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血色真相
某個周六下午的三點十五分，正是周末商業區最熱鬧的時候。上班族趁著這個時間來逛街吃飯放鬆心情；有孩子的夫妻則牽著孩子出來放風；情侶們言笑晏晏、嬉笑怒罵格外甜蜜；亦有學生們在周末卸下功課的重壓，逃離高壓的學校生活外出遊玩。
一切都是那樣的祥和寧靜，直到樂購商場大樓的頂樓突然多了一個顫顫巍巍的身影。
最初女孩還隻是坐在大樓的邊緣，雙腿懸空，一搖一晃，雙手撐在身體兩側，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後來竟然演變成站了起來，緊閉著雙眼，將左腿試探著踏空。仿佛下一秒，人就要墜落。
今天也是李淑奇的戶外直播日，他選擇來到汀市最繁華的商業區之一的樂購商場。
他像當下最討喜的男孩一樣，穿著時尚精致的潮牌，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連臉頰上的小梨窩都長得十分標準，整個人青春洋溢，站在街頭舉著手機的時候，過往的路人都忍不住要回頭打量他幾眼。
李淑奇站在人群之中，背對著大樓，狀似不經意地撥弄著自己的頭發。
年輕的男孩拖長了語調，用最招少女心的語氣嘟囔著，“是呀，我單身呢……小姐姐們要不要把我領養回家呀？”
諸如此類的俏皮話，最容易惹得直播間裏的粉絲春心萌動，尖叫不已，再順手給他送上幾個禮物。
李淑奇看著屏幕上方刷過的一個又一個的巨額禮物，心裏開心，語氣也不由得更加甜了起來。
突然彈幕裏有人在說：“奇夢，你背後那棟樓上是有人想跳樓嗎？”
剛開始李淑奇還沒注意到，可隨著後來刷彈幕的人越來越多，他也疑惑著轉身看去，這才震驚地發現，樂購商場的頂樓確確實實是有那麽一個小黑點在晃動著。
“可能是工作人員在維修吧？”他若無其事地回頭，笑笑跟直播間裏的觀眾們解釋。
然而發現的不僅有直播間的粉絲，還有在廣場裏的群眾。也不知道是誰突然帶頭喊了一句，“上麵有人想跳樓吧！”然後大家便爭先恐後地抬起頭來去看。之後便是此起彼伏的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也有人焦急地撥打著報警電話和消防電話。
隨後沒多久，消防車呼嘯而來。穿著橙色作戰服的消防隊員們麵色凝重，迅速布置好任務，衝入了大樓之中。他們嚴肅的神情讓不明群眾後知後覺地肯定了這個想法：樓頂的確是有一個人站在生死邊緣上。
場麵越來越混亂，廣場上聞風來看熱鬧的人多了起來。
李淑奇本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猶豫了一會兒說：“不然，今天我們先換一個地方直播好了。”
可是當他剛準備離開時，他離開的腳步卻生生被直播間水漲船高的人氣給阻攔了。
五萬、十萬、二十萬……五十萬！
數字越漲越高，李淑奇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他直播間的人氣從來沒有這麽高過！這些都是聽說有直播自殺而趕來看個新鮮的觀眾們，在周六下午這個並不黃金的時間段，給他撐起了巨大而可觀的流量。
李淑奇僵硬地扭過頭去，藏起自己臉上的笑容，繼續不動聲色地錄製著視頻，還狀似無意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試圖讓樓頂的那個人影更好地入鏡。
“嗨，我突然覺得這裏也還不錯，今天就先不下播了，播到你們滿意好不好？”
男孩試圖用俏皮的語氣圓場，來解釋自己為什麽忽然不離開了。
他舍不得。舍不得這天降的餡餅，舍不得這自帶的熱度，也舍不得一夜爆紅的可能性。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下午室外的溫度也漸漸高了起來，在擁擠和高溫之下，人的意誌逐漸朦朧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誰高聲抱怨了一句：“太陽這麽大了，還不跳是想熱死我們嗎？”
然後人群便頓時像煮開的沸水一般，埋怨聲此起彼伏。
“跳不跳啊！不跳別浪費我們的時間！”
“年紀輕輕的，是來博眼球炒作的吧？”
“哎呀，煩死人了，都等了這麽久也沒有結果。”
……
人性的弱點和冷酷終於在群體中慢慢浮出了水麵。隨著第一句抱怨聲脫口而出，人們仿佛在集體的作用之下開始表現出了低容忍性和從眾性，理智和同情心在一間瞬脫離大腦的掌控，群體的去個性化在潛在的匿名環境中讓人變得瘋狂。可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在這個群體之中，自己在人前偽裝出的溫良、謙遜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副猙獰著的惡魔嘴臉。
李淑奇恍恍惚惚的，最初內心的猶豫早已經煙消雲散，此時此刻，他隻是一個直播者而已，滿足著世界上成千上萬獵奇者的好奇心理，並且憑此得到直觀的好處。
“觀眾朋友們……”李淑奇還在盡力活躍著氣氛，按捺住自己內心因跳動增長的人數迸發而出的狂喜，他微眯著眼，表情自然。
突然，話的尾音被他吞入了喉中。李淑奇渾身一抖，驚訝和恐懼在他的大腦中炸開，快要把他的頭皮掀開。
因為他分明看到一個黑點迅速地從樓頂墜落，然後便是穿著橙色作戰服的消防隊員們怒吼了一聲“不”。
李淑奇剩下的話被湮滅在一聲重物砸在地上沉悶的巨響之中。
人群很快陷入了短暫的安靜，但隨之而來的，是圍觀群眾們爆發出來的更高分貝的尖叫聲。
“真的死人啦！”
“跳了跳了！”
“女孩兒摔得好慘啊！”
“這是何必呢，這麽不愛惜自己的生命！”
有人捂著眼從指縫裏看眼前這血腥殘酷的一幕，有人仍然麵不改色心不跳地惋惜著年輕生命的離開，也有人麻木地瞥了一眼鮮血四濺的現場。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
李淑奇看見屏幕裏的自己如釋重負般地呼了一口氣——一切都結束了，一切終於結束了。
可是他心裏竟克製不住地納悶了起來：女孩跳樓不就是你們剛才叫嚷著，慫恿著的嗎？這時又害怕得大叫了起來，又用充滿憐憫的口氣痛惜，這又是為了什麽呢？
……
——
隨著一段直播錄像播到尾聲，周遭的氣氛越來越冷。陸以恒的眉頭仿佛凝結了一層薄霜一樣，冰冷又堅硬。
在場的所有警察都認出來了。別人可能不認識，可因為這幾天焦頭爛額的工作，他們早已經對四個失蹤者每一個人的體型、聲音、動作爛熟於心。
那第一個站出來催促著女孩趕緊跳樓的，分明正是他們找了幾天的郝紅。
她嗑著瓜子，表情閑適，又帶點兒鄙薄地高聲喊著：“太陽這麽大了，還不跳是想熱死我們嗎？”語氣正如她的一雙兒女一樣刻薄冷漠。
也不知道這一句高亢的催命聲到底能不能傳到二十七樓女孩的耳裏，又最終有沒有讓她本來已經動搖的輕生念頭又重新浮上心頭，可這一聲卻讓每一個看到這個視頻的汀市刑偵隊的警察心漸漸冷了下來。
“陸隊，夏茗的男朋友全說了！”又有警察匆匆跑過來，支支吾吾地說。
陸以恒擰著眉頭，“什麽？”
“剛才我們找到他的時候，問他知不知道夏茗最近惹了什麽人。男孩猶豫了半天後終於全招了。他說，夏茗有個同學叫秦婕，和她同班，他曾經和夏茗一起、一起……”小警察的話沒有忍心說完，可所有人都明白了。
或許每一個學校裏都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在無人的角落，年輕氣盛的男孩和女孩，在十幾歲的年紀就以為自己的能耐已經頂了天，於是他們迅速伸出他們的爪牙，妄圖用暴力和欺淩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
怯懦的同學是他們在全校和自己“小弟”麵前建立威信最好的試金石，在一場又一場群體的狂歡之中，他們喪失了身為學生最重要的單純和善良，仿佛隻有言語和肢體上的暴力，才是人生的意義。
秦婕在生前，遭受過以夏茗為首等人嚴重的校園暴力。
是言語的欺淩，又或者是精神上的折磨、肉體上的摧殘？這些隨著少女年輕生命的消逝已經不得而知了。
可這說不定就是讓她再難承受生命重量的那最後一根稻草啊！
警笛聲久久不息。
被人擁簇著趕來的汀市市局局長安誠麵色不善。他看著眼前這個新調來的刑偵支隊副隊長，心頭滿是怒火。
“小陸！”他厲聲叫著，“怎麽還沒有安排狙擊手？！現在這件事已經驚動到省裏了，直播讓汀市人民乃至全國人民產生了巨大的恐慌！你們怎麽就沒事先給我查出，這個凶殘得綁架了四個市民的犯罪分子到底是誰！”
不管派下來的是不是警隊的精英，也不管他是不是叱吒於江市公安係統內部，總而言之，現在在汀市，他就應該服從管教！
局長的滔天怒火並沒有讓陸以恒麵色有半點變化。
一片沉寂之中，在聽到狙擊手三個字時，南舒突然揚起頭來，重重地閉上了眼，很久才睜開。她看著在太陽溫暖的光暈裏逐漸模糊的三個人影，忽然說道：“局長，讓我上去，讓我和秦炳明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