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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孩子愁雲慘淡跪在院子裏,眼前鋪著宣紙,旁邊仔細擺著硯台,還有個魚奴專給他們磨墨。

公主不敬兄長,在宮中動武,罰抄宮規一百遍;太子對幼妹動手,在宮中動用法術,罰抄宮規五百遍。

墨焱一聽要罰一百宮規,臉立馬皺了起來,委屈又慌張地看向我,似乎是讓我給她做主。以前我是她爹,她被人欺負了我肯定二話不說上去幹架,可現在我成了有拐帶公主嫌疑的龍宮逃犯,自顧不暇,就有些不太好開口。

我斟酌著,想替墨焱說幾句話,爭取少抄幾遍,可還沒等我說什麽,太子的懲罰也下來了,五百遍,足足比墨焱多了四百遍,而且不抄完不能吃飯睡覺。

我和墨焱齊齊一震,對視一眼,忽然就覺得一百遍不足為懼了,也就沒好意思再開口要減刑。

布置完懲罰,靈澤也不走,叫人抬來飯食,敖宴他們跪在底下抄宮規,他就和我在正對著的廊下邊吃東西邊看著。仿佛看兩個小家夥為了抄寫宮規而苦惱,也成了一道不錯的風景線。

我盯著身前矮桌上的精致吃食,有些食不下咽。一來墨焱每隔一會兒就要拿哀怨的眼神瞅瞅我;二來身邊男人存在感太強,無論他動筷也好與高甲說笑也好,我總會忍不住分神去關注。

相對於我的如坐針氈,靈澤一如尋常,表情無懈可擊,言行尊貴有度,隻在詢問我飯菜是否合口的時候對我說了句話,之後便再沒提起任何我所擔心的話題。

這樣一來,我倒是更不安了。

他到底什麽意思?

偷瞟一眼身旁正在飲茶的靈澤,不知是不是恢複神智的時候消耗了些精氣體力,他看著有些蒼白,唇色也比以往更淡幾分,給人大病初愈的感覺。

其實我還挺好奇那天我重傷昏迷後發生的事,那樣的情況下,小傻子到底是怎麽帶著我回到海裏的?

可惜現在也問不到了,貿然開口,倒像是我在瞎攀交情提醒他什麽。

天色轉暗,院子裏點上燈火,魚奴們扯下碗筷,上了些茶點,兩個孩子仍沒有抄完宮規,看起來都得抄到明天。

墨焱抄著抄著發了脾氣,摔筆坐在地上哭起來:“我又沒做錯事,為什麽罰我!我不要做公主了,我要和我爹回龍虎山。你不是小傻子,你現在好可怕,我都不認識你了……”

“焱焱……”我直起身,心中酸楚,眼眶也因她的話有些泛熱。想過去抱抱她,可左右不是侍衛就是魚奴,這裏不是龍虎山,不是我能隨意放肆的地方。

“嗑”地一聲,身旁靈澤放下了茶盞。我緊張看過去,隻見他平靜地望著墨焱,臉上不見惱怒,也沒有傷懷。

“忘了龍虎山,你回不去的。”他像過去一樣,用最輕柔的嗓音,說出最冷硬的話,“不認識就好好認識,反正龍族的壽數很長,我們今後有很多相處的時光。”

他要是狠聲狠色,墨焱必定隻會更狠,但他這樣外表綿軟,實則水火不侵,油鹽不進,一下叫小丫頭徹底沒了主意。她的人生中還沒遇到過這樣厲害的角色。

太子始終在一旁默默抄寫宮規,隻在墨焱生氣喊出“小傻子”三個字時才眉心一動抬頭往她那裏看了兩眼,但很快又收回了視線。

他的字跡十分整齊,我遠遠看了都覺得賞心悅目,與墨焱那團鬼畫符全然不同。

“今天就先到這裏吧。剩下的拿回你自個兒宮裏繼續抄,可以吃飯也可以睡覺,但除此之外的時間必須都用來抄寫宮規,直到一百遍抄完為止,明白嗎?”

靈澤屬於典型抽一鞭子給顆甜棗,剛小丫頭還滿臉不忿,一聽可以吃飯睡覺,眼睛都亮了起來。

難道是和蛤蟆精一家待久了,性子也隨他們的關係?除了一張臉,我竟然一點也找不出這對父女別的相似處。

“爹,我明天來看你。”魚奴收拾著地上的筆墨紙硯,墨焱揉了揉酸痛的膝蓋,朝我揮了揮手,剛想往外走,被她身旁的嬤嬤一把扯住,用眼神示意她重新來過。

墨焱撇撇嘴,不甘不願向靈澤規矩地行了一禮。

“兒臣告退。”

墨焱走後,院中隻剩太子一人。

滿院子的奴仆侍衛,隻他一個跪在那裏。他不求饒,靈澤也不讓步,他便這樣抄寫著根本抄不完的宮規,一抄就是好幾個時辰。到最後我都受不了了,喝茶喝得滿肚子水不說,一直繃著神經也很累。

“陛下,要不……也讓太子殿下回去抄吧?”沒人開口,隻好我來開口。

“你替他求情?”靈澤瞥了我一眼,分明是冷色的眼眸,掃過來的時候卻讓身體都開始發熱。

我不自在地別開視線:“太子殿下與我有些誤會,他也不是故意的,您就饒了他這次吧。”

靈澤靜了靜,過了會兒聲音再起,卻是對敖宴說的:“你聽到了,拿上東西回去吧。”

敖宴書寫動作一停,咬了咬唇道:“我不需要他求情。”

“傷你的不是他。”

“連本命武器都相同,怎可能不是他!”敖宴抬頭直視過來,漂亮的眼眸中像是燃著火,看得我心頭一顫。

“不是他。”靈澤音量語氣毫無變化,又重複一遍。

敖宴這回眼睛都紅了,雙拳緊握著,嘴唇咬得通紅,似乎下一瞬就要化出冰錐把我紮成刺蝟。但到底是在靈澤跟前,他不敢造次,最後還是硬忍了下來。

“高甲,送太子回去。”靈澤不再征詢敖宴的意見,而是直接囑咐高甲將人送走。

高甲辦事利落,一個眼神便叫魚奴們都動了起來,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扶太子起來的扶太子起來。

敖宴這次沒有再說什麽,或許他也明白自己的意願對靈澤而言並不重要。他陰沉著臉站起身,朝靈澤行了個禮,一瘸一拐有些艱難地離開了赤峰宮。魚奴們想上前攙扶他,都被他甩開了。

“他剛出生那會兒受了點傷,一條腿差點斷了,後來雖然治好了,但也落下了殘疾。”我收回注視著敖宴離去的目光,一回頭正好與靈澤的雙眼對上,“龍族自睜眼便有記憶,他記得傷害自己的人是誰。”

是誰呢?

是披著我皮的惡龍絳風,是他那早該死千八百回的倒黴叔叔,是把靈澤眼睛刺瞎的罪魁禍首,是和南海公主合謀造反的亂臣賊子……

隻是說出“絳風”兩個字其實很簡單,但要把事情解釋清楚又不觸及那些禁忌之事卻是比登天還難。

“在想什麽?”

“在想怎麽解釋……”我猛地回過神,發現靈澤已經來到我麵前,手肘撐在矮桌上,上身微微前傾湊向我,再遲一些就能碰上我的臉。

我連忙後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樣大的反應,靈澤不可能看不出我的排斥。他沉沉看著我,眼裏似乎翻湧著什麽。

“怎麽,是我就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