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理戰術
安誠看著眼前這個並沒有穿製服的女人,大腦裏搜索了好一會兒,才遲疑著說:“南舒?”
他隱隱約約有這麽一個印象。據說是幾年前汀市刑偵支隊劉潛隊長最為看好的新人,但因為自身緣故加入警隊沒多久就離開了。前一陣子劉潛為了她還愣是跑到他這兒來要了一個特派名額,說是什麽學習美國先進的偵查經驗,設立一個“側寫師”崗位。
當時安誠正在為汀市刑偵支隊的水平頭疼著,既然劉潛開了口,他當然也隻能大力支持了,可現在……
他思忖了半會兒,打量著南舒。年齡和閱曆帶給他老辣的目光和識人水平,安誠一眼就看出了這個姑娘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的氣質。她的身上有一股和同齡人不相符合的沉鬱氣質。而她現在正在要求在不擊斃犯罪分子的前提下與其作最後的搏鬥。
“去吧,去吧——”安誠朝她擺了擺手。掌心朝內,顯然是很無奈的樣子,“不過,如果犯罪分子有任何異動,或者想再次傷害人質,為了大局,我們不能再看到任何一名人質喪命!”
南舒莞爾,點了點頭,知道安誠是同意了自己的請求。
“走吧,”陸以恒隨手抄起一件外套,輕輕攏在南舒的肩頭,替她遮住**在外的光潔肩膀,“我陪你上去。”
天深深地沉了下來,烏雲壓得很低,似是暴雨的前兆。
南舒沒拒絕,披著衣服就往大樓裏走去。哪知道走到轉角,眾人都看不見的地方時,卻忽然被一個人虛摟了摟腰。
他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冷靜一點。”
掛斷警方的電話之後,秦炳明的情緒逐漸恢複到了正常水平。他知道,現在一定有成千上萬的人圍觀著這一場殺戮秀,也明白在哪個角落也一定有正拿著槍瞄準著他的警察,可他不能放棄。哪怕他的這條命,都會交待給這場舉世轟動的屠殺,他也半點不後悔。
天台的鐵門忽然傳來了響聲,秦炳明渾身一震,警覺地拿著刀抵住郝紅的脖子轉身看向門口處。
“是誰!”他怒喊道,“不要進來,進來我就動手了!”
手下的刀鋒同時用力地抵住了人質的皮膚,滲透出一絲絲鮮血。
“警……警察!救命啊!”聽到有可能是警察上前來營救,郝紅也不管不顧了,扯著嗓子就求饒。
秦炳明神色一凜,“閉嘴!”說完,手下的力道更重了。
“秦炳明!”門外突然傳來一個高揚的女聲,“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或許是女人的聲音太柔和,讓他暫時放鬆了警惕,但隨即他又立馬想到,警隊裏並不可能沒有女人的存在。他渾身緊張,問:“你是誰?汀市刑警隊的那群廢物嗎?”
“我叫南舒,是汀市刑偵支隊特聘的側寫師,嚴格來說並不算是一個警察。我來這裏,是想跟你聊聊的。”
不是警察?
秦炳明下意識的抵觸情緒就消退了一半——不是那群廢物警察就好!
可他還是硬著脖子喘著粗氣沒好氣地問:“我跟其他人已經沒什麽好聊的了,隻要殺完這兩個人,我這條命給你們都行!”
場麵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忽然,門外又傳來女人輕柔的聲音。
“我可以進去說嗎?我想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想看看為了自己的妹妹能做到這一步的哥哥,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一提到秦婕,秦炳明的整顆心便鬆軟了下來,又想到一門之隔的不過是個女人,他頓時也就安心了不少。
“好吧,但是隻能你一個人進來,不能有其他警察!”秦炳明遲疑了半刻,終於妥協。
然而門外的情況卻不一樣了。
張啟庭冷著臉,低聲吼道:“南舒,你在想什麽?他是一個手上已經有了兩條人命的暴徒,你難道就要這樣赤手空拳地進去嗎?”
南舒明白張啟庭是關心則亂,剛想反駁他安局長已經同意了自己的行動,卻見陸以恒不動聲色地站了過來,剛好插在了她和張啟庭的中間,擋住了張啟庭看向南舒的視線。
他低頭,看不出焦急,聲音清淡,“要去可以,注意安全。”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我相信你。”
“狙擊手,準備,有異常隨時準備擊斃犯罪分子。”他又沉著冷靜地吩咐著對講機另一邊的人。
南舒驀地覺得心頭一暖。他相信自己,也恪盡職守。
“嗯。”她輕微地回應了一聲,然後令眾人退開幾步,便自己坦坦****地推開了早已經被秘密破開的天台大門。
看到來人,秦炳明怔了好一會兒。
他原以為,即便是一個女人,也應該是更加硬朗、中性化一點兒的女人才符合她在警隊工作的身份,可現在站在他麵前的,卻意外地是一個穿著平跟皮鞋和齊膝連衣裙,長發披肩的漂亮女人。
“很意外?”南舒笑了笑,“我不是你想象中的警隊的那種風格的警察吧?”
她沒有開門見山地就提到綁架案,反而從細節處下手,跟他拉近了距離。這是在上來途中她和陸以恒商量過後的結果:鑒於犯罪分子對警察有著極度的仇恨,為了弱化他的心理防線,南舒必須盡可能地減低“警方工作人員”這一身份在她身上的作用。
她現在不過是一個弱不禁風,毫無威脅力的女人而已。
秦炳明發覺自己的出神,很快從鼻腔裏冒出一聲輕蔑的“哼”。然後便不再搭理南舒了。
南舒伸出雙手來,高舉過頭頂,又將身體轉了一圈,示意她沒有帶武器。看到他逐漸放鬆的表情,才緩緩地又靠近了幾步。
“我知道你是什麽樣一個人。”
再一次出乎秦炳明意料的,雖然她剛才提到過秦婕,可現在南舒的話題的中心卻是自己。
他不由地捏緊了手中的刀,而郝紅的臉也因為長時間被他勒住脖子而漲得通紅至泛白。
南舒瞥了一眼郝紅,好像不甚在意她的傷勢,繼續對他說:“你是不是從來沒打破過規則?我聽過你身邊人對你的評價,小心翼翼、謙遜有禮、樂善好施,幾乎沒有一個人對你不是好評的。在他們眼裏你就是一個好好先生的代名詞,沒有人想到你會是導演了這一場屠殺的幕後人。”
說話的間隙,南舒並沒有停止觀察秦炳明的動作。當說到他的風評很好時,南舒明顯地看到秦炳明手上的動作鬆了鬆,郝紅也因此獲得了喘息的機會,小心翼翼地喘著氣慶幸。
“是什麽時候改變的呢?是不是從妹妹遭遇暴行的那一天開始?你看著妹妹無助又弱小的樣子,帶著她四處求救,試圖憑借著你一直遵守的規則來保護你早已經受傷的妹妹。可能是對方家庭勢力太強,又可能是這些在警察的眼裏根本隻是不起眼的校園裏學生的互相打鬧和玩耍,你們的申冤和求救並沒有得到相應的重視。
“你開始懷疑起自己一直以來信仰的東西,究竟是不是有用的,究竟有沒有起著作用。而這一切的質疑,在你妹妹的去世後,達到了頂峰。
“你看到促成你妹妹放棄生命的元凶還在校園裏自由自在地上學、戀愛,那青春快活的樣子就好像她並沒有因為一條生命的消逝背負上任何罪孽;你看到利用你妹妹跳樓掙紮猶豫的片刻,滿足自己對金錢和名氣追求欲望的主播並不會因為自己吃了人血饅頭而感到慚愧;你看到醜陋的人性在群體化中漸漸凸顯,人們都催促著一個少女趕緊去死,卻沒有人真誠地挽留她,再看看這個美好的世界,再心疼一下她可憐又無助的哥哥。
“所以你策劃了這一切對不對?所以你想要代替警察、代替官方,來執行你心中的正義,來懲罰傷害過你妹妹的每一個人,讓他們付出代價,對不對?”
女人的聲音輕柔,可一字一句都落在了秦炳明的心坎上,尤其是她說到秦婕的時候語氣不由自主地柔軟下來,惋惜又痛心的模樣讓他的心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秦炳明用力地閉了閉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小婕她,才十六歲!十六歲啊!”
他反反複複地強調著,眼神似有渙散,心痛又歇斯底裏的語氣,讓南舒看著也咬緊了牙才能控製住自己翻騰的內心。
“我有什麽辦法,我又有什麽辦法?!那是我的妹妹啊!是我唯一的妹妹,她還那麽小,那麽好!”秦炳明的聲音驟然拔高,憤怒地呐喊著。
“我以為一切都會好,我以為所有的正義會被維護,所有的罪惡會被懲罰,可是現實讓我看到的是什麽呢?是小婕被她們虐待到渾身青紫,臉腫得老高的回家後,一個人躲在角落偷偷地哭,偷偷地難過,不讓我發現,不讓我擔心。
“是我帶著她去學校、去派出所、去對方家裏討個公道時,學校勸我孩子還要念書事情不能鬧大,派出所對我說是未成年人之間的正常糾紛,對方家長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的女兒沒有做過這種事,是我的妹妹倒黴,摔了跤反而訛到了他們頭上!”
他狠狠地扭過頭去瞪著正跪在地上低聲啜泣,早沒了囂張氣焰的女高中生。
“還有她!”秦炳明又勒緊了郝紅的脖子,“她那麽坦然地說著‘快跳,別浪費我們的時間’,那麽自在地盼望著一個女孩趕緊去死!”
秦炳明眼睛一圈猩紅,分不清究竟是悲傷還是憤怒。
他聲音低了下來,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南舒:“你說這樣,我甘心嗎?小婕甘心嗎?
“我並沒有錯啊,我隻是……隻是懲罰了該死的人而已……”秦炳明喃喃道。
“可是,你違法了!你這是犯罪啊!你殺了我,你犯了罪也不能活了,你妹妹又會開心嗎?”剛才一直因為恐懼而不敢說話的郝紅突然在此刻掙紮了起來,她高聲喊道。
“不好!”站在門外的刑偵支隊的警察們心下一涼。
南舒更是因為她的一句話驟然冒出一身冷汗,一貫以來的冷靜自持頓時被粉碎,她朝前走了幾步,失聲道:“不要!不要衝動!”
然而晚了,剛才情緒還冷靜了下來的人聽到郝紅的話,雙眼怒睜,憤怒地低吼了一聲,便掐著她的脖子快速地將她拖行到了天台邊緣,抵在欄杆上。
郝紅的大腦一片空白,因為她現在半個身子已經懸空,整個人就靠在搖搖欲墜的欄杆邊緣。她一句話也不敢說了,甚至連求饒都不敢。
秦炳明用力箍著郝紅的脖子。跪在地上的夏茗見狀痛哭失聲、瑟縮發抖。他的表情半是痛苦,半是嘲諷,“法律?”他眯著眼,問郝紅,“我操他媽的法律!老子就是違法也要弄死你!”
怒吼聲響徹天空,而秦炳明也終於失控,狠狠地將郝紅一推。
“狙擊手!”安誠站在樓下暴怒,“瞄準!準備開槍!”
“不行。”對講機裏傳來陸以恒的聲音,他冷靜地否定,“不能開槍。一旦現在開槍,人質就會掉下去。”
因為秦炳明在把郝紅推下去以後竟然沒有鬆手,而是牢牢地抓緊了郝紅的手,麵色陰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