨已經鮮血淋漓的肉塊砸成了稀爛的肉糜。

我半蹲下身,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水,衝她淺淺一笑。

“你真的……很像你父王。”啞聲說完,掌心運起靈力,趁她還未回過神之際,按住她的額頭。

白光一過,她不敢置信地瞪著眼,隨即雙目一閉,無聲無息倒進了我的臂彎間。

我輕輕托住她,替她理了理淩亂的鬢發,起身衝不遠處躲藏的氣息道:“出來吧。”

不多時,手持拂塵的呂之梁自一叢鮮紅珊瑚後步了出來。

他神色肅然,全不見過往嬉笑模樣。

“你放心,隻有我跟著來了。”他看了眼我懷裏的墨焱,眉間少見地擰起疙瘩,長長歎了口氣,問,“墨憶,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告訴墨焱,是因為她年紀還小,我不想她牽扯進這些仇怨中,不快樂的長大,對呂之梁這老小子卻沒那麽多顧忌。

“那日我途徑一座破廟……”略一思索,我便將自己路遇到阿羅藏等人,受其魔氣侵體,後被靈澤及時趕到打斷的事全都和盤托出,“……逃跑時,我用光了你給我的所有符咒。我一度將魔氣全都封進鮫珠,哪怕死也不願入魔,本以為必死無疑,不想醒來後魔氣沒了,鮫珠也好了。不得不說龍族的大巫醫果真醫術高超,叫人歎服。”

說到此處,呂之梁忽地以拳抵唇,輕咳兩聲,對著我欲言又止。

我見他如此,知道必定是有什麽隱情,便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麽不可直言的?”

我以為這世上不會再有什麽自己不能承受的,想不到呂之梁接下來的話,卻結結實實又給了我致命一擊。

“北海王將他的龍珠分了你一半,因此你才活了下來。”

我呆呆看著呂之梁,一瞬間仿佛聽不懂他的話了。他的唇在開合,他說得每個字分開我都明白,組合在一起卻比天書還難懂。

“你說……你說什麽?”

“我也是這兩天才知道的,你的鮫珠被魔氣侵蝕幾近碎裂,又遭遇人修埋伏,沒能回到北海就快不行了。是靈澤剜出了一半的龍珠給你,為你重塑鮫珠,保你不死。你沒感覺你的鮫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嗎?”

“剜”這個字眼異常刺耳,我腦海中瞬間閃過靈澤蒼白的麵容以及胸口重重纏繞的繃帶。

那日失去意識前,我分明才是傷得更重的那個,靈澤輕鬆解決那些人修,根本沒受什麽傷。可一覺醒來,回到北海,靈澤卻傷得比我還重。

我真是愚蠢,為何從來沒懷疑過是他救了我?

怪不得我說救我的是小傻子不是他時,他會那樣生氣,甚至氣到吐了血。

他為救我不惜重創身體剜出自己的龍珠,我卻天真的以為一切都是大巫醫醫術高明。

如果大巫醫真的醫術那樣高明,靈澤又怎會眼盲千年不能視物?

可惜我明白的太晚,都太晚了。

“所以……我才能輕易得手。”我喉頭仿若哽著塊巨石,嗓音隻能從細窄的縫隙流出,變得嘶啞難聞。

不是他越活越回去了,隻是他怎麽能想到,自己分出一半龍珠的人,竟然會置他於死地。

呂之梁捋著胡須問我:“現今你打算如何?我和墨焱信你,北海那小太子未必會信你。他親眼瞧見你行凶,恨慘了你,還說要是抓到你,必定要將你扒皮抽骨,刮去鱗片,放逐深海任群魚分食。”

我垂眼注視墨焱不安的睡容,半晌沒有說話。

“不然咱們還是會龍虎山吧?”呂之梁見我不答,自顧絮叨說起來,“陸上有海族對人皇的承諾製約,他們不敢多派人馬上去找你,我多布幾道法陣便好……”

不等他說完,我將懷裏墨焱往他懷裏一塞,他慌忙接過,停下話頭,不明所以看向我。

“蔣虎去過龍虎山,你忘了嗎?”

呂之梁嘶了聲:“把那小子忘了。這可怎麽辦,不然……一起敲暈了帶走吧?”

我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忙打斷道:“你的符咒呢?”

他一愣:“須彌戒裏。”

“我借幾張。”說罷脫去他的翠玉扳指,自裏麵搜刮了數千張符咒,又給他套了回去。

將符咒放入自己的乾坤袋中,在腰間牢牢係好,滿意地掂了掂後,我對呂之梁道:“你們回龍宮吧,墨焱……暫且要你照顧一二了。”

呂之梁表情比方才更沉鬱幾分,似乎已經預感到我的決定。

“那你呢?”

“我?”我衝他一笑,轉身欲走,“待一切結束,我自會伏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