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陰森的昏暗石殿內,除了夜明珠散發的幽光,別無其它照明。伴著水滴滴落的聲音,魔龍瘋狂開懷的大笑充斥耳畔。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你真能殺了他!北海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連你都敵不過。”阿羅藏滿麵喜色,因魔氣侵蝕而日益消瘦病態的臉龐,這會兒也顯出一絲興奮地紅來。
他大手一握,緊緊成拳:“這樣的天賜良機,正是攻打北海的好時候。我要率領魔眾踏平北海,將靈澤的屍骨拖出海麵叫日光暴曬,粉身碎骨!”
他咬著牙,恨意深刻,身上散發的魔息吸引了殿宇深處的東西,他們窸窸窣窣,從四麵而來。不一時,牆麵上爬滿了膚色青黑,麵目猙獰的怪物。
他們四肢與人無異,甚至更為修長,腹大如鼓,沒有頭發,有一張巨大的血口。充裕的魔氣令他們興奮,四肢詭異地黏在牆上,他們張開口發出“嘶嘶”的聲音,露出滿嘴黑臭的細小獠牙。
“魔主,墨憶要如何處置?”沙啞的女聲打斷了這場還什麽都沒發生的狂歡。
阿羅藏不滿地蹙了蹙眉,轉身看向身後陰影處。
“你有什麽好建議?”
那頭一靜,過了片刻,墨雀緩慢從黑暗中步出,腳步拖遝,神情疲憊,仿佛腳上拴著千金重石。
“今夜過去,月亮落下,他就會清醒。他愛龍王至深,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她雙手捧著香爐,一步步走向我。
她比我要矮上許多,因此我隻是稍一垂眸便能與她對視。
“可殺了他又太便宜他了。”墨雀眼中冷光閃爍,“若不是他,赤主早該複活,玉硫公主也不會……不如將他交給我,由我將他做成無心無智沒有痛感的傀儡,以供魔主驅使。”
說完她調開視線,轉身對著阿羅藏的方向單膝跪下,是一副聽憑吩咐的模樣。
我也跟著看向了阿羅藏,平靜地等待著他決定我的命運。
自來到這片海底廢墟,我心中的情緒便全都消失了。愛恨恐懼離我遠去,唯有麻木長留心間。
阿羅藏的話我並非不能理解,卻做不出任何反應。如果此時他叫我即刻自戕,我怕也會毫不猶豫地照做。
“簡簡單單殺了他的確太便宜他了。”阿羅藏滿是仇怨地瞪著我,有一瞬化出魔相,臉骨歪曲,仿佛有頭黑龍要撐破他的皮膚朝我撲來。但很快他又收回了魔相,一手按在自己臉上,吃力地喘著粗氣。
他的屬下見他如此,紛紛上前關心:“魔主!”
阿羅藏平息一會兒,並不理會他們。視線從我臉上收回,對跪在地上的墨雀道:“他是你的了。”
墨雀垂下腦袋,聲音一如既往,並沒有太多喜悅:“是。”
很快,她帶我遠離主殿,去了廢墟深處。那應該是她居住的地方,石頭的建築,外觀破舊,裏麵倒還算好,隻是瓶瓶罐罐頗多,混合成一種古怪的氣味。
“躺到**去。”她指著房裏唯一的石床命令道。
我乖乖躺到上麵,接著耳邊傳來金石之聲。一條鎖鏈宛如巨蟒,從石床下探出頭來,將我連著手臂層層纏裹。
“還有這個……”墨雀手裏拿著一根白絹,讓我咬住了,抵住我的舌頭,在腦後打了個結。
做完這一切,她長長舒了口氣,搬來一把椅子坐到了床邊。
不知是這些動作讓她疲憊還是別的,她側身趴在椅背上,像是睡著了,半晌沒有聲息。
“我盡力了,抱歉。”忽地,她沒頭沒腦吐出一句,聲音更顯嘶啞。
我茫然地望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道歉。
石室變得寂靜一片,她不再開口,我無法開口,空氣中隻餘那些古怪的氣味消散不去。
閉上雙眼,意識逐漸沉入黑暗。
棲霞穿透身軀,爆出血花,灼熱的溫度澆了我滿頭滿臉。
我眨了眨眼,靈澤的身軀在我眼前倒下,雙目大睜,唇角淌血,死不瞑目。
這一幕太過震撼,我顫抖地攤開雙手,隻見掌心滿是鮮紅——剛剛就是這雙手殺了他。
胸膛急促起伏著,卻像是根本無法吸入更多的空氣,頭腦脹痛,耳邊盡是嗡鳴。
我捧住腦袋,隻覺得天旋地轉。
“不是我……不是我……”
我漸漸彎下脊椎,頭抵著地麵,將自己縮成一團。
眼前一晃,棲霞穿透身軀,爆出血花,我被靈澤的鮮血潑了滿臉……
一樣的場景,一樣的絕望。
“啊……”我壓抑著即將瘋狂的理智,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無論怎麽跑,像是個無法逃脫的閉環,我始終會回到原點。回到那具已經沒有溫度的屍體前。
兩次,三次……五十次,上百次。
怎樣嘶吼慟哭都無法發泄體內的痛苦,怎樣逃避都隻會一再的重複那些令我心神欲裂的畫麵。
我以為我會麻木,可事實是無論多少次,靈澤死在我麵前的模樣仍然挑動我的神經,看著他死,便像是我自己也死了一次。
我實在無法忍受,隻能在循環開始的那一刻,尋找各種辦法解脫。
用頭撞擊地麵,撞得頭破血流,折斷頸骨;在靈澤倒下的那瞬間,用棲霞割破自己的喉嚨;或者將手指插入身體,掏出心髒。
靈澤死了幾次,我便陪他死了幾次,乃至這個噩夢終於結束,我睜開眼時,恍惚都覺得自己是個死人。
“你醒了。”
我怔然片刻,轉向發聲處,見到披著鬥篷,麵色枯朽的墨雀時,還有些回不過神。
想說話,嘴裏咬著布條發不出聲,想起身,又發現自己被鎖鏈綁著。
墨雀坐在床邊,手裏捧著一隻香爐,爐裏燃著白煙,活物一般朝我遊來,鑽入我的鼻腔。
我驚駭不已,掙紮著躲避。
“不用怕,這是安神香,不是毒藥。”墨雀神色坦然。
吸入那香後,我果然心緒平緩不少,驚駭也去了大半。
“十年前的那一戰,玉硫公主為了保護小太子身受重傷,之後被南海囚禁,沒幾年便死了。自此阿羅藏便不正常起來,對靈澤對北海的恨意也越加深沉。”墨雀眼裏閃過一絲悲哀,卻不知是為誰,“他本就在大戰時失去一隻眼睛,受了頗重的傷,化龍時機未到,偏要逆天施展禁術。結果受雷時被靈澤打斷,遭禁術反噬,成了魔龍。”
她俯下身子,一字一句對我道:“如今靈澤身死,他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必定放鬆心神,正是除去他的大好時機!”
我死死瞪著她,眼眶都在隱隱作痛,腦海裏除了她那句“靈澤身死”已聽不到別的話。
紛亂的記憶一股腦閃現,帶著比夢中還要絕望的情緒侵襲我的全身。
他懇求我留在他的身邊,我卻還了他透胸一刀。
我殺了他,我真的殺了他。那竟然不是夢?!
我猛地仰起脖頸,嘴裏發出模糊的嘶吼,拚命想要掙脫身上的束縛。
心裏仍留著一絲僥幸,或許靈澤沒死,隻是受了重傷。我要盡快回到北海,回到他身邊。
“唔唔唔!”放開我!
墨雀蹙了蹙眉,將香爐更靠近我。
濃烈的香氣竄進鼻頭,壓撫了我稍許焦躁,卻仍然無法抹平我回到北海的決心。
“你現在太激動了,等你冷靜下來,我自會放開你。”說著墨雀將香爐留在石**,起身離去。
我不明日夜,隻知道她很久沒再回來。我用盡一切辦法想要掙脫束縛,最後都以失敗告終。
腦袋旁的安神香已經燃完,我仰躺在石**,望著滿是瘡痍的屋頂放棄了掙紮。
墨雀在這時回來了。
“已經過去三天,我想你也應該冷靜下來了。”她動動指尖,之前怎樣都無法擺脫的鎖鏈便悉數撤退。
我猛地從**躍起,扯掉嘴裏濡濕的絹布,撞開她就往外衝去。
“記得回來找我。”墨雀清越不再的嗓音仿佛帶著不祥的死氣,緊緊咬在我的身後,讓我不由加快了腳步。
北海王那樣厲害,怎可能被我輕輕鬆鬆說殺死就殺死了?
絳風、阿羅藏都沒能殺得了他,我算什麽?不過是意外得到一點能力還被魔氣纏身,在龍虎山苦哈哈修了十年的清心咒,誰也打不過的小鮫人。
他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
我悶頭悶腦趕回北海,當佇立在水中,遙望穹頂下整個王都撤下華麗裝飾,掛上代表喪儀的白幡時,整個人便如兜頭被潑了捧冰水,每根骨頭都泛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