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墜入深淵

南舒大口地喘著氣,呼吸急促,眼前也因為眩暈而一片模糊著。她想自己應該是身體出了問題,不然不會看不清楚她的臉,她日思夜想的妹妹南夕的臉。

看到南舒掙紮痛苦的模樣,南夕隻是緩緩地將自己的手指挪開,然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指尖,似是在慢條斯理地拭去本不存在的塵埃一般。

周圍靜得可怕,浪花濺起拍打在船艙周身的轟鳴聲快要讓人失去聽力。

可就在這個時候,她卻忽然聽見沉默了很久的南夕說話了。

“你為什麽要回來?”

南舒猛然抬頭看她,卻發現在她記憶裏溫柔嫻靜的女孩竟然滿眼厲色,表情是令人生畏的狠戾與激烈。可她沒聽懂南夕的話,隻是倔強地仰著頭滿眼淚花地看著自己“死而複生”的妹妹,看著這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沒有得到南舒應有回應的南夕火了,她狠狠拉動吊在空中的繩子,歇斯底裏地問:“你到底為什麽要回來!”

繩子劇烈搖動,南舒的身體也因此在空中晃動了起來。粗糙的麻繩早已經將她的手腕磨破,淋漓的鮮血染紅了繩子,而此時因為激烈的動作,繩子再一次將皮磨穿,星星點點的鮮血灑落。

她覺得窒息,不僅僅是因為長期被吊在空中沒有進食的緣故,還是因為她漸漸感覺到自己體內的生命力正在流失。

“小夕……”南舒輕輕叫她的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人隻是嗬嗬笑了一聲,然後用無限悲涼的聲音說道:“事情本應該在五年前就結束的,姐姐。我死了,你的警察生涯也應該要結束的,”說到過去的事,她的語氣漸漸柔和了下來,但很快她又凶狠地眯起眼來看著眼前的女人,“可是你偏偏要回警隊!偏偏又要加入到那個肮髒無能的隊伍中去!一個妹妹的生命還不足以讓你醒悟過來嗎!

“是你自己親手毀了你妹妹用‘命’給你換來的寧靜生活,是你自己親手創造了動**不安的日子,是你自己親手把自己又送進了黑暗的深淵,都是你自己!南舒,你明不明白!

“早在十幾年前你就應該明白的,他們警察一無是處!可你偏偏要和他們為伍,偏偏要因為這份工作分散你在我身上投入的愛和精力——是他們殺害了我的父母,又搶走了我的姐姐,是他們毀滅了我本幸福的家庭啊姐姐!”

南夕聲聲泣血,聲音尖利,仿佛磨在砂紙上的聲音。

血液快速地湧入了南舒的大腦之中,她隻覺得一陣轟鳴。腦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劇烈撞擊著,讓她聽不清楚南夕的話,隻能看見她一張一合的嘴,和猙獰扭曲的臉。

“畫像……”南舒喃喃道。她曾不止一次給七·一六案件做過畫像。畫像裏的罪犯對警察有著極深的仇恨感,但同時又有著極強的反偵察意識和能力。而南夕,正是在十六年前尋鎮的銀行劫匪中受害者的家屬,也是和她一樣的眼睜睜看著自己父母死在自己麵前的受害者,更是那個對警察的行動不能再清楚的人。

那時的南舒痛苦掙紮,幾乎夜夜都會夢到自己父母在眼前倒下的身影。鮮血,尖叫,槍鳴……這些都成為了尚且才十歲的她內心底最深處的夢魘,直到十一年後,南夕的死去,新的夢魘才取而代之。她看到自己妹妹的頭顱被擺在太平間冰冷的案台上,那時替代了父母死去的噩夢的就是南夕的死亡。

隻是南舒站起來了,頑強地從父母早逝的陰影裏站起來了。

因為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身後還站著她的妹妹南夕,一個需要人保護,值得受萬千寵愛的,妹妹南夕。

所以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從警。不僅是因為她想要避免更多家庭遭受當年和她所經曆的滅頂之災一樣的痛苦,還是因為她想保護自己無助又可憐的妹妹。她必須足夠強大,才能護得自己所愛一生周全。

可南舒從沒有想過,原來在那一場噩夢裏,生病的不是隻有她一個人。

她得了PTSD,那南夕呢?

她是否也是日夜困窘在那一個噩夢裏,終生不得安寧,不得逃脫?

南舒啞著嗓子,艱澀地從喉嚨裏吐出字來:“小夕,你病了……”你要去治病,而不是讓自己深陷黑暗,而把更多人拖下這無止境的深淵裏。

誰知南夕聽了這句話仿佛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樣。她仰起頭來,哈哈大笑:“我病了?”隨即她的語氣立刻陰狠了起來,“我沒有病,姐姐!病的是你!你加入了不該加入的地方,你恨了不該恨的人!我沒有病,病的是無能的他們,是無能的警察!”

南舒默默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而不是在此時用言語去激怒南夕,讓她更加激動,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

“七·一六是你一手策劃的?”南舒問。

南夕的表情立馬收斂了起來,從瘋狂漸漸變成了得意:“算是吧。找了個誌同道合的夥伴,一起做的。老實說,手刃警察的感覺還挺好,尤其是看著他們不能立刻死去,而是痛苦地掙紮著想要活下來的模樣,我的心裏就好像得到了莫大的滿足,”南夕摩挲著自己的指甲,緩緩地說,“哦對了,”她像是想起什麽來了一樣,陡然提高了音調,笑眯眯地說,“不過我最得意的還是那個女人的案件。”

那個女人?

五年前死去的,除了南夕全部都是男性,唯一的女性受害者就是南夕。

“就是你的‘妹妹’啊,姐姐。”南夕笑著說,仿佛是怕她忘記了,刻意提醒她。

“我可是花了好幾年的時間,養著她,又把她整成了我們的樣子,然後一點一點地把她切開來,最後把她的頭拋在垃圾場讓你們發現的呢,”南夕歎了口氣,語帶遺憾,“可惜啊,可惜她身體其他地方不太像我,否則我會直接把她剩下的部分寄給你們,讓你們看看她四分五裂的樣子,不好嗎?”

南舒倒吸一口冷氣——當年他們的確隻找到了“南夕”的頭,也正是那個頭,上麵千真萬確的和自己相差無幾的容貌讓她跪在太平間裏失聲痛哭,也讓他們沒有疑心地放棄了檢驗DNA。現在想來,如果當時還找到了屍體的手部部分,或許他們會進行指紋檢測。可正是這一模一樣的樣貌,讓他們想當然地就以為死去的是南舒的同胞妹妹南夕。

“那個女孩是誰?”被他們整成了和她們一樣臉的無辜女孩。

南夕眯著眼,語氣不善:“你不會覺得她很無辜吧?”她話音一轉,“她才不無辜呢。是你們某個倒黴蛋領導的女兒,他丟了好幾年的,自己心虛得又不敢報警,就任憑自己女兒死在外麵咯。說實話,我們對她還比較好呢。為了給她整容,養了她好幾年,姐姐你要知道,不精細一點怎麽能騙過你呢?我們在她身上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小夕!”南舒失聲喊出來。眼前這個女孩分明和她的小夕一模一樣,穿著相似溫婉的衣服,露出相似嫻靜的笑容,可是舉手投足之間南舒就是覺得她陌生至極。

“你對我很失望?南舒?”見到她的失態,南夕陡然冷了聲音,尖銳的指甲一下就掐住了她的下巴。

她冷笑著:“可是南舒我對你才更失望。你口口聲聲說為了保護我,為了不讓我受傷,就是把我一個人扔在黑暗裏麽?就是早出晚歸,為了這份工作忘了你妹妹的存在麽?你知道我在多少個夜晚輾轉難眠,因為一丁點動靜就心悸不安麽?你知道我看著你站在那群警察旁邊,笑得天真開朗的時候,內心裏有多恨、多痛苦嗎?這些,你知道嗎!”

擲地有聲的話讓南舒一下無言以對。

在這場故事裏,她有著無可推卸的責任。她的的確確是因為當警察,從而分散了對南夕的注意力。可是她從沒想到過妹妹病了,病得比她更嚴重。是她的錯,如果她當初更加細心,更加體貼一點,她們姐妹倆不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南舒終於沒忍住,大聲地哭了出來。

眼淚顆顆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埃來。

南夕歎了一口氣,替她擦掉眼淚。

“別哭了姐姐,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我也不會傷害你的,我心疼呢。我們就這樣,我們兩個就這樣一直相依為命,我帶著你離開這裏,我們還像以前一樣生活可以嗎?回到那個你不是警察的時間,我們姐妹倆一起生活,一起度過這無趣又冗長的一生……”她的語氣無比溫柔,像極了小的時候對待她最愛的某個毛絨玩具一樣,連讓它沾染上一丁點兒灰塵都不情願。

那時候的南夕個頭矮矮的,娃娃的瞳孔上有了髒東西,立馬心疼地就用水擦幹淨,又仔仔細細地用手絹把它包起來,然後鎖在櫃子裏,再不讓它接觸一點這肮髒的世界。

當時她眨巴著眼睛,天真地和父母說:“我不想娃娃變得不幹淨,我想要它一直陪著我,所以我就把它鎖起來,這樣它就可以一直幹淨下去啦。”

所有的偏執都有誘因。

一個人終其一生的努力,就是整合其在童年時所形成的性格。

從小敏感又完美主義的南夕,在那場意外之中,更嚴重地遭受了打擊,也更難從其中爬起來。

南舒觸摸到了黑暗的邊緣,而南夕則是墜入了黑暗。

“你還在等陸以恒來救你?”姐妹倆沉默無言的片刻裏,忽然有一個熟悉而冷漠的男聲插入。

南舒猛然抬頭,看著那個從陰影裏走出來的男人。他穿著巨大的黑色風衣,過長的頭發掩飾住了他的一隻眼睛,可露在外麵的那隻眼睛分明有著嗜血的樣子——這是幾段視頻裏的那個男人!是Dreamer的真身!

他沒有戴口罩,此時此刻也全然不害怕自己的臉被南舒看了去。隻是無盡嘲諷地插著兜站在她麵前,明明此時南舒被高高吊起了,但她卻有一種被他居高臨下看著的不適感。

她微微地別過頭去,錯開男人審視而銳利的目光。

“陸以恒不會來救你的。”男人兀自回答了這個問題,“他恐怕已經在江市對我放出去的那點兒消息正在欣喜若狂地以為自己能破案了,嗬嗬。”

南夕皺了皺眉,乜了一眼男人,沒說話。

“畢竟我給的可是絕對真實的信息啊……憑借著他陸以恒的能力,能看不出裏麵的真實性麽?為了我的身份,他一定會追查下去的,想必也就無暇管到你了。”男人冷笑著說。

“夠了,沈照。不要跟她說這些,我不想聽到那個警察的名字。”南夕冷冷地打斷他。

沈照再沒說話,而是慢慢地踱步到了南舒的麵前,上下掃視著她。

最終眼神凝聚在她下意識就側過身去,刻意躲避他們視線的地方。

沈照忽然奇怪地笑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