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薄雲半遮嬋娟,在地上投下斑駁暗陰。
我的動靜不小,很快驚醒了院裏的其他人。火把燈籠逐一亮起,當鋪夥計和護院紛紛圍攏過來,手裏拿著武器,滿臉警惕。
另兩名朝奉披著衣服匆匆趕來,見了我的模樣大吃一驚。
其中一人顫聲問我:“你,你這衣服可是王朝奉的?他人呢?”
另一人命令左右:“快抓住他,注意切莫傷他性命,要是死了,仔細司裏扒了你們的皮!”
眾人聞言一凜,就要上前。我輕輕動了下手,棲霞從身體裏再次現形,隻是在外邊轉悠一圈,那些個夥計護院手裏的刀槍棍棒便都被削去了一半。
他們愣愣看著自己手中武器,不知是誰先開始的,丟了武器轉身就逃,有一就有二,沒多會兒眾人便都四散奔逃起來。
“回來!你們去哪兒?都給我回來!”
“豈,豈有此理!我定要讓司裏好好罰你們!”
兩名朝奉氣急敗壞,我勾了勾手指,棲霞旋了個身,隨即朝兩人飛去。
這下兩人也不跳腳了,見到棲霞便如見到惡鬼,煞白著臉轉身就逃。
“娘啊,救……救命!”
我站在原地不動,驅使長刀割去他們頂冠,又一擊拍在他們膝彎,叫他們紛紛跪倒在地。
他們鬼哭狼嚎著在地上亂爬,亂發覆麵,形容狼狽。
其中一個哆嗦著要去撿地上護院拉下的半截木棍,被我發現了,下一瞬便用棲霞毫不留情刺穿他手背,將他釘在了地上。
對方慘號一聲,劇烈擺動著肥碩的身體,宛如一條落在旱地上的泥鰍。
“啾?”小龍不安地蹭了蹭我耳垂,似乎被這叫聲嚇到了。
我撓撓她下巴,將她按回發間。
“別怕,很快就好。”
這叫聲的確太吵了,吵得我頭疼欲裂,心中那股暴戾之氣都越加濃重了些。
抬起手,再輕輕一擺,對方就像被什麽東西按住了腦袋,不受控製地往地上一磕,隻是一下就止住了聲音,整個人都暈死過去。
身邊那名朝奉近距離目睹這一幕,驚懼地雙手撐在身後,一邊發出顫抖的抽泣,一邊踢著腿想遠離我。
我一揮手,棲霞來到他眼前,尖銳的刀尖在離他寸餘的地方堪堪停下,直指他的眼球。
“還有一個呢?”我冷著聲問他。
對方僵硬著身體,雙唇微顫道:“司,司裏不住在這兒……大人,大人饒命啊!”
隨著他的話語,一股難聞的腥臊氣逐漸彌漫開來,我定眼看他**,發現他竟是嚇得尿了。
我厭惡地蹙了蹙眉,正要催動棲霞戳穿他的腦袋,身後忽然傳來一人聲音。
“何方妖孽,大半夜的不睡覺在此行凶傷人?!”嗓音雖蒼老,卻中氣十足。
那朝奉許是心情起伏太大,抽了口長氣,霎時撅了過去。
我回頭一看,隻見遠處高牆上,迎風站著一瘦長身影,鶴發蓮冠,手持拂塵,臉背著月色,看不分明。
“我不是妖孽。”棲霞慢慢調轉方向,刀尖指向來人。
對方從高牆躍下,穩穩落到地上,一甩拂塵,嗤道:“你一身魔氣,還說自己不是妖孽?”
我一愣:“我初來人間,這些凡人欺我什麽也不懂,奪走了我的珍珠和衣服,還將我囚禁起來鞭打折磨。這樣的惡人,不該殺嗎?”
我一身魔氣?這個人在胡言亂語什麽?一來就出言指責我,他又知道什麽?
是了,那司裏說要找個懂行的問問鮫人的事,還有禁錮我的那張符紙,這老道一定和他們是一夥兒的。
一群貪財無義的小人!
“什麽,折磨你?”對方有些詫異,緩緩從陰影裏步出,“你與我細細道來,若真有委屈,我替你做主。”
說得倒是好聽,可惜我已經不再相信他們這些無恥的凡人。
“好啊……”我沉聲道,“你去陰曹地府聽吧!”說罷棲霞疾射而出,朝著老道筆直襲去。
對方冷哼一聲:“雕蟲小技。”說罷拋起拂塵,遊刃有餘地與棲霞纏鬥起來。
我內心急切,偏生這也是我第一次如此用靈力控製兵刃,並不熟練,越急越不得要領,一個晃神,緋色長刀便被拂塵長長的絲穗纏住,像蜘蛛的獵物再動不了分毫。
我拚命催動靈力,也隻能讓它可憐的在半空中彈動兩下。
“你還太嫩了些,小妖。”老道並起兩指,豎到身前,“收!”
他一字落下,拂塵便開始收緊,不一時便將棲霞絞碎,化作光塵消失無蹤。
我喘著粗氣,胸口窒悶一片,腳下不由自主退後兩步。
眼見不敵,我恨意更濃,不顧身體極限,還想催動靈力逼出棲霞。
耳邊似乎傳來小龍擔憂驚恐的叫聲,可我已經沒空顧她。
“該死……你們都該死!”
複仇、殺戮成了唯一所想,隻有血腥痛苦能撫慰我的憤怒。
這些到底是不是我自己的想法已經不重要,我隻要眼前人死!
雲消月出,清華月色照亮一院狼藉。
“咦?”那老道見到我的臉一下子怔住,“怎麽是你?”
我也覺得他眼熟,應該認識,可我現在完全不想與他敘舊,隻想讓他被棲霞洞穿。
“你好在遇到的是我,別人你就麻煩了。怎麽搞的嘛,哪裏沾的一身魔氣……”老道身上殺意一收,改換口訣,從指間射出一張符咒。
我早就有所警覺,那符咒一過來,還沒等近身便被我用靈力撕得粉碎。
可沒想到這隻是障眼法,老道並指在空中劃了一圈,我胳膊一緊,不敢置信低頭去看,身體不知不覺竟叫對方的拂塵捆住。
“卑鄙!”我怒不可遏,劇烈掙紮起來,奈何拂塵絲穗雖柔軟,卻格外堅韌,如何也掙脫不得。
到最後我力氣用盡,剛又受了些暗傷,一下子眼冒金星,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到地上。
“別白費力氣了,你掙不開的。”老道緩步走近。
我狠狠瞪著他,眼裏都要冒火。
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符,“啪”地貼到我腦門。
“靜心,別被魔氣占了上風。”說罷他閉目念誦起什麽,雙唇快速嚅動著,不一會兒我便覺得自己被一股清涼靈力灌頂,滿腔怒火都澆熄不少。
隨著時間過去,掙紮慢慢停止,我開始覺得不可思議。
我剛剛……都做了什麽?
掃過四周,地上躺著兩具不動的人體,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地上淩亂不堪,深刻的刀痕遍布。
我整個人都清醒了,內心惶恐至極。
我難不成真是入魔了?那些事根本不像我會做的事,那把刀,也不是我的刀……對了,那把刀!那是絳風的刀,是他的本命刀。難道吞了他的魂魄,我竟也沾染了他的執念?
浮躁的情緒被完全撫平,身體像是沐浴在溫暖的海水中,我仿佛化為了海中一株靜止的珊瑚,或者一串冉冉上升的氣泡。
再沒有什麽事能讓我悲傷痛苦,憤恨絕望……
緩緩睜開眼,我維持盤膝的姿勢,小龍就在我腿間,正眼淚汪汪地看著我。
“啾?”
我想摸一摸她,可惜做不到,隻好衝她笑笑道:“我沒事。”
她啪塔啪塔眼淚直掉,順著衣服爬進我懷裏,貼著我胸口縮著不動了。
拂塵鬆動,我輕輕一掙便恢複自由。
如今我再看眼前老者,已全部想了起來。這正是孟章祭那日算出我“情劫難渡”的老道,龍虎山寶靈觀的鶴清真人,應該是叫……呂之梁來著。
“多謝呂道長。上次的事,得罪了。”我先謝他今日救我,再為上次掀他攤子的事道歉。
“小兄弟你恢複清醒就好。”呂老道一甩拂塵,捋了捋白須,“我們才分別數月,你這一身魔氣何來?”
這就說來話長了……
我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就……”
門外這時忽地傳來急促腳步聲,密密麻麻,似乎有一大群人正在過來。
“司裏,那鮫人就在裏麵,可厲害了……”
應該是方才逃脫的人請了幫手來。
火光隱隱逼近,呂老道拈了個法決,懷裏飛出一張符紙,浮在我倆中間,逐漸變得巨大起來,猶如一張薄毯。
呂老道:“先離開此處再說。”
在踏上飛符的一瞬間,我腳步一頓,回身在那兩個朝奉身上摸索了遍,搜刮出十幾張大額銀票。
呂老道神色古怪看著我。
我解釋道:“他們搶了我衣服和珍珠,衣服鮫紗做的,珍珠是我的鮫人淚。”
呂老道表情一變,怒道:“便宜他們了!”
我坐著飛符與他一同迅速離去,在天上把事情來龍去脈與他說了一遍。
他既然能算出我的情劫,又知道我本該缺一識神,想來有些本事。再者……如果他真要對我圖謀不軌,剛才也不會放了我。
這個人,大概是可以相信的吧。
“原來這樣……你吞了惡龍留存在世的神魂,繼承了他的本命兵器,也繼承了他死前對世間的怨恨。要是不善加引導,你入魔失去本心是遲早的事。”
我握了握拳,請教他:“道長可有法子?”
呂老道沉思良久,道:“小兄弟你要是能靜下心,不怕枯燥無聊,倒是有個特別簡單有效的法子。”
“什麽?”我洗耳恭聽。
他眯眼一笑:“隨我去龍虎山修道,靜心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