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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兩道身影以我的目力都看得不是很分明,應該離得不算近。
暴雨如注,去找墨焱的小蛤蟆精撐著傘出去的,等回來時,傘麵已被大雨打出大大小小的破洞。
兩人快步奔到廊下,身上都濕透了,袍角衣袖止不住地往下滴水。
“哎呀真討厭,我正在溪裏抓魚呢,這雷把我魚都嚇跑了。”元寶收了傘,露出傘後一張昳麗清秀的小臉。
墨焱的人形長得頗像靈澤,天生自帶一股貴氣,小小年紀已能看出將來豔冠群芳、傾國傾城的架勢。
她腕間係著與我一樣的法鈴,白玉製成,動作間並無聲響,隻在她距離我太遠時才會震動提醒。
“這像是劫雷,今天你就別出去了,在家看看書寫寫符,別到處跑被雷劈了。”
整座大宅都被呂之梁施法隱去了氣息,隻要不出家門,甚至不出龍虎山,外邊的人就難以發現我們。
墨焱抖衣服的動作一頓:“劫雷?被劈到會怎麽樣?”
掃了眼已經看不到那兩道身影,隻餘滾滾雷鳴的天空,我說:“會死。”
墨焱抖了抖,點頭道:“知道了,今天都在家。身上都濕了,好冷,我去泡個澡,爹你要不要一起?”
龍虎山上有處溫泉泉眼,之前的屋主人將水引到了山莊內,砌了專門泡湯的池子,就在莊子最裏邊靠近山體的地方,在我買下這裏之前,蛤蟆精一家是那裏的常客。
“我要閉關寫符,你自己玩吧。”我轉身往屋裏走,沒幾步,耳邊傳來身後小姑娘的不滿嘟噥。
“爹都不陪我玩……”
我腳步幾不可查地停頓了下,又繼續向前。
哎,我心中暗歎一聲,爹也不想啊,可爹身上魔氣未除,不敢隨便亂玩啊。
她剛化形那會兒,眉眼隻是有幾分肖似靈澤,我卻越看越生氣,還差點為此幻出棲霞。自那以後,我便不太敢靠近她,怕自己入魔誤傷了她。
我老老實實都要遭雷劈,要是把北海小公主傷了,靈澤指不定要招多少天雷劈我……
於靜室中跪了個把時辰,寫了幾十張符咒,天上的雷終於漸漸小了。
我籲出一口氣,低頭在黃符上落下最後一筆。正在此時,本已經衰弱的雷聲突然爆開巨響,整座屋子都在此後劇烈地震了震。
最後一筆理所當然地寫歪,整張符瞬間報廢。
我蹙眉將那符紙揉成一團丟到一邊,眉心一個勁兒的跳,歇了會兒仍不見好,我幹脆拉開門去到外麵。
雷雲散去,天空再次恢複澄澈,絲毫不見方才狂風驟雨的模樣。
我盯著湛藍的天空發了會兒呆,直到身後傳來急促腳步聲。
“不好了主人,小姐又溜出去了!”
元寶跑到一半左右腳互絆,一下撲到我麵前,跌了個狗啃泥。
我身上的法鈴未響,想來墨焱沒有走遠。
“溜出去就溜出去,你急什麽?這是她第一次溜出去嗎?”我從木匣裏取出小瓷盒,指尖沾了點傷藥給元寶塗上。
“不是主人你說不讓她出去的嘛。”元寶額上鼓起大包,抽抽搭搭坐在小幾邊,委屈不已,“要是小姐出去闖了什麽禍,你又要怪我。”
我蓋上瓷盒,將它放回木匣,擦了擦手道:“剛有雷我才不讓她出去,現在既然沒雷了,出去就出去吧。她從小沒離開過龍虎山,再將她拘在屋子裏,有些為難她了……”
好歹是龍,不能暢遊四海已經很慘,又怎麽能要求她一定要同我一樣日日呆在屋子裏靜修。
傍晚十分,天邊被餘霞染得金紅一片,蛤蟆精一家忙忙碌碌,開始準備晚膳。墨焱還沒回來,不知道野到了哪裏。
我寫完一百張符咒,正坐在廊下舒展筋骨,大門方向忽然有了雜聲。
“怎麽……老天……”
“可憐……”
元寶他娘和他奶奶不知在震驚什麽,聲音傳得老遠,我都聽到了。
接著,一道嘹亮清脆的聲音響起,墨焱由遠及近而來。
“爹,我剛剛出去,在山裏看到個這——麽大的坑,烏漆麻黑的,周圍的樹都被燒焦了。”她跑過來,鬢角都是汗,臉上透著興奮,“然後我往坑裏一瞧,你猜怎麽著?”
我雙手撐在身後,坐著就算一動不動,身上仍在冒汗,山裏雖然涼快,但對於海族來說還是太熱了些。
“怎麽著?”我懶懶配合她,腦子裏卻想著過會兒要叫元寶他娘明天去山下買幾個瓜回來吃。
“嘿嘿,你看了就知道了。”墨焱說著來拉我,硬要我起來跟她往門口走。
什麽東西神秘兮兮的,天鐵嗎?
我被她拉著到了大門前,屋前一片空地上,圍著蛤蟆精一家——劉叔、春嬸,劉奶奶,還有劉元寶。
“這還能不能活了?”
“我看懸……”
“你去摸摸還有氣嗎?”
他們小聲嘀咕著,隨後見我來了,紛紛讓開一條道。
我走近一看,先是愣了片刻,再是呼吸一窒,差點沒用地轉身就逃。
一條丈許白龍無聲無息癱軟在地上,頭上淌著血,斷了一隻角,身上多處都是燒焦的黑褐色,瞧著……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而最讓我震驚的是,這條龍除了龍身大小不一樣,其餘竟和靈澤長得一模一樣。
“爹,你看,我撿回來一條龍耶!”墨焱蹲在那條龍身邊,抓著對方龍角提起感受了下,高興道,“還有氣的!”
我捂著胸口閉了閉眼,這孩子,怎麽能亂撿東西??
這小白龍太像靈澤,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而我正好又想起墨焱是有個哥哥的,巧的是也是條白龍。當年一片混亂,也不知道那小龍最後如何了,是不是回到了北海。
這條龍,該不會就是墨焱的哥哥吧?
有了這種猜想,我便不好見死不救。與劉叔春嬸合力將龍拖進房間,再搬到**,尾巴放不下,就盤起來塞進被子裏。
讓元寶去寶靈觀一趟,又讓春嬸和劉奶奶準備熱水紗布,劉叔怕我和墨焱餓了,說去廚房端點吃的來。
屋子裏就剩我和墨焱兩個睜眼的,我斟酌片刻,問道:“焱焱啊,你找到他的時候,周圍有別人嗎?”
墨焱轉了轉眼珠,搖頭道:“沒有啊,周圍什麽都沒有,就他一個。”
我看了眼**無知無覺,雙眸緊閉的白龍,又問:“你知道他是什麽嗎?”
“知道,龍嘛,和我一樣。”
我抬眼看向小姑娘,半晌歎了口氣。
她自小長在陸上,接觸的人裏沒有同族,蛤蟆精又是不領世麵的。是以她總是覺得,海族生活在陸地上是正常的,而龍同蛤蟆精和人類相比也並無不同,在這世上隻能算常見。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尊貴,也不知道自己是多少人羨慕的出身。
“他可能……”是你哥哥。
我剛要說完,那小白龍忽地發出一連串痛苦的低吟,我趕忙去看,發現他眼簾微顫著緩緩掀開,露出一線比天還要藍的瞳色。
我心口一震,有些呆了。
但隻是須臾,他便難以支撐地又閉上了眼,眉心緊蹙著,瞧著頗不好受。
墨焱叫了我幾次我才反應過來:“爹你說他可能是什麽啊?”
我看了眼那條小白龍,幹笑道:“可能是被雷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