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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之梁終於來信,說自己不日便可回到龍虎山,信尾又說海裏好像不太平,近來多有在陸上看到海族尋人,要我多加小心。
收起信,抬眼便看到遠處白龍慵懶地蜷起身子,尾巴一擺一晃,比他小上兩圈的小赤龍兩眼緊緊盯著他的尾巴梢,隨著擺動一會兒撲過來,一會兒衝過去,興奮地直喘氣。
我心裏長長暗歎一聲,有些疲累。等呂之梁回來,大概就能明白為什麽海裏不太平了吧。
赤龍一下撲住白龍尾巴,將尾巴尖尖上的毛抱進懷裏來回翻滾。她年紀小沒有輕重,一口咬上去用了大力,我看著都嫌疼。白龍往常這時候早就跳起來甩尾巴,這會兒卻隻是抬起頭看著她拖長了音調叫了聲,顯得沒什麽精神。
墨焱頓了頓,可能感覺沒什麽意思,吐出白色鬃毛,好奇往白龍又耷拉回去的大腦袋那兒湊去。
“靈澤,你怎麽啦?”白龍甩了甩尾巴,一小撮毛被墨焱口水洗禮過,粘成一簇,相對細小柔軟的鱗片上還有兩顆淺淺的咬痕。
“熱……”他半閉著眼,好像連說話都覺得累,聲音很小。
墨焱聞言立馬化為人形,手掌貼在他腦門上試了試溫度。
“呀,好像是有點熱耶。”她轉頭喊我,“爹,靈澤生病啦。”
我皺了皺眉,起身朝他倆走去。差幾步便要走到,白龍戴著白玉鈴鐺的那隻爪子忽然被一道電弧裹挾,那電白中帶藍,劈裏啪啦,白龍痛叫一聲,動作不算迅捷地往我相反的方向爬了兩步,又緩緩趴下了。
“爹,把鈴鐺摘了啦。”墨焱跟過去,撫了撫靈澤腦袋,回頭不滿地衝我直瞪眼。
我看了眼腕間用紅繩穿起的法鈴,又看了眼沒精打采的白龍,最後選擇退後一步。
“還是叫元寶請肖飛羽過來看看吧。”
我轉身欲走,白龍稍稍抬起腦袋,頗為留戀地注視著我。我隻當做沒有看到,頭也不回地離去。
肖飛羽來過後,號了半天脈也查不出什麽毛病,隻能開些退熱清火的方子叫春嬸去抓藥。
白龍懶洋洋趴在床榻上,渾身跟沒了骨頭一樣,一不注意,就跟夾麵時總有幾根麵不聽使喚滑進碗裏,他也就像那幾根麵條,呲溜一下就滑到了地上。
我看他蔫蔫的,怕是中了暑氣,讓春嬸去地窖裁了幾塊冰堆在他**,這樣既防止他繼續掉到地上,也可以消暑降溫。
這樣兩日,地窖裏的冰消耗光了,靈澤卻還不見好,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呀,好燙!”元寶摸過白龍額頭,一下縮回手,“跟個火爐子一樣,這兩天他都不怎麽動了,不會燒傻了吧?”
“說什麽傻話。”墨焱斥他,“他不是已經傻了嗎?”
“說不定之後會更傻呢?”
“啊……也是。”
我聽他們越說越不像話,影響病人休息不說,也影響我的心情,便將他們通通趕了出去。
搬了凳子坐在一邊,守著**昏睡的靈澤,一直到太陽西下,他仍不見睜眼。
我有些坐不住了,摩挲著鈴鐺,指甲刮擦著玉石的表麵,咬了咬牙,摘下將它放到了一邊。掌心貼上白龍腦門,立時感到一片滾燙。
海族體溫一向偏低,隻有喝了酒才會生出點熱乎勁,在靈澤身上,這樣火燙的溫度我還從未感受過。
他感覺到有人摸他,緩緩睜開眼,看到是我,下意識往後避了避。
我的手懸在半空,心也在那瞬間有些空落落的。
他眯著眼,嘴裏含含糊糊念著:“難受……好難受……”
我重新戴上法鈴,出門去找劉叔,叫他去山下人家問問還有沒有冰賣。
“就算有冰,這天氣運上山也化了吧。”劉叔一臉為難。
“說的也是……”冷靜下來,我也覺得此法不通。
左思右想,突然靈光一現,想到一個法子。
鮫人鮫人,雖說被稱為“人”,但到底是海族,在陸上生活實屬逼不得已,久了也會像魚離了水,感到憋悶。這時候,我便格外想要找個地方化出魚尾,暢快遊上兩圈,將精力全數發泄。
日常供我暢遊的地方,便在離墨莊不遠處的一座水潭。近來雨季,山澗水流湍急,那處潭水估計漲得挺多,夠靈澤泡著了。
我將自己想法和劉叔一說,劉叔也覺得可行,扛上靈澤便去了。
出莊前,我及時想起還有法鈴這回事,未免靈澤再被電,我並指劃向腕部,解了一道禁製,讓他得以自由出莊。
蛤蟆精也是知道那處水潭位置的,畢竟他們家在這裏生活了這麽多年,腳步如飛走在前麵,不一會兒便差開我好一段距離。
等我看到水潭影子,劉叔早已將白龍丟進水裏。
我遠遠見著他不怎麽講究地一拋,隨後嘩啦一聲,感覺砸得頗重,連忙趕過去查看。
白龍不見蹤影,不知是暈了還是趴在潭底懶得上來。
“怎麽沒輕沒重的?”我橫了邊上蛤蟆精一眼。
高大的蛤蟆精瑟縮了下,怯聲道:“我……我下去看看?”
他運著氣,作勢要躍入水中,這時水麵升上一串氣泡,不一會兒,白龍腦袋浮出水麵,蛤蟆精趕忙打住,花了番功夫才維持住即將傾倒的平衡。
“好了好了,看來是沒事了。”蛤蟆精高興道。
白龍浮出水麵後,將腦袋擱上岸邊岩石,精神看上去仍不太好,但這才泡了一會兒,想來見效也不會這麽快。
“你在此看著他,別讓他亂走,也別讓人撞見他。”
此處人跡罕至,連寶靈觀的小道士都不怎麽來,山下的凡人便更不會來了,我主要還是怕他好點了就亂走,走丟了墨焱又要傷心難過。
“遵命。”蛤蟆精嘴裏發出兩聲呱叫,“主人回去歇著便是,我定當好好看著他,絕不辜負主人信賴。”
我最後看了靈澤一眼,轉身回了莊。
用過春嬸的晚膳,在靜室中打坐片刻,四周萬籟俱寂,一切陷入了夜晚的休眠。
可我的心卻久久靜不下來。
抬頭看了眼天邊的圓月,到底不放心,我站起身,今天第二次出莊,往山間水潭走去。
到時果然如我所料,蛤蟆精化出原形,小山一樣趴在岸邊呼呼大睡,呼嚕聲我隔著幾丈遠就聽到了。
我拔了一旁細草,施法將其化為繡花針,走到巨大的蛤蟆邊上,一針紮了上去。
蛤蟆精皮厚,迷迷糊糊睜開眼,還沒覺出不對。
“哪兒來的蚊子敢叮老子……”忽而發現我在一旁,整個人差點跳起來,“啊主人你怎麽來了?”
我鬆開繡花針,墜落途中,它又再次化為細草。
“我來看看你怎麽不負我信賴,好好看著人的。”
他碰地一聲化出人形,跪在我麵前:“主人饒命主人饒命,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我皺眉道:“好了,你回去吧,這兒我來看著,你明早再來替我。”
蛤蟆精怯怯抬頭:“我讓我婆娘來也行的……”
我看著他,緩慢吐出一個字。
“滾。”
蛤蟆精再不敢停留,連聲稱是著跑走了。
水潭不大不小,一麵臨著山壁,有細小的瀑布從上流瀉。我看到一抹白色身影趴在瀑布下,一動不動,叫了他兩聲也沒反應。
怕他出什麽問題,我略作猶豫,在譚邊脫去衣物,躍入水中。
再出水麵時,我已完成雙腿到魚尾間的轉換。
擺動魚尾,遊向瀑布。近了隆隆水聲更甚,我又提高音量叫了幾聲靈澤的名字,他始終趴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並不應我。
我伸出手要去推他,視線瞥到腕上紅繩,剛要去解,瀑布後忽地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將我拖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