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戲上演

血一滴一滴地滴落。

李淑奇已經很久沒有喝水進食了,被封住的嘴唇早已經幹裂到自己都沒有了感覺。被拉起的遮光窗簾讓他無法準確地感知時間究竟過了多久,他隻知道自己昏昏沉沉地暈過去,又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身上的燙傷早已經變成了指甲蓋大的水泡,可那人不滿足,他會獰笑著又過來,拿著縫衣針“噗嗤”一聲將針紮進水泡裏,等到膿水流幹才是真正的噩夢再度來臨,因為下一秒,炙熱的煙頭又會貼上他剛才破掉的皮膚,再燒出一個疤來。

李淑奇記不清自己到底被用了多少種方式折磨。

炮烙、淩遲又或者是自己曾經在書中看到過的五馬分屍?那人是想要把古時候的酷刑都對他們用一遍嗎?

他已經不清楚了,隻覺得自己的意識立馬就要抽離自己的身體,周圍的一切都無法在他的大腦裏留下清晰的印象,他隻是不停地在大腦中播放一個問題,一個讓他困惑已久的問題。

“我們的罪惡真的有嚴重到要讓你這樣對待我們嗎?”李淑奇不止一次地問自己。他怎麽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被這個惡魔盯上的。要錢嗎?不是,李淑奇很肯定,這個人一定要的是自己的命,而且絕不肯老老實實地讓自己就這樣舒服地死去。

他雙手被折至身後牢牢地綁著,腳踝上的鏈子將他死死地鎖在這個房間裏。起初他還能聽到旁邊的女人們大大小小的嗚咽聲,可後來好像她們也麻木了,也累了,聲音便斷了。

可有一天他分明聽到了他們其中一個男人被揪起來的聲音。鐵鎖被打開的聲音格外清晰,男人掙紮著狂喜著,就連李淑奇都以為他能走了。可隨著他的一聲慘叫,男人的聲音又斷絕了。

聽到大門又被打開,他瑟縮了一下。

“我……”長時間沒有喝水,李淑奇的聲音嘶啞到完全讓人分辨不出來,這是那一個曾在網絡上風靡一時的帥氣而陽光的男主播。

“別急,”那個令他汗毛直立的聲音又出現了,“你們都會有的,隻是他先比你們解脫了而已。”

李淑奇渾身發冷。

解脫……解脫……

他的腦子幾乎要被這兩個字炸開,理智和意識早已經被碾碎了去。

他聽見自己撲通一聲地跪下,膝蓋重重地磕在地上。那人似是停下了腳步,又仿佛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睛裏滿是嘲弄。

“讓……讓我也走吧。”李淑奇的聲音透過膠帶微不可聞。

不要折磨我了,我寧肯死去,幹脆一點,就當是對我憐憫。

噔噔噔。那人又靠近過來,冰涼的刀鋒就貼在他的下頜骨上反複地摩挲。

“不要急。你可是我們這出戲裏,最重要的一個主角。”

寒意一點點攀上李淑奇的背脊,直到所有感官都被恐懼占據。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這人是一定不會讓自己死得那麽痛快的!他要的就是折磨他們,折磨到他們都放棄了求生欲了還不肯心軟,這人就是要讓他們在百般痛苦和悔恨之中死去。

可是我們真的有錯得這麽離譜嗎?

恍惚之中,他感覺到自己被身後的人推著向前走。黑暗中,踉蹌的步伐間,他沒由來地覺得心慌。起起伏伏的心跳似乎要揪住他所有的知覺和意識。

耳邊屬於世界的聲音一點一滴地在重返他的聽覺係統。曆經了被囚禁的這幾日之後,李淑奇對身邊一切聲音的敏感度大幅度提升,就如現在他聽到了呼呼的風聲撞擊著他的耳膜。

倏忽,他眼前遮擋的布被人扯下。太久沒有見到光亮,他難受地眯起了眼,順著風不禁流下了眼淚。

是清晨嗎……

不然陽光怎麽會這樣溫暖又靠近?李淑奇喃喃道。

就好像,觸手可及一般。

“看看你腳下的世界吧。”惡魔貼近他的耳朵,哄騙說。

李淑奇一愣,不由自主地就往腳下看。

他看見……看見,自己的兩隻腳前半部分懸空著,而他腳下踩著的正是密密麻麻的、渺小得如同螞蟻一樣的人群——他在哪裏?!

“啊!”尖叫聲響徹汀市清晨的天空。

——

七點半,街上陸陸續續地開始熱鬧了起來。因為太陽還未完全升起的緣故,昨晚的露水還來不及汽化在空氣中,帶著濕氣掛在樹葉上。鳥在枝椏上輕輕哼唧了兩聲,翻了個身又睡了去。

汀市殯儀館裏。

手邊擺放的是成套的特製油彩化妝品,冰涼的工作台上,女屍的臉色經由她一晚的努力,逐漸從死後的青灰色變為了健康的紅潤,如櫻桃般鮮嫩的唇色讓人誤以為她僅僅隻是闔著眼小睡了一會兒。

南舒撐了個懶腰,又灌了一口濃茶,讓自己維持著清醒不睡過去,繼續收拾著工具箱。

身後的腳步聲漸近,鏗鏘有力,在清晨的殯儀館裏格外地清晰。

南舒沒回頭,隻是朗聲問道:“來啦?”

那人沒回話,隻是默默地又靠近了一步。

空氣裏漸漸彌漫開濃濃的粥香,還帶著青菜的清香味,甚至連粥麵上的那一兩滴香油也在這混雜的味道裏能夠被分辨出來。

“禦庭軒?”南舒努了努鼻子,笑意漸濃,“還特意給我帶了我最愛的青菜瘦肉粥?

“啟庭你什麽時候這麽體貼了?”她滿足地咂嘴。手下的動作還沒停,忙了一夜,是有點乏了,可是此刻更占主導的竟然是饑餓感。因此此時此刻,這一碗禦庭軒的粥對於南舒而言實在是太誘人。誘人到她都沒控製得住自己語調裏的歡快和雀躍。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一刹,她僵住了。

“陸……陸以恒。”

眼前的人哪裏是來接她下班再去市局的張啟庭?

他又濃又粗幾乎要飛入鬢中的墨色劍眉下是高聳挺拔的鼻梁,凜冽的眉眼中全是寫在明麵上的不快。

陸以恒不悅地擠兌她,“怎麽?是我你很意外?”他心裏煩躁得很,隻後悔自己今早怎麽就刻意安排工作支開張啟庭,又在來的路上一路飆車,改道禦庭軒去買了粥給眼前的女人帶來。

南舒微微尷尬,斂了表情,垂下眼皮,“沒有,隻是昨天跟他講好了,我以為來的會是他。”

昨天開會結束後,南舒殯儀館這邊臨時接了一個工作,沒跟他們繼續追進偵查進程,就直接趕往了殯儀館,反正她作為側寫師的初步工作已經結束。

因為知道她鐵定要忙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肯定又要回到市局來,張啟庭特意在散了會後找到南舒表示自己可以來接她。

南舒想了一會兒,早高峰的確不太好趕車,便答應了。

她是真的以為剛才是張啟庭帶著早餐來接她了,所以她還順便揶揄他了兩句。

因為張啟庭在與異性相處時的木訥固執,南舒可是見識過不少的。早在他們還在警校的時候,她就曾見過他冷冰冰地拒絕過好多隔壁藝術學校的漂亮女生。明明長了一張俊臉,卻半點風情不解。

“哦。他臨時有事,我就來了。”陸以恒狀似沒再計較這個話題,隻是將手裏的熱粥遞給她,“在這兒吃還是去車上?”

南舒別過頭去看了一眼還躺在工作台上的屍體,心裏莫名有點膈應,“還是去車上吧。”

粥還熱乎著,燙嘴的米粒在她嘴裏滾來滾去,吃得她滿頭大汗,可就這樣,仍然覺得一夜沒睡的疲倦好像漸漸消退了一樣。

“案子怎麽樣?”擔心車內的氛圍太過於安靜,南舒沒話找話。

陸以恒順手摁下了車窗,盯著遠方的高樓,良久才說:“太多了,一天排查不完。已經增調了人手,但最遲也要明天白天才能把整個城市的高樓都排查一遍。”

雖說汀市不是像江市一樣的大城市,可終究是個東南部發達省份下的城市。隨著現代化的發展,高樓鱗次櫛比,雖然還有水鄉的韻味,可在商業區鋼鐵森林的密度還是令人咋舌。在這樣的地方,要從這麽多棟樓裏把那個人揪出來實在不算一件太容易的事。

“哦,”她嘴上沒停下,舌頭卷著熱粥,含糊著問,“那警民關係案件那塊呢?”

南舒在人前一直是沉靜又溫柔的模樣,幾乎很少見她失態。可此時她在通宵工作以後,捧著一碗熱粥呼哧呼哧地喝著時,竟然莫名地也有一股憨態。

盯著她額間滲出的細汗,陸以恒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克製住自己,不主動伸手去替她擦淨。

“不查不知道,一查——”他刻意拖長了語調,“一查才知道你們汀市原來留下一堆爛攤子。去年一年內,各類被報案人找上門後沒立案的案件就已經達到了二三十起,因處理不當和民眾發生糾紛的次數也有那麽三四次,所以你們市局到底是怎麽樣才能維持到現在沒被人拆了的?”

陸以恒的語氣涼涼的,南舒明知道他是在講事實,可心裏還是覺得他是在嘲諷。

南舒沒理他夾槍帶棒的話,再問:“有符合條件的沒?”

他摸出一根煙來點上,“有,三個——你要知道能和警察鬧這種矛盾的,反而技術工種的人可能性更大,三個這麽小的數字,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現在他們正在調查那三人的背景,等到九點以後再去把人請來。”

陸以恒的“請”字咬得很重,這會兒南舒肯定他的確是在嘲諷了。

終於吃幹淨了,陸以恒遞出一張紙,她非常自然地接過擦了擦嘴。

繚繞的煙霧裏,他卻看得清楚她眼底淡淡的青灰色。她今天沒化妝,為了工作長發也綰著,整個人沒了明豔,隻剩下幹淨和略微的疲態。可不知怎麽的,就是這樣樸素的打扮,陸以恒卻也覺得她這張臉很對自己的口味。

分明熬了一整夜,但卻還是很好看。

“怎麽了?”看到他的眼神已經凝聚在自己的臉上,南舒微微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又瞥了眼車窗——自己嘴邊擦幹淨了啊,怎麽就值得他這麽直勾勾地盯著了?

“你……沒吃早飯?”她遲疑著開口,心裏有點懊惱。剛才隻顧著自己吃了,倒也沒問他是不是沒吃早飯。到底是有點失禮了。

陸以恒聞言拉起手刹,發動車子,“沒有。”

一時之間,南舒沒明白他到底是說自己吃了還是沒吃。中文,真是博大精深啊。她默默地想。

早高峰來臨。車流越來越緩慢地往前挪動著。陸以恒就這樣出乎意料地、耐心地從城市這一頭的殯儀館往那一頭的市局開去,一路上南舒也百無聊賴地看著車窗外的人群。

大多數上班族都行色匆匆,穿著高跟鞋的女白領拎著大包氣勢洶洶地從一天的開始就精致著,習慣了通宵和加班的宅男工程師、程序員們戴著大大的眼鏡,滿臉頹喪,背著書包的學生們手上拿著早餐青春洋溢。

幾乎沒有人肯在這快節奏的生活裏停下自己的腳步。

倏忽,南舒叫住了他。

“陸以恒,”她的聲音很冷靜,但莫名的,陸以恒卻聽出了一絲的慌張,“你看那是什麽?”

陸以恒聞言握著方向盤側身,往她指的地方看去。

那是在廣場上擠得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們都仰著頭,或好奇,或緊張地抬起頭看著什麽。在這個清晨,實在太不同尋常了。

按道理,應該不會有人在上班途中浪費寶貴的時間才對。

他再定睛一看,發現他們視線的焦點正是眼前這棟百貨商場的頂樓。

陸以恒心中隻覺得大事不好,黑眸驟然緊緊一縮。

“打電話回刑偵隊!”他厲聲吩咐。

可下一秒,事情就已經沒有了轉機。

“啊!!”

周圍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聲。

一個黑點從百貨商場的最高處搖搖晃晃地墜落,在空中劃出一道淒絕的弧線。

眾人尖叫著閃躲,朝著黑點正要砸下的方位急忙退避開來。

“嘭。”

一聲沉重的悶響在空氣中回**著。

“死人啦!”人群有圍觀的大媽扯著嗓子大叫,“快叫警察啊!”

陸以恒一個急刹,兩人同時扯開了安全帶,往車下衝去。身後的司機看到前麵的SUV突然停下,探出頭來正要國罵一句,卻見前麵那個從氣質到神態都極為冷酷肅殺的男人不耐煩地掏出一本證件,嗬斥道:“警察辦案,別廢話!”

司機縮回頭去,一個哆嗦,正準備開車溜走,卻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在說:“有人跳樓了。”

他朝人群聚集地看去,隻看見剛才的那個男人帶著女人一路撥開了人群。在他們人為製造出來的間隙間,司機猛然發現了一地鮮紅。

他抖了抖,然後看見了一個躺在地上的人。

是個死人,而且還是個不甘心的、睜著眼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