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次畫像

刑偵隊會議室裏坐滿了人,不僅有參與這次案件調查的刑警,還有隔壁來晃**看看這傳說中頗有能耐的江城空降兵英姿的掃黃經偵隊,當然也有來一窺特聘美女側寫師南舒真容的其他支隊警察。

比起之前那些瑣碎的小案,這種一經爆出就容易引起騷亂的大案還是更加能看出辦案人員的水平,何況現在汀市刑偵隊的當家的不在,這支隊幾乎靠江市來的那位一力支撐。

“壓力有點大啊……”田原壓著嗓子,偷偷跟坐在一邊的紀塵說。圍著桌子坐的這一圈都是刑偵隊的,然而靠近門的,遠離桌子的位置卻有幾個其他支隊的人。

紀塵橫了他一眼,語氣小鄙夷,“別看了,別給我們隊丟臉。”

田原訕訕收回眼神。

劉潛不在,陸以恒自然而然地坐在主位上。他睥睨了一圈周圍,倨傲的神情裏看不出半分波動——就好像人家圍觀的不是他一樣。

“今天中午一點三十分,接到群眾報警來電稱汀市誠鑫商場突然有人墜樓,人直接砸在商場前坪的廣場上,當場死亡。經我們現場調查後得知,該名死者正是幾日前失蹤的許繼。隨後,在現場勘查的過程中,市局接到了不明人士打來的電話,聲稱對這起墜樓案件負責,並表示前一陣失蹤的其他三名市民李淑奇、郝紅、夏茗,都被他綁架。不明人士還表示,在不久後將會對他們三人‘行刑’,通過許繼的案子我們可以合理懷疑,這個行刑指的就是殺害。”

許繼的屍體照片被投映在大屏幕上,碩大的屍體照並沒有使房間裏的眾警察們變了顏色,盡管現場因為他的高墜傷而血跡斑斑,甚至還有迸裂的腦漿濺出來。

“我隊法醫屍檢報告表明:許繼的確是在生前墜樓,也就是說墜樓是他的直接死因。但值得注意的是許繼身上的傷痕不僅隻有高墜傷,還有比較新鮮的燙傷、捆綁傷以及銳器傷。燙傷分布較少,大多由直徑零點五厘米到一厘米的圓圈構成,根據形狀大小大致可以判斷是香煙的燙傷;而捆綁傷則集中在被害人的手腕、腳腕處,這些痕跡可以證明被害人在死前曾長時間被凶手用繩索捆綁囚禁,他嘴唇周圍殘留的膠帶痕跡亦可以證明該點;至於他身上的銳器傷,應該是由長度在十厘米到十五厘米間的小刀造成的,傷口不致命,錯綜分布在全身各處,淩亂而粗暴。

“另外,下午凶手主動打過來的電話已被證明是通過一個位於國外基站的無記名電話卡打來的,IP以及號主不可考。

“至於其餘失蹤三人,已經通過調取各路監控表明,他們和死者許繼一樣,都是在失蹤前收到了一條短信,然後便消失了。至此,我們已經可以推斷出,那條信息是他們消失甚至是被引誘至綁架地點的最主要原因。而我方辦案人員在通訊商的配合之下,調取了短信內容,發現發給四個受害人的短信內容完全相同。”

屏幕上分別顯示了四位受害者失蹤當天收到的信息。

是一張從人群中遠距離拍攝的照片。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是一個女人麵部朝下地躺在一灘血跡之中,鮮血在她的身體周圍四濺,詭異得像一朵正在盛開的花。照片下麵還附了一行字:你們會得到報應的。

“以上,就是這次五·零七特大綁架案的基本情況。”作案情陳述的警察終於介紹完了基本情況,他心驚膽戰地瞥了一眼十指交握,冷冷地坐在主位上的副隊長。

陸以恒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下麵,請我們汀市市刑偵支隊特聘側寫師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為大家提供一些思路,”他看向坐在他斜對麵的人,一貫清冷的臉上竟然柔和了一瞬,“南舒,你來說說。”

眾人的目光霎時間聚焦在南舒身上。

“謝謝陸隊。”南舒站起身來,點點頭,姿態矜貴。

如果不特意交代她是刑警隊特聘的技術人才,其他支隊都要以為這女人是在座誰的女朋友了。畢竟她清幽的氣質更像是一個學古典音樂的美人,而不是成天和凶殺強奸、血腥變態混在一起的刑偵人員。

南舒沒理睬他們那些打量的目光,緩緩地走到白板前,邊說邊寫:“凶手,男,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性格怯懦有禮,遵紀守法,好好先生一個。從事某種低端的技術工作,快遞員、修理工、工地工人,這些都有可能。”

眾人一驚:這凶手的畫像怎麽跟剛才案情描述之下,凶手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可是綁架了四個人,又殘忍地虐待並殺害了一個人,甚至還打電話到警局來挑釁的狂妄的亡命之徒啊!怎麽會是一個性格怯懦,遵紀守法的人?

紀塵點了點田原的胳膊,悄聲說:“每次我都不知道南舒姐是怎麽推斷出來的——可我知道,她說的肯定是對的。”

田原雖愛跟她抬杠,可說到這裏,也是冷笑了一聲,看著其他支隊圍觀人質疑的眼神,冷冷地說:“哼,就看著他們被打臉吧!”

“根據凶手在電話裏透露出的對警察的惡意和憤恨,凶手在近一年內應該曾與執法機構發生過某些摩擦,而且這種摩擦來源於他的家庭。是巨大的家庭變故導致他對警察群體的不信任,以及他性格的突變。

“從虐待手法來看,凶手對被害人是有著強烈的仇恨。而根據他電話時的措辭分析,我們可以得知他並不是一個完全公平公正中立的‘執法者’,相反,他對被害人的懲戒是由於自身巨大的仇恨。但這種仇恨又十分矛盾,具體體現在刀口淩亂,下手不夠果斷,有很多猶豫傷,輕微燙傷等等……最主要的還是……”南舒抬眼示意技術人員。

技術人員心領神會,立馬播放了一段錄音。

是凶手的來電。

錄音裏他的喘氣聲被人為地放大了,在寂靜的室內格外地突兀。

“一般來說,一個高智商的有組織殺人犯應該是一個極為冷靜沉著的人,在麵對執法者時狂妄乖戾的態度都十分自然,不會有這位凶手這樣不安、恐懼的表現。”

音頻拖到了最後。

“我要讓他們永生受著折磨!”凶手如是說。

南舒扯了扯嘴角,又繼續在白板上寫著:“與高智商精神變態不同,他的情感並非淡漠,在麵對他的‘佳作’時憤怒仍占主導,而不是得意和滿足。甚至我們可以聽到,他刻意隱藏著的,”音頻被反複播放著,技術處理下後續的聲音也驟然增大,凶手的語調不平穩,“發抖。”

是的,他在恐懼。

“綜上可以看出,凶手應該是心理學上的控製過度型人格。他們深信著‘如果我犯錯,就會被懲罰’這一人生信條,並謹小慎微地活著。直至在某日,被強大的外因所刺激,進而使內部控製崩潰時表現出的暴力更加極端。也就是那些看似非常殘忍的虐待傷。但在虐待之後,正常的生活活動之中,根植在他內心深處的怯懦因子會不斷地和他的暴戾因子作鬥爭,因此在與人交流時,盡管凶手極力克製自己的顫抖,但他的內心活動還是在我們技術人員的努力之下顯了形。

“基於以上的結論,我可以對之後的偵查方向提出幾個建議:第一,篩選近一年發生過的警民信任危機案件;第二,從中進一步篩選符合年齡、職業、單身條件的男性,並從他們的家庭背景下手,查找遭遇過重大家庭變故的人。”南舒的眼神亮了亮,“我相信那個凶手,一定就在他們之中。”

場麵又陷入了嘩然之中。

如果說剛才眾人還覺得南舒的畫像有不對勁的地方,那麽此時此刻隻覺得南舒的推斷是一環扣著一環,很難讓人不去相信。隻是傳統刑偵……

刑偵支隊有膽量將所有希望都壓在現在並不被看好的犯罪心理學上麽?以三條人命為代價。前來圍觀的人悄悄打量著坐在主位上的那一位。

隻見他氣定神閑,還是一副慵懶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什麽驚訝或者是抵抗的情緒波動。

陸以恒的手指輕輕敲著桌子,一聲又一聲,富有節奏感。

頃刻,他不著痕跡地看了南舒一眼,然後站起來走到白板前,從她手中抽出馬克筆。他的手掌很大,從這個角度來看,就像是他悄悄握住了自己的手。南舒隻覺得自己整個右手都被籠罩在他手掌的炙熱之下,一如那一天在西郊的夜晚,他握住了她的手,說:“這裏不方便走路。”

南舒心跳得很快,周圍這個人的體溫又太高,僅僅隻是離她幾十厘米而已,她卻仿佛被人緊貼了肌膚一樣的不適。她隻能匆匆撤了手,垂著頭,快步地走回位置上。

陸以恒似乎笑了一聲。

好像在嘲笑她的過激反應。可南舒還是覺得麵皮發熱。

他的食指和拇指捏著筆,“我再來補充幾點。”他寫下“高樓犯罪”四字。

“作為一個將報私仇,稱之‘行刑’的凶手,為什麽他最後選擇了把受害者推下去這種轟動的方式,而不是悄無聲息地處理掉他?”

“讓第一個受害者以如此矚目的方式出現在警方的視野之中,難道他就不害怕這會影響到他下一次作案?分明相對會留下監控錄像的高樓作案來說,投毒、刺殺、溺死或者機械性窒息致死都要更加方便安全得多。”

陸以恒又寫下“儀式”二字,說:“隻能說凶手采取這樣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方法是有原因的。就是他認為,墜亡是符合儀式的。符合什麽儀式?當然是他心中受害者應該死去的方式,這就是他冒險的原因。”

他合上了筆蓋,語氣不羈,“他帶著三個活人,盡管受害者都被捆綁著,但不論怎麽說行動都會不便。既然他下一次仍然會選擇高樓作案,而且已經預告了他會當眾謀殺那三位被綁架者,那麽他的落腳點一定就會選在一幢高樓天台下的樓層。隻有這樣才是最符合凶手的犯罪邏輯的。”

陸以恒抬手指了指懸掛在一旁的地圖,“把汀市裏所有的高樓裏都給我翻出來,一棟一棟去查最近有沒有新租出去的靠近頂樓的房間,租客信息是否符合南舒對他作的畫像。

“還有,盡管短信上照片的像素並不清晰,但是我要你們盡可能地查出照片裏這個死亡的女人是誰——這或許就是這次案件的偵破關鍵。”

他說的這些,之前南舒都沒能想到。剛她專心致誌聽著陸以恒分析的時候還沒發覺,可此刻當她從他揪出的這一縮小搜索範圍至關重要的線索抽離時。南舒恍然間抬頭,正撞上陸以恒似笑非笑的神情。

怎麽感覺……他現在滿臉都寫著“求表揚”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