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來日方長

“你不要逗她了!”萍萍學姐道,“壞人姻緣要牽三代豬的!你看把小楠臉都嚇白了。”

“說什麽呢!”我強迫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比較正常,“和我有什麽關係?這唐僧走了,正好!”

萍萍學姐重重地將手裏的量筒往實驗台上一放,轉身瞪著我:“你這死丫頭,到這時候還嘴硬!你真的想做女博士?承認一下你喜歡他,會死嗎?”

“什麽承認?”我的壞毛病不知不覺就發作了,“我不喜歡他,幹嗎要說我喜歡啊?毛病啊!”

萍萍學姐和老狼學長都瞪著我——我以為他們是瞪著我,其實他們是瞪著我背後的門,我不知道那門已經開了,而李清已經站在我身後了。

“我討厭死他了!”我說,“他走了才好!”

我不顧後果地說出了這句話,然後,聽見李清很平靜的聲音:“你好啊,生醫係的潑辣學妹?你很有精神的樣子嘛!”

這下我不僅是神經係統失靈了,連體細胞也不會反應了。

“啊……哈,李清啊……”老狼學長來圓場,“你簽證順利嗎?”

“恩,順利。”李清走到他自己的桌子跟前,把一個大塑料袋放到桌上,“我剛剛看到西瓜上市了呢,大家來吃啊。”

老狼學長和萍萍學姐急忙找麵巾紙和水果刀,而我,像個標本似的站著。李清把西瓜從塑料袋裏拿出來,然後一樣轉頭,有意無意地看了我一眼——那個目光,和他輕鬆的語氣完全不同。我不知道要怎麽形容,不是生氣,不是失望,不是傷痛——是什麽也沒有。

他的杯子是空的。

我的杯子呢?好象還是滿的。我怎麽就沒勇氣把這杯子倒空?怎麽剛才說了那麽混帳的話?這下是完蛋了!

“對了——”李清無意地提到,“我一個建築係的朋友說要給我開告別派對,就今天晚上,把大家都叫上吧。”

“好啊,好啊!”老狼學長滿臉都是西瓜汁,“我來通知他們。在哪裏啊?”

“建築係專用教學樓,晚上七點。”李清說,然後他看向我,“你會來吧?”

我怎麽會去?

我才不要去!

到那裏去見到李清,我又不知道要說什麽。要和他再見了,真的再見了——不,也許不會見了。

我在校園裏遊**。

在四月裏,難得有這麽晴朗的夜晚。

在幾場大雨之後,空氣微微濕潤,天空那麽黑,盲人一樣的,但稀疏的星星,寂寥地掛著,好象整個天幕是一隻剛哭過的眼睛,朦朧的,看不清世界。

我呼吸著這帶著淚水的鹹味的夜霧,寂靜神秘。

我莫名其妙。

我感到孤獨。

我感到後悔。

然後,我發現我已經走到圖書館門前了,身邊就是那些灌木。

我正站在被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拋棄的地方。同時,我也站在我和李清幾乎就可以走到一起,卻立刻翻臉的地方。

我好討厭這個地方——那些墨綠色的樹影,高低錯落,那教學樓古老的牆壁爬滿了常青藤,那樓上自修室裏溫暖的油黃色燈光,燈下有多少正一起溫書的情侶?

我討厭這個地方。

我討厭我自己。

李清他就要走了,而我連見他的勇氣都沒有。

如果要用一句話形容我現在的心情,那就是——“曾經有一段真摯的感情放在我的麵前……”

我真後悔,真的。

我的眼睛很痛,我的鼻子很酸——我很想哭。

我已經發過誓不哭了,隻是眼淚,不聽話,不爭氣……

我就站著,扶著路燈杆,濕潤的夜空就是我哭泣的眼睛。

我其實一點也不堅強,我其實也不想對哪個人都那麽凶,我其實也好害怕孤獨,我其實也好想有人理解——可是,我把自己埋在五行山下,靈魂再尖叫,也不會有人聽見。即使佛祖慈悲,派了一個唐僧來給我,我都不會好好珍惜,結果失去了,追悔莫及。

我想我是活該的。

活該的……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聽見一陣鈴聲——是下自修的鈴,這麽說,已經十點了。

樓上亮著燈的教室有一陣**——大家正收拾書包,馬上就會出來了。

我不能讓別人看到我這個樣子!我用袖子擦著眼睛。

哎,可是袖子怎麽能擦幹淨?反而擦的我眼睛生疼,更加想哭了。

我努力一直著這種衝動,以致呼吸都困難。

“用這個擦。”旁邊遞上來一快手帕——這時代,已經很少人用手帕了。

是李清。

“袖子不幹淨哦,生醫係的潑辣學妹。”他笑著說。

這個混蛋,怎麽在這個時候出現?害我……

我怔怔的,肩膀起伏,死命咬著嘴唇,每一次呼吸,都讓我的喉嚨好痛。

李清目光柔和:“你還沒哭夠啊?我看你已經哭了很久了……唔,這個,要哭就哭個痛快吧,否則將來會後悔的。”

是嗎?會後悔嗎?我已經做了太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了。

我放棄和眼淚作戰。

李清借給我手帕。

然後,他借給我襯衫,借給我手臂和肩膀。

俗話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但是我向李清借的幾樣東西並沒有全還。

手帕和襯衫,洗過以後當然還給他了,而另外的,就……

反正我就是不還了,因為不還,所以就擁有,因為擁有,所以不用再借了。

“哎,這個襯衫都沒有洗幹淨哎——”李清指著襯衫前襟上一塊塊黑色的印記,“你的眼淚難道有腐蝕性嗎?”

“啊?那個?”我湊過去看了看,“是美寶蓮的防水睫毛膏啊,所以洗不掉了。”

“不是吧?”他誇張地,“你哭都能哭掉,怎麽會洗不掉呢?看來還是要學長我教你洗才行。”

“我是比較笨嘛。”我說,“而且我很討厭洗衣服的。見諒哦。”

“嗬嗬,我原來也不會,在德國要自己照顧自己嘛。”他得意的。

但是德國卻讓我有些不自在:“你……去了還回來嗎?我聽說那邊的老板挖角你……”

“當然回來啦。”他笑著,“你語言能力這麽差,我可不能指望你到德國來找我。”

“哎?”

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樣的話。

我們至今也沒說過“喜歡”,但是誰能說“不喜歡”呢?

他的話讓我的臉很熱。

有一種現象叫“熱脹冷縮”,但在我的臉上卻不是這樣的。我的一些肌肉不由自主地收縮,綜合起來的表現,就是我笑了。

李清看著我,說:“你還是笑的時候比較好看。”

是,是那個讓我笑的人,使我比較好看。

半個月後,李清去德國。

臨走的時候他對我說:“小楠,你還是不要學會洗衣服了。”

“為什麽?”我莫名其妙。

“因為——”他輕輕地在我耳邊說,“我們是因為你那件弄髒的衣服才可以成為朋友的。”

啊,天啊,他還記得我那件糗事?

真是的!

我本來想撲上去,給他一計直拳。但是,算了吧,他都要走了呢。

反正我已經和這個唐僧一起踏上了西天取經的漫漫長路,有十萬八千裏那麽長,我會有很多的時間和他慢慢算帳。

君子報仇,多少年也不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