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生病
我暈暈呼呼地聽他們爭論著,萍萍學姐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香水味,而我靜靜地發著冷氣,隻因為旁邊坐的是李清。
我是真的病了,怎麽沒人相信?難道是我平時撒謊太多?看來《狼來了》這個故事不無道理。
我身上熱得難受,呼出的氣都燙著自己的臉。
車子過了一個街區又一個街區,紅綠燈閃爍著,然後道路變得空曠——已經到了郊外了。
“到了。”老狼學長指揮著司機,“就停這裏,好的,開票哦……”
萍萍學姐先下車,我頭重腳輕地跟著,好象走在棉花上一樣。
“小心!”李清忽然拉住我。
我差點兒踩到水溝裏去了。
“你……”他抓著我的胳膊,不容我反抗,手已經放在我的額頭上,“這麽燙,你發燒……”
我想要掙開他,但是沒一點力氣。
萍萍學姐才知道事情的嚴重:“啊,真的病了?昨天還好好的……”
“我早說我病了,是你不信嘛……”我迷糊地,“就是昨天淋雨了……”
“哎,李清說他昨天忘了把傘在實驗室啊。”老狼學長指出我的漏洞,“你沒拿?”
我清醒了片刻,矢口否認:“昨天我走的時候,沒有傘。”
我可以感覺到抓著我胳膊的手有一點點鬆動,滿是失望。
“說謊話的死丫頭!你病死算了!”老狼學長大怒,“李清昨天回來的時候,跟落湯雞似的,像他這麽嚴謹的家夥,怎麽可能走到樓門口,看到下雨都不回去拿傘?你這白癡!不知道他是專門留給你的嗎?”
我已經迷糊了,說不出話來。
“李清,這樣的臭丫頭,你對她這麽好幹嗎?”老狼學長氣憤地把我拉到一邊,“你不要管她了,MD!”
“不行,得帶她去醫院。”李清說。
他脫下外套給我披上。我是很冷,但是我不要他的外套。
“你不要管我!”我用盡力氣叫喊,“你們都不要管我!”
他們三個怔怔地看著我。
我埋頭向上山的路衝去。
“我不是要躲開他們,不是。”我自己對自己說,“老板叫我來爬山的……我是要去爬山的……”
“你發什麽瘋!”李清一把拖住我,“趕緊跟我上醫院去!”
“我不要,我不要!你放手!”我掙紮著。
生病的時候,人會比較脆弱。我呢,則比較歇斯底裏。我沒想到李清這竹竿的力氣這麽大,我居然掙不脫他。
“你放手!你放手!”我所有的力氣都用在手上,拚命要扳開他的手指,而我的腳卻一陣陣的發軟。
李清忽然打橫抱起了我:“不要再鬧了!”他第一次這麽大聲對我說話。
我隻是一愣,一輛出租車停在我們麵前,車門開了,他又把我放下了,放在後座上。
“第一醫院。”他對司機說。
我後來都沒有再說話。
我盯著吊瓶,看藥水一滴滴的墜下來,在那麽小的空間裏,濺不起水花。
李清默默地看著我,我可以感覺到,雖然現在我的腦子一片糊塗。
我隻感到我手上的血管一跳一跳的疼——是的,它是在排斥那根針,我的血液排斥藥水。我的心在排斥外來的情感。所以心也一跳一跳的疼。
如果心不跳,那麽我是死人。可是如果心跳,又那麽疼。
如果沒有遇到李清,我的生活是安全而無味的。可是遇到了他,我的生活一塌糊塗。
李清還是什麽都沒說。
如果他開始唐僧,如果他質問我為什麽不用他的傘,如果他像以前一樣和我抬杠,也許我會好受一點。
當然,他不能那樣,這是醫院,不是實驗室或者食堂,也不是我可以大叫“非禮”的行政樓門口——但現在即使回到那些地方,大概他也什麽都不會說了。
藥水一滴一滴,看得我的眼睛好累好酸。可是我又不敢閉上,怕一合眼,淚水就會不爭氣地流下來。
我已不再哭了,自從三年前在圖書館的那一回,我真的不再哭了。
既然結局總是一樣的,我為什麽還要遇到一個人呢?
藥水終於滴完了。
結束了。
我讓李清扶我回寢室——因為我不想被他抱回去。
我想,我沒那麽嚴重,隻要大病一場,燒壞了腦袋,忘記一切就好了。
小潔看我的慘狀,也不好意思損我,安安分分地向李清道了謝——我才想起,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麵。
我蜷縮在**,習慣性地用被子蒙住頭。
我聽見小潔劈裏啪啦地敲鍵盤,大約是在聊天。
那聲音清脆的,有點像木炭在燃燒——難怪我這麽熱。
我這是到了火焰山了麽?不錯,劈裏啪啦的,是唐僧在撥他的念珠。
我依舊是猴子,我對唐僧說:“我不要再和你往前走了,太熱了!”
唐僧道:“這就退縮了,如何能到西天?”
我怒道:“我才不要去什麽西天!你這騙子,說那裏有多好,把我從五行山下騙了出來,結果四處是妖怪,不是上刀山就是下油鍋,姑奶奶我不幹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唐僧雙手合十,“西天自然是極樂世界,但極樂世界豈是你一個筋鬥就翻過去的?這途中自有千種苦難——啊,不好意思,學長我誇張了一點點,就是九九八十一難而已,其實說九九八十一難還是誇張了,最多就隻有一難……”
“我KAO!”我一拳向他打過去,但在離開他的鼻子0.01 公分的地方停住了,“你不要妖言惑眾了,姑奶奶我受了很多難了,在遇到你之前就受了不少難,見了你,又是闖紅燈,又是熬通宵,還被你耍了玩,現在已經病入膏肓,你還說隻有一難?信不信我一拳砸爛了你?”
“阿彌陀佛,你盡管打吧。”唐僧視死如歸,“學長我從來不騙人的,確實隻有一難。”
我猶豫了一下,撤回我的拳頭:“什麽難?你說,姑奶奶心情好,也許就饒了你!”
唐僧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是你的心魔……”
“KAO!”我拚命抑製住要把他打飛的衝動,“什麽玩意兒!你當是武俠小說啊?什麽心魔,還肺魔,肝魔呢!”
唐僧又念了句佛:“出家人——哦,不,是搞科學的人不打誑語,的確是心魔。小楠,你要一直陷在過去嗎?是想要你的過去把你壓死嗎?”
“笑話!”我尖聲冷笑,“姑奶奶我的過去,幹你什麽事?你憑什麽說我要被壓死?我練跆拳道的耶,力氣不見得比你小!”
“小楠,你想要幸福嗎?”唐僧忽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問。
我愣了愣:“廢話,白癡才不想幸福,要不是我想要幸福,怎麽就被你騙出了五行山了?”
“阿彌陀佛。”唐僧微笑地看著我,“西天的真經的確能讓你幸福,但是,你現在就好象一個裝滿了水的杯子,再也裝不下新的東西了,那樣,到了西天又有什麽用呢?”
我被弄瞢了,不知道怎麽接口。
“往西天去的路,的確就很多險阻,但要達到幸福,那是必須的,而且,險阻過去了,就不用再看了。”他一本正經地說下去,“所以險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己不肯放下那些痛苦的經曆,這就是你的心魔,也是你西行的唯一障礙。”
我證怔的。
火焰山耀眼的陽光,唐僧身上一圈佛光。
“你現在要把那個杯子倒空嗎?”他問。
“我……”
我要把杯子倒空嗎?
我要的,我當然要,如果可以幸福!
但是真的可以幸福嗎?現在不會太晚嗎?
“當然不會晚!”小潔說,“那個人已經等了你三年了,再多等你幾天不會怎麽樣的。”
“是嗎?”我很沒信心地。
“記住你要和他說什麽了嗎?”小潔看著我。
“啊……”汗,就是說我喜歡他嘛,真是的,非要我練習一遍嗎?
小潔看我的窘樣,笑了。
“損友!你還笑!”我撲過去掐她。
小潔咯咯笑著躲開了:“小楠,你現在的樣子比較可愛哦!”
“哎?你這叫什麽話?”我紅了臉,“難道我平常都很難看嗎?”
小潔歪著頭:“是哦,都很難看——那個唐僧說得沒錯哎,你老是一張撲克臉死魚眼,都不會笑!喂,等一下見到他,一定要笑哦!”
“知道啦!”
可是小潔說錯了。現在已經太晚了。
我到實驗室去找李清,他不在。
“小楠你好了啊?”萍萍學姐是聽風辨位,不用看,也知道是我來了。
“恩。”我心不在焉地應著,尋思著怎麽開口問李清的去向。
“你幹嗎神不受舍的?”老狼學長正在找東西,把一張桌子搞得像垃圾堆。
“我哪有。”我胡亂說道,“其他人呢?”
老狼學長從垃圾後麵探出頭來:“其他人?死丫頭,你不要裝了,你怕李清再找你啊?放心,他不在,昨天去上海簽證去了——他以後也不會找你了,人家要回德國去了。”
“啊?”我好象被高壓電擊中,中樞神經係統和周圍神經係統同時短路,隻有僅剩的幾個體細胞還在對這一刺激作出反應,“他……他怎麽突然要回德國?”
“遭受失戀打擊啊。”老狼學長說,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你這個潑婦,又要自由了!”
我呆呆地站著,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