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呂之梁讓我想清楚,說這一走,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他說的我又怎麽可能沒想過?可有時很多事總是越拖越是難以抉擇,累了自己也苦了別人。不如快刀斬亂麻,還能痛快點。

對墨焱我一直很矛盾,既舍不得她,又明白總有一天她是要回北海的。她是公主,她不可能一輩子跟著我一條鮫人,也不能一輩子生活在陸地上。

我知道她會離開我,但我總想讓這一天慢點來,再慢點來。等她長大些,等她懂事些,就這樣,不知不覺拖到了第十個年頭。

如果靈澤不出現,我估計還能再拖幾年。

可如今,眼見墨焱與靈澤一日日親密,一切仿佛是孟章神君冥冥中做出的安排。我知道,該來的總會來的,我必須要放手了。

也不是沒想過一輩子瞞著墨焱,讓她永遠隻做我的小女兒。每當體內魔氣作惡時,這股念頭就會特別強烈。

可那是墨焱,我自龍蛋孵化,從小養到大的小龍,靈澤的女兒,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那樣自私地毀她前程。

與呂之梁訂好了,等過幾日,我便以送靈澤回家的借口,讓墨焱隨他們一起出發。

小丫頭從未遠離龍虎山,聽到能出去玩一定很開心,恐怕是想都不想就跟著走了。等他們到了北海,大巫醫自有辦法治好靈澤的癡症,紫雲英也有的是法子哄住墨焱留在龍宮。

兩三年一過,她年紀小,很快就能忘了我。

若忘不了,回頭來找,我那時也早已離開龍虎山,她想找也找不著了。

呂之梁走前長歎口氣,說看不出我能這樣狠得下心,怎麽說呢,可能是遇到太多心狠的人,不知不覺也沾染上了一些習氣吧。

傍晚,到了吃飯的時候,墨焱仍未回來。我怕她玩瘋了不知道時間,派劉叔去尋。結果半個時辰過去,劉叔也再沒回來。

春嬸與劉奶奶隔一陣就去大門外看一看,看了十幾回,門外始終安安靜靜。

“怎麽還沒回來啊……”元寶咬著筷子道,“菜都涼啦。”

我眼皮直跳,總覺得有事發生。

“我去找找。”

走了兩步,似有感應,一回頭,果真看到靈澤起身要跟。

“別跟著我。”我指著凳子,“坐回去。”

靈澤僵持片刻,大概是看我麵色越來越沉,隻得不甘不願坐回凳子上。

蛤蟆精留下的痕跡還很鮮明,我跟著一路尋找,在天色徹底暗下來前,尋到了山裏一處洞穴附近。

龍虎山除了寶靈觀和墨莊也有別的住戶,這座洞穴便是山裏熊瞎子的巢穴。

我怕墨焱驚擾猛獸,總是讓她避開這帶,如今看來小丫頭陽奉陰違,根本沒聽我的。

走得近了,洞穴裏的火光透出來,隱隱綽綽,帶著人影,鼻端還能聞到陣陣肉香。

我幻出棲霞握在手中,小心翼翼靠近洞口。

“我警告你,你最好放開我,不然我爹來了,當心他對你不客氣!”

驟然響起的尖聲咆哮屬於墨焱,聽到她沒事我的心稍稍放下,五指卻因她話裏的內容更加收緊。

“殿下,我與你解釋過了,您是北海公主,是北海王的女兒,隻是小時候被人拐走了,這才流落陸上。您口中的爹不過是個無恥的人販子,驅使的也盡是蟾蜍蛇蟻這類醜惡之輩,您可別被他們蒙騙了啊!”

“你才無恥!你罵誰呢你,你有本事給我鬆開,看我不咬死你。什麽殿下公主,我看你就是個瘋子!”

“我是不是瘋子,等您回北海見到太子殿下就明白了。”

與墨焱對話的聲音十分年輕,像個少年,我並不熟悉。呂之梁說最近有許多海族上岸,對方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他本想來尋靈澤,沒成想撞上了墨焱。

當初一卵雙胎,他口中“太子”,必定就是敖宴了。且不說墨焱長得頗似靈澤,就是與北海太子差不多年歲,又長得一樣這兩點,也足夠對方確定墨焱身份。

我還想騙一騙墨焱,將她騙到北海,也好不麵對她的諸多質問,想不到世事難料,並不如我意。

計劃看來又要生變了……

“誰!”

我隻是稍一晃神,對方便發現了我的存在。

迎麵勁風襲來,我險險避過,回身便見洞口站著一名鐵甲少年,濃眉大眼,凶神惡煞。

“偷偷摸摸做什麽?你是何人,報上名來!”他打量我,雙手防備地擋在胸前,是一對大鉗的模樣。

我有些詫異:“鱘虎?”

一看那對鉗子,我便猜出他的原身。

他聞言眼一眯,更添警覺:“你和那癩蛤蟆一夥兒的?”

我抿抿唇,垂下刀尖:“我便是你口中的人販子,但……”

我還想進一步解釋,這鱘虎少年卻是個急腸子,聽了前半句就不準備再聽後半句。

“好啊,我正要去找你!”

他一鉗當頭砸下來,我連忙用刀去擋,震得手都發麻,整個身體都被砸得向下沉了沉。

若棲霞不是神兵,恐怕早已折斷。

他一鉗不中,毫不停歇地又掄起一鉗。我心念微動,足尖輕點,往後連躍幾步,棲霞化作十數柄一模一樣的長刀,從四麵八方射向對方。

少年大鉗如同鐵錘,將襲向他的棲霞盡數錘飛。

打鬥非我強項,棲霞雖然厲害,但到底是別人的本命兵器,我用的時日尚短,並不能發揮它全部的威力。

短短時間我鬢角便出了層細汗,少年力大無比,沒被他錘飛的長刀隻要被他鉗住,一個用力就會化為光塵,我再要化出,就要耗費更多的靈力。

少年也並非沒有破綻,隻是我念及他是北海的人,對墨焱也沒有壞心,到底沒下死手,隻是用刀背去砍他的手臂,想叫他失去戰力。

“唔……”他身形一晃,吃痛地垂下了受傷的那隻手,另一手正好鉗住一柄棲霞。

我攻勢稍緩,想要試著與他再次溝通。誰想這時,幽暗茂密的樹林深處忽地傳來腳步聲,一個人影隨即出現在我與少年之間。

“還有幫手!”少年看也不看,將手上長刀狠狠投擲過去。

靈澤撥開遮住頭臉的柳條,看到我時眼裏都是笑意,絲毫不知道危險即將到來。

“不要!”

慌亂之中,我甚至想不起來怎麽收回棲霞,腦海一片空白地便飛身撲向了他。

長刀輕而易舉刺進肩胛,劇痛叫我一下咬住了唇。

我甚至有種錯覺,好像能聽到刀刃斬斷我骨頭,切開我血肉的聲音。

太疼了,疼得瞬間叫我有些後悔剛才的衝動。

戳在自己身上,難道要比戳在這傻龍身上好嗎?我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受了傷,靈力不穩,再招不出棲霞,肩上那柄自然也消散而去。

我軟軟靠著靈澤,氣惱道:“你這傻子,都讓你不要來了,害我白白受這一刀……”

說著我整個人往下滑,靈澤慌忙摟住我,扶著我緩緩坐到地上。

“……對不起。”他手掌貼著我的臉,眉頭緊緊蹙著,藍眼睛裏都是心疼著急。

“疼,疼嗎?”

他那樣溫柔地看著我,深情款款,情意綿綿,仿佛……我真的對他很重要。

這樣的臉,這樣的聲音,我恍惚間就像回到了十年前,他還騙著我的那時候。

其實……

他傻了也挺好。

“疼……”我享受著他掌心的溫度,閉了閉眼,“不過,沒有刻引雷咒的時候疼。”

頰邊微涼的指尖一動,我抬眼看向靈澤,不遠處這時候卻響起一聲驚懼到極點,仿佛天要塌下來的大叫。

“陛,陛下?!”

鱘虎少年抖著聲音,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末將該死,差點誤傷了您,求陛下饒恕!”那架勢,與春嬸覺得我要吃了他們時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