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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甲領著我來到靈澤寢殿門前時,裏麵傳出了紫雲英的聲音。

“我也是為了你好……讓他來照顧你不是挺好嗎?我真是搞不懂你幹嘛要這樣。”

我看了眼高甲,見他不說話也不讓我回避,隻能硬著頭皮繼續站在那裏。

“我不需要你來替我做選擇。”靈澤語氣略顯冷淡,“你是北海的將軍,隻要做好將軍的分內事就夠了,別的不用操心。”

這話對一個臣子來說著實有些重了,紫雲英當即沒了聲兒,殿內一片死寂。

我正猶豫要不要打破這份尷尬,又聽紫雲英開口道:“我自你父親那輩就開始為北海效忠,至今數千載。不說立了多少豐功偉績,但也算盡忠職守。你既然嫌我多事,那我以後不管你就是。”

她沉聲說完,不多會兒殿門便霍然打開,紫衣女將從中步出,豔麗的容顏籠著層霜雪,是少有的不悅模樣。

她見了我微一愣怔,朝我走來。

“剛剛的話都聽見了?”

我不自在地移開視線:“沒,我也是才來。”

“他既然不要我管,我也懶得管,你好好照顧他。”魚奴彎著腰恭敬遞上她的一刀一劍,她重新係回腰上,衝我頷了頷首,抬步離去。

我看了眼緊閉著的殿門,壓下心中忐忑走上前去,兩步而已就被身後紫雲英叫住。

她隻手搭在刀上,習慣性地摩挲刀柄的位置,抬了抬下巴道:“太子那邊我會跟他解釋。他不是個不講道理的孩子,會接受你的。”

這倒是了了我一樁煩心事,她能出麵自然最好。接不接受我另說,隻希望他和墨焱的關係能夠得以緩和。

“有勞了。”我微微躬身表示感謝。

紫雲英勾唇一笑:“既住進來了,就多照照鏡子。”

她這話沒頭沒腦,簡直莫名其妙,我不明所以地皺起眉心,還未來得及問什麽,她已經轉身大步往外走去。

多照照鏡子?是要我認清自己的身份乖乖聽話不要忤逆靈澤的意思嗎?

“咱們進去吧。”高甲示意我進殿。

甫踏入殿中,鼻尖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藥香。剛醒來時我也是吃過幾天藥的,赤峰宮裏便如此地,總是彌漫濃重藥味。但這幾日我已完全康複,那藥自然也停了。靈澤比我早醒那麽多天,竟然還在吃藥嗎?

高甲隻送到內殿入口便讓我自行進入,我腳步很輕,走得離床榻十分近了,靈澤還沒發現我的到來。

他一動不動坐在**,目光低垂著,長長的黑發蜿蜒在繡花精美的被褥上,遮住他大半麵頰。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從姿勢上猜測他可能想事情想得出了神。

強迫視線從他身上拔開,我看向地麵,輕輕叫了他一聲。

“陛下。”

餘光裏,靈澤因為我這聲呼喚身子一動,似乎抬起了頭。

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從頭到腳,幾乎將我全身上下打量了遍。

良久,久到我都要忍不住去看他到底在幹嘛,他終於開口了。

“你今後就住在偏殿吧。”他視線停留在我的臉上,如是說道。

我心中不自覺鬆了口氣,從方才便一直緊繃的肩背都鬆弛下來。

偏殿總比主殿好,自己睡……總比陪他睡強。

我也不去問他自己如今算是什麽身份,愛是什麽是什麽,奴仆也好,孌寵也罷,留我一條命在比什麽都強。

“這麽開心嗎?”

我一僵,小心地抬眼去看他。

靈澤抿唇看著我,一雙眼幽沉深邃,表情雖不見得很惱怒,但你就是知道他在生氣。

我腿有點軟,有害怕,也有心虛。

“沒,沒有……”

他嗤了聲:“哦?”

現在的他,又和曾經的任何一個他都不同,沒了假麵似的溫柔,沒了癡纏的傻氣,倒是顯出幾分真性情來了。

他可以溫柔纏綿,卻不隻有溫柔纏綿。他還可以像冬季的風那樣寒冷淩冽,也可以像一個真正的王那樣冷傲輕慢。

許是他的眼眸太過攝人,又或者龍王的美貌實在讓人沉迷,我就這樣直愣愣與他對視,一時忘了回避。

他的怒火在這場短暫的對視中一點點消弭,複歸平靜,我見他再次開口似要說什麽,半途卻忽地偏頭咳嗽起來。

“好了,下去吧。”他邊咳邊吃力地說道,“我要休息了。”

我焦慮地握了握拳,在“上前”和“後退”間反複遊移。最後見他靠在床頭閉上了眼,麵色因咳嗽而泛紅,神情卻更顯疲憊,知道他是真的累了,這才轉身離開內殿,留他好好休息。

高甲不知是不是一早就有預感,已經叫人將帝錦宮的偏殿收拾幹淨,原本冷清的殿宇被布置得頗為舒適。

許多東西都是他從庫房親自挑選呈送,大到屏風擺設,小到茶杯銅鏡。

見到鏡子,不免想到之前紫雲英那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多照照鏡子”。

我從桌上拿起那麵六瓣花型的銅鏡照了照,光滑的鏡麵如實照出我此刻的模樣。

眼睛不算大也不算小,眼尾微微上挑,冷著臉的時候看著倒也聰明,笑得時候就很傻氣。鼻子還算挺拔,就是有點過於秀氣。嘴唇倒是不薄不厚正合適,可惜顏色太深,跟染了胭脂一樣。

總得來說,我並不喜歡自己的長相,更不要說額角那難看的黥印顯眼至極,就是用劉海都遮不全它。

看得生氣,懶得再看,我將銅鏡翻過來,去看它的背麵。

銅鏡反麵,每朵花瓣中皆是龍與祥雲的圖案,由白色螺鈿嵌就,最中心的“花蕊”是用以手握的圓紐,係著絲質的紅色流蘇。

我摸了摸那些圖案,鏡身這時忽地閃過一層波光,竟現出一個頗為複雜的法陣紋路,散發著淡淡金芒。

我忙翻到正麵,發現鏡麵也是如此,有人在上麵施了法。

腦海中略過數個念頭,我試著將自身靈力諸如其中,原本隻是試一試,沒想到輕輕鬆鬆便破解了法咒,讓鏡子再次運行起來。

鏡麵漸漸模糊,宛如暴雨打在海麵掀起的渾濁。過了會兒又恢複平靜,其中畫麵再次清晰,卻不再是映照出我的模樣。

畫麵幽暗昏黑,毫無人影的街道上,隻有幾顆夜明珠鑲在珊瑚柱上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四周屋舍低矮簡樸,雖不至破敗,但與北海龍宮可說是南轅北轍,無法可比。

我震驚地看著鏡子裏出現的畫麵,縱然已經許多年不曾見到,可我絕不會認錯,這是夜鮫族,我從小長大的地方。這麵看似普通的銅鏡竟能跨越千裏,看到深海夜鮫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