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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很快從寶靈觀回來,身後跟著一名身穿深藍道袍,腳踏太極鞋的清瘦少年。

這是呂之梁的關門弟子,叫肖飛羽,今年剛剛十七,年紀不大,天賦卻很高,盡得他師父真傳。

“誰傷了?”他急匆匆趕來,俊秀的麵龐跑出一抹淡紅。

我與墨焱讓到一邊,給他看**的小白龍。

“龍?”他看了眼,同我之前的反應差不多,瞪眼抽氣,十分震驚。

“你看看還有救嗎?”我跟他說了下墨焱撿到小白龍的經過,“他剛剛睜眼了。”

少年在床邊坐下,打開隨身的醫箱,掀開小白龍身上被子一看,秀氣的眉立時蹙了起來。

“傷得好重啊。”

他開始嫻熟地清理創口,為小白龍剔去燒焦的皮肉,那鮮血淋漓的傷口暴露在眼前時,我下意識去遮墨焱雙眼。

“爹你幹嘛呀?”她扒著我的手亂叫,“嚇我一跳!”

我捂著她臉將她推到門口:“去,和元寶去玩吧,我在這看著就好,等他醒了我叫你。”

“元寶有什麽好玩的?”

“你都不和他玩你怎麽知道不好玩?”

元寶在一旁聞言抖了抖,欲言又止,看著我的雙眼裏盛滿了“拒絕”,仿佛不是要陪墨焱去玩,而是要去送死。

我將她推到外麵:“這裏血乎拉乎的有什麽好看的?乖,別看了。”

之後也不管她,直接關了門。

回到床邊時,肖飛羽正著手處理小白龍頭上的傷。他一動,小白龍明明在昏迷中卻也跟著掙紮起來,似乎疼得厲害。

“當心……”話音出口,我自己都愣了愣。

肖飛羽頓了動作看過來,滿眼疑惑。

我清了清嗓子道:“龍族的角很敏感的,他現在一定很疼,有沒有什麽……止疼的東西?”

少年想了想,搖頭道:“有是有,但都是人用的,龍的話師父不在我不敢亂用。要不你抱住他的腦袋讓他不要亂動,我來上藥?”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動不動的小白龍,心裏有些為難。

他真的太像靈澤了,我不該靠他這樣近,萬一觸發心魔很麻煩。

還是叫劉叔來吧,他力氣也大。

“我……”

小白龍這時忽然動了動腦袋,嘴裏發出一聲長而微弱的,仿佛幼獸一般的鳴叫,成功止住了我的腳步。

我一咬牙,撩了衣擺往**一坐,將小白龍的腦袋抱進懷裏。

“來吧,快些弄。”

肖飛羽點點頭,再下手時,動作比之方才果然輕快不少。

然而再輕再快,小白龍卻還是疼得直哆嗦,四隻爪子無意識地掙動,將身上那些傷口掙得又都出了血。

我一手固定他的腦袋,另一手去抓他的兩隻前爪。龍爪鋒利,掙紮時不可避免在我手上劃下口子,刺痛混著滿屋的血腥味,叫人煩躁不已。

我蹙著眉,幹脆閉上眼睛默念清心咒。

等我第十遍重複清心咒時,肖飛羽的動作停了下來。

“好了。”

我睜開眼,小白龍頭上的傷已經被處理好了,此時呼吸平緩,雙目微閉,該是暫無大礙。

肖飛羽將雙手浸在水盆裏:“他的龍角是不是掉下來時撞斷的?你們有找過那個坑嗎?龍角可是寶物,找到了磨成粉給他服下也可促傷口愈合的。”

“沒有,我等會兒去看看。”我小心將小白龍放回**,替他掖了掖被子。

肖飛羽甩了甩手,坐到桌邊提筆開了方子。

我將他送到大門口,他單手豎在身前,拇指與中指相捏,彎腰衝我行禮告別。

“那我就先走了,白龍若是傷勢有什麽變化,可叫元寶再去觀裏找我。”他腳步調轉方向,轉到一半忽又停下,“對了,我師父近來可能要回來了,就在這一兩個月裏。”

我點點頭,目送他背影緩緩離去。

等再看不到他了,我收回視線,轉身並不進屋,而是往山間飛身行去。

沿著墨焱所說的方向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果真便聞到隱隱焦糊味,再往前,焦痕遍地,眼前出現一個碩大無比的深坑。

躍進坑中,我四下掃了圈,在一堆灰燼中找到了一枚斷角。

龍角表麵生著短短絨毛,觸感還很柔軟,不如成龍那般堅硬。

找到了角,我又在周圍探看了下,確定沒有另一條龍的蹤跡,便揮手將大坑填平,又在上麵施了障眼法才走。

回到家,我將那支龍角丟給春嬸,讓她切成片,同藥一起煎了給小白龍喝。

春嬸盯著那白色的龍角,臉上有一瞬顯出蛤蟆精的妖相。他們這些小妖就是這樣,有時候根本控製不住本能對強大力量的貪求,也不知該說是勇敢還是愚蠢好。

“隻能給你們一片。”

春嬸猛地回神,一雙全黑的眼睛看向我時,整個人都抖了抖,膝蓋一軟便跪到了地上。

“對,對不起主人……是我錯了,別吃我們……求您別吃我們!”

早兩年我身上魔氣很重,這些小妖看到我就跟見了爹一樣,動不動要跪。近些年我收斂魔氣初有成效,做人也溫和許多,他們這才逐漸放鬆下來。

但看來,餘威尚在。

慕強又畏強,妖的通病。

“起來。”我皺眉下令。

春嬸顫顫巍巍站起來,抽泣著不敢看我。

吃什麽吃,吃錯東西這種事一次就夠了,誰還成天想著吃他們這些癩蛤蟆了?

“去煎藥。隻要你們一家乖乖聽話,我是不會隨便吃你們的。”

春嬸忙不迭點頭:“我們乖,我們一定聽話!”

她抹著眼淚,轉身往廚房去。

小白龍整整睡了三天三夜。

墨焱從一天到晚都守在屋子裏,到幾個時辰來看一看,再到就吃飯時問我一句“醒了嗎”,也隻用了三天。

肖飛羽的藥很好,三天小白龍身上的傷口便都結痂了,也沒有化膿的跡象。

到第四天晚上,我例行性地去看了他一眼,春嬸之前可能剛給他換好藥,身上被子蓋得歪歪扭扭不說,尾巴也掉到了地上。

我歎口氣,進屋裏給他把被子蓋好,再把尾巴塞進被子。

“啪”,我剛要走,那尾巴輕輕彈到我腳上,竟又掉出來了。

我隻好彎腰拎起他尾巴再塞了一回,隻是沒多久就故態複萌,塞得我頗為惱火。

再又又又一次那條尾巴垂到地上後,我深吸一口氣,轉身除了屋子,決定不去管他。

進到靜室寫了幾張符,心頭越寫越燥,怎麽都靜不下來,躺著也沒有困意。

掙紮到半夜,幹脆披了衣服又去客房看了眼那條小白龍。

稍稍推開門,一看地上沒尾巴,我甚覺欣慰,可看到他把腦袋也縮被子裏,我嘴角便止不住抽搐。

“不悶嗎?”怕他把自己悶壞了,我隻得無奈地走近床邊,伸手掀他被子。

沒想到這一掀之下,出現在被子下的卻不是小白龍。

少年微微蜷縮著身子,長發散亂,全身**,原本白皙的肌膚上布滿可怕的傷口和青紫,頭上白色幼角斷了一支,腫起的淤青一直蔓延到眉骨上方。

他生得好看,這樣便好似美玉生了瑕,叫人見了不自覺心生痛惜。

惜是別人的,痛是我的。

我手一顫,被子掉回去重新蒙住了對方的頭。

這張臉,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幻境裏見過,夢魘裏有過,是靈澤第一次龍蛻前的少年之姿。

我以為小白龍是敖宴,想不到是他爹??

被子動了動,似乎是嫌我受的刺激不夠,緩緩蠕動著探出一顆腦袋。

靈澤睜著那雙毫無雜質的藍眸,一錯不錯地看著我。

我退後一步,不知要如何麵對他。

不如現在就逃吧,反正他也追不上……

我再退一步,作勢要跑。

他一點點蹙眉,眉心都擰成了疙瘩,擰到一定程度,興許牽動額上的傷感到疼痛,又隻能被迫舒展眉心。可他就像是不長記性的,很快又會蹙起。

如此往複,終於他受不了這折磨,看著我的眼裏生出濕意,下一瞬竟如泉湧般大顆大顆落下淚來。

“疼……”他聲音發顫,滿滿委屈。

我腦子一懵,仿佛也被雷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