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心甘情願

他忽然兩步上前,直麵南舒。南舒來不及躲避,隻好任由自己的全部弱點悉數暴露在沈照的麵前。看到女人因為恐懼而下意識弓住身體的動作,沈照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還真是這樣啊……”

南夕神情一緊,狠厲地眯著雙眼問他:“你在說什麽?”

沈照也不知此時自己的心情是幸災樂禍多一些還是憐憫多一些,但麵對南夕的質問,他隻好老老實實地交待:“你……不知道她懷孕了?”

一句話扔下,在南夕的大腦裏炸開。她花了幾秒鍾時間才咀嚼出沈照話裏的真實意思,很快憤怒將她吞噬。她用無比仇恨的眼神狠狠地盯著她正被吊起來,卻不由自主地護住自己肚子的姐姐,聲音尖銳、失去控製地尖叫:“你懷孕了?!”

南舒垂著頭不說話。

是的,她懷孕了,在那天從警局回來的路上,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例假了,於是心血**地買了早孕試紙。哪知道,就是這樣巧合,這個孩子撞上了他也許最不被期待出生的時間。

但不知為何,南舒心中的喜悅是要遠遠勝過恐慌的。

孩子,一個連接著她和陸以恒血緣的孩子,一個正在她體內悄悄孕育的小生命,一個將來極有可能會睜開雙眼左手牽著她右手牽著他的孩子啊。

無論如何南舒都沒有辦法放棄這個孩子。她承受不了再次失去血親的痛苦,就算隻是一個還沒有跟這個世界問好過的細胞,她都受不了。

所以她幾乎是在那一瞬間就決定了要把他生下來,所以她把自己的戶口本單頁塞進了陸以恒的抽屜。她隻是想在陸以恒回來後就告訴他:恭喜你陸以恒,三十三歲的你,即將升級為兩個全新的而又莊嚴的身份——孩子的父親,和我的丈夫。

可沒能想到……

南夕憤怒地揚起了手,一個巴掌幾乎就要落在南舒的臉上時,她硬生生地停住了自己的動作。她的聲音悲憤又不可置信,帶著自嘲的意味:“又是警察!又是警察!你懷了警察的孩子,南舒!你是想告訴我將來你們的小孩也要成為一個警察嗎!”

南舒別過頭去,不去看自己的妹妹,將眼淚深深地壓在眼眶深處,沉默不語。

南夕剛收住的手立馬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砸去,手掌和胸口之間巨大的撞擊聲震耳欲聾。“你是在往我的心上又紮了一刀啊,姐姐……!”

“南夕!”沈照驚叫一聲,剛才她的動作實在是太劇烈,讓他聽著都有些心驚。

而現下南舒也是被妹妹近乎是自殘般的舉動嚇到了,驚愕地抬起眼來看著那個和記憶裏的她早就不相似的妹妹。她蠕動了一下嘴唇,字句消散在唇齒之間,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擔心南夕的舉動會傷害自己,沈照連忙將她和南舒隔開。哪知道在沈照碰到她身體的一刹那,她便雙腿一軟地直直地跪在了地上。膝蓋磕碰船艙地板的聲音比剛才的聲音更甚,可南夕隻是不管不顧地跪在地上,盤好的頭發也因為剛才激烈的身體動作散落了下來,披在肩頭。

她雙手捂著臉,長發擋住了她的表情。

隻聽見她又哭又笑道:“警察……又是警察……”

語氣和腔調之奇怪讓在場的其餘兩個人都心中覺得不適。“小夕,我扶你起來。”沈照蹲下去,企圖將人扶起來,可這時失神的南夕卻狠狠地推開了他:“滾!”

沈照一個踉蹌往後退了幾步,心中燃燒的雄雄怒火和仇恨讓他猩紅著眼看著那個被吊起來的“始作俑者”。

他咬著牙,掏出一直捏在口袋裏刀,緩緩地一步步走向南舒。

南舒一驚,心下已經明白沈照這是要除掉自己了,激烈地開始抗拒了起來——因為她看見了那把閃著寒光的刀子的去向,也讀懂了他陰狠眼神背後的意思……沈照分明是要把自己開膛破肚,把自己肚子裏那個還沒成型的孩子給取出來。

他做得到,他真的做得到!

南舒通體冰涼,絕望地開始掙紮了起來。

“我叫你滾你聽不到嗎?”

令人窒息的沉默裏,忽然插進來第三個人的聲音。

兩人均是一愣,看向聲源處那個跪在地上,裙子早已經不複幹淨,姿態也早已經沒有了優雅的女人。

南夕仰起頭來看著拿刀的沈照,一字一頓地說:“我、叫、你、滾!”

沈照一愣,心尖都在顫抖,下意識地就收住了自己的刀。他好幾次張嘴想說話,可是終究隻能念出她的名字來:“小夕……”

“你要是敢碰她,我就殺了你。”南夕眯起眼睛來,語氣不善地看著沈照道,“除了我,誰要是傷害南舒,我就是和他同歸於盡也不會放過他。”

說完這句話,她又緩緩地轉頭看著正處於強烈恐懼之中的南舒。她挪動了一下身子,卻發現自己沒有力氣,於是她歎了一口氣,似是從剛才的激動裏漸漸地冷靜了下來。她的聲音冰冷而堅定,她說:“你走吧。”

簡單的三個字沒有任何情緒,卻讓南舒驚愕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沈照此時先反應了過來,他把刀扔在地上,“哐當”一聲響後,他衝向南夕,企圖將她抱起來。

“你瘋了!你把南舒放走警察很快就會找上門來的,你不要命了嗎?”

南夕怪笑兩聲,嘲諷地看著他,眼裏盡是輕蔑和不屑:“警察遲早會找上門的你不知道嗎——在你為了保住我,幫我把南舒帶回來時把自己的真實身份透露給陸以恒的時候你就要明白,他遲早會找到你的。”

“這不一樣,南夕!我是心甘情願地為你做這些的。我這條命原本就不值錢,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壓根就沒有活下去的欲望。我的前半生是為了複仇而活,後半生是為了你和複仇而活,這不一樣,南夕!”沈照激動地說。

他激憤的話並沒有得到南夕很快的回答。

南夕隻是坐在地上,慢條斯理地將自己的頭發用手指梳整齊,然後又精心地挽了一個髻,高高地盤在腦後。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沾染到的塵土,她背對著南舒和沈照,背脊挺得筆直。

良久,她忽然歎了口氣,想說什麽,卻終究什麽也沒說。

——

“就是這樣。”南舒躺在**,什麽表情也沒有地冷靜敘說著。

當她開始敘說被兩人綁架後的場景時,陸以恒下意識地就抓住了她的手,越攥越緊,生怕她會就此離開。因為他清清楚楚地明白,南舒是同死神擦了個肩——不僅是她透支和過分虛弱的身體,還是她早已經千瘡百孔、鮮血淋漓的心。

陸以恒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掌心,無限憐惜地將她的手來回愛撫。她究竟受了多大的打擊,這麽多年來,她究竟一個人背著這些沉重的枷鎖走得有多辛苦?

陸以恒不知道。但他此時此刻隻想千倍萬倍地對她好,將她所有的痛苦彌補。

“孩子……還在嗎?”過了許久,南舒終於敢沙啞地問出口了。

她不敢確定,那個來得不是時候的孩子是否會因為體諒父母此時的艱辛,而悄悄地體貼地離場。

陸以恒聞言,心疼得難以自抑。

他又想起醫生在南舒昏迷期間說的話。

……

“孩子是保住了,可是病人的身體依然十分虛弱,沒有要清醒過來的強烈意識。也就是說,病人的命和孩子的命,全指望在病人的並不強烈的求生欲望上了。”

……

醫生的話說得很含蓄,可他聽明白了。孩子頑強地存活了下來,但他的生與死,此時全在南舒的一念之間。

然而現在她醒了。她選擇了活,在經曆了這麽多常人不敢想象的苦痛之後,南舒還是頑強地選擇了活下去。

陸以恒噙著淚,將她的手捉起來,吻了吻,語氣哽噎道:“還在,孩子還在。”

南舒忽然鬆了一口氣,疲憊地閉上雙眼,然後扯出了一個悲涼異常的笑容:“以恒,忘了告訴你了,我懷孕了。”原本想等到你回來再告訴你,結果卻沒能如願。

陸以恒點點頭,說道:“你給我的另一個生日禮物我也看到了。我很高興,南舒,真的,我很高興。”

事到如今,他已經完全喪失了能夠正確表達出自己想法的語言能力。他隻好一遍又一遍地強調著他的心情和感受。

“嗯,”南舒輕輕地說,“Dreamer的據點如我們之前所猜想的一樣,在江上。我被關的地方應該是一個船艙,地板一直在搖晃,還能聞到潮濕和魚腥味。順著沈照名下的船隻關係,應該能找到他們。”她不想提到南夕這個名字,所以隻好用Dreamer代稱。對於她而言,那個女孩太陌生了,陌生到她都不敢叫出她的名字。

“好,我知道了,”陸以恒貼著她的肚子說,“我去查,我明天就去查。你就在醫院裏好好休息,好好養胎,我向上麵申請,要麽我向江市借調人手,在醫院裏守著你。我發誓再也不會讓你第二次陷入危險了。”

可南舒卻緩緩地搖了搖頭,說:“但我想去,陸以恒。”

她的聲音啞啞的,沒了剛才刻意偽裝出來的平靜,而是帶著一絲微不可聞的哭腔。

“我想去——因為那是小夕啊。”

那是我的妹妹小夕。

——

三天後,南舒出院。汀市刑偵支隊找到了被沈照和南夕遺棄在江上的撈沙船,此時船上已經沒有了他們任何的蹤跡。

當南舒重新踏上這條改變她生命的船上時,她摸著肚子心情複雜,又想到了那一日南夕放她走之前沒有說完的話。

“我知道他們在哪裏了。”陸以恒忽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