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停電

萍萍學姐和老狼學長依舊在實驗室裏散布著“桃色恐怖”,但我的冷麵已經刀槍不入了。

聖誕過後是元旦,元旦過後是期末考試,我在教學樓裏自修,可以遠遠地躲開李清。

寒假前,我隻見過他一次——他作為助教來給本科生監考。

大概也隻和他說過一次話,就是考試中他提醒我不要忘記寫姓名學號。

那場考試我發揮得很好,有點害怕考完了會遇到他,所以還提前交卷了。

那一天太平無事。

然後放寒假,過春節,小潔已經和我和好了,打電話祝我春節快樂。

“你也快樂。”我說。

我們很默契,沒有提起李清的事。

再然後,準時回學校報到,收拾東西,領書,開始新的學期。

新學生會主席上台,照舊請我做事,被我罵。

新學弟進實驗室,照舊配錯試劑,所幸是在實驗室被發現的,所以在實驗室挨罵。

體育係的家夥吃飯照舊瘋狂,而我的黑衣服很多。

紅綠燈照舊閃爍,手機照舊沒電。

心情照舊——是好還是壞?大概隻是回到我遇到李清以前的狀況。

現在不常遇到他了。

“哎,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搞不懂。”萍萍學姐老氣橫秋,“現在實驗室都好安靜啊。”

我專心地做實驗,充耳不聞。

“喂,小楠,我和你說話呢!”她叫我,“你到底要鬧到什麽時候?”

我還是不理她,看了看試劑表,去取10毫升酒精。

李清開門進來了,看到我,說:“手錯了——移液管的操作錯了。”

我低頭,果然錯了。

李清放下書,又出去了。

我默默改正自己的操作。

萍萍學姐看看我,又看看門:“哎,你們是我和老狼的催化劑呢,怎麽搞的,啊?小楠?”

10毫升酒精緩緩地流入錐形瓶中,冰涼的感覺。

“催化劑本身是不參加反應的。”我冷冷的說。

萍萍學姐愣了一下,幹笑了兩聲:“隨便你。”

當然是隨便我。

今年春天又濕又冷,而老板的興致卻很好。“大家去爬山。”他說。

我不想去。

“李清他不去。”老狼學長善解人意地說,“他昨天就被老板派出去做事了,回不來的。”

“哦。”我的心知道我在說謊,但我還是說謊,“我是因為忙,有一門課要提前考試。”

“那個容易。”老狼學長混日子一流,“你今天在實驗室啃個通宵,就完成了。”

這是什麽鬼主意!

我其實討厭通宵——有礙美容是一個方麵,實驗室很恐怖是一個方麵,其實,要在寂靜中抵製胡思亂想才是件可怕的事。

好在《分子生物學》這本書非常催眠,我不用胡思亂想,就昏昏欲睡了。

手機把我吵醒,聽見外麵風雨大作。

“喂,小楠,是我啊!”那頭是小潔。

“什麽事?”我邊聽電話邊去關實驗室的窗戶。

“你在什麽地方啊?”她問。

“實驗室,幹嗎?”

“啊,那就算了,我沒帶雨傘,想你幫我從寢室拿一把過來。”

“嗬嗬,我在實驗室通宵呢,也沒帶傘,看來想回去都不行了。”我說,“你也隻好通宵了。”

“是啊。”她無奈地,“還好我們實驗室人多,不怎麽可怕,你就慘了,和屍體隻有一牆之隔哦。”

“謝謝關心。”我說,“我倒是不怕屍體的呢。”

我們又聊了幾句,想起手機費昂貴,就再見了。

我一個人對著《分子生物學》的書,好困。

這個時候,看外麵搖曳的樹影,仿佛遊戲片頭動畫中魔女要出來的樣子,隻可惜沒有蝙蝠了,但是閃電倒是恰到好處的打了下來,撕裂什麽東西似的,那麽用力——

哎呀,真的撕裂東西了。

停電了!

我僵直地立在窗口——停電了!

對麵醫科實驗樓裏有幾位學長發出變態的叫聲。我看見那邊有一點點的亮光,大概是哪個實驗室點了蠟燭。

我們實驗室沒有蠟燭。

讓我覺得無比安全的黑暗,在這個時候有一點點恐怖——當然,我是不害怕鬼的,像我這樣殘害了無數果蠅和老鼠的女生才不會害怕鬼魂報應。

隻是這陰冷的黑暗,還有窗戶縫裏飄進來的風,濕的,讓人不自覺的感到有點毛骨悚然。

我想打個電話給小潔,但是怕她笑話我。

“算了。”我對自己說,“反正沒電,看不了書,沒雨傘回不去,不如睡覺好了。”

我摸索著,回到桌子邊,坐下,頭枕在手臂上,臉衝下,埋在臂彎裏。

一絲絲淡淡的酒精的味道,一絲絲淡淡的乙醚的味道。有一點點甜,但是熏人,使我頭暈。

我看到李清。

他拿著我的報告,說:“不可以編造數據的!”

他捧著一堆儀器,說:“我幫你配試劑!”

他拿著移液管,說:“你的操作不對哦,應該是這樣的……”

他指著我的實驗記錄,說:“這是錯別字哎!”

…………………………

我自己在猶豫著,他卻笑:“你在做什麽啊,生醫係的潑辣學妹?”

他的背後是一片耀眼的陽光。

好亮!

“你在做什麽?”

我一驚而醒——已經來電了,李清的背後是一片白花花的燈光。

而我的表情在這燈光中凍結——他,他不是在外地麽?

“複習。”我冷冷的回答。

“哦……我……看見這裏亮著燈,以為有人忘記關了,所以……”他似乎沒話找話說。

我的眼睛緊緊盯著書上的那些符號,背上卻好象長出刺來。

“呃,你……”他結結巴巴地問,“通宵嗎?”

我的腦袋裏飛快地轉過許多種回答方案——不,不能說我通宵,那樣他也許會留下來,也許不會,可如果他留下來,我的冷麵能維持多久?

我始終沒有回答。

他歎了口氣:“我先走了。記得關燈。”

“再見。”

門“哐”的一聲關上了,震動,連帶的,窗戶也響了一下。

我的心也劇烈地一跳。

現在的時間是淩晨一點。這麽說,李清已經完成老板的任務回來了,也就是說,明天他會和大家去登山?或者說明白一點——我明天要和他一起去?

不!我才不要去!

我知道他每次都欲言又止,我不要給他機會再來擾亂我!

不,決不!

我想我必須離開實驗室,省得明天早上大家都來了,我就不好推托了。

我迅速地把書和本子收拾起來,後來發現這樣做很傻,因為我沒有雨傘,必須冒雨衝回去,根本就不能帶其他東西。

我看看窗外——大雨傾盆,但是我別無選擇,逃避是我唯一可以用來保護自己的辦法。

我下定決心,義無返顧地走向門口。

然後,我停住了。

門口有一把傘。

深藍色格子傘。我當然認識,這是李清的傘,還是濕的,說明是剛才他撐來實驗室,又放在這裏的。

他剛才似乎還拿著行李,那麽他是從車站直接來實驗室的?那麽說,他沒有其他的傘了?

我再次看向窗外——好大的雨!李清他就這麽回去了?把傘留下了?

我的手已經要觸到傘柄了,但好象觸電一樣,迅速地收了回來:不,我不能用他的傘!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

我把右手握成了拳頭,插在口袋裏,左手去關燈。

啪,世界歸於黑暗。

我再也看不見那把傘了。

我在大暴雨中走回寢室,渾身濕透,冷得打顫。

在狂暴的黑暗中,那些被我晾起來的衣服,好象一個個的妖精,有哭有笑。

我把頭藏進被子裏去——我就是那被扔下天庭的猴子,在五行山下。我想我是安全的。拒絕唐僧,拒絕西行,拒絕那該死的佛法真諦——簡單的生活,安全的生活。

萍萍學姐的電話把我吵醒:“喂,幾點了?你還在睡覺?”

我頭暈暈的,大概是感冒了:“啊?我不去爬山啦!”

“不行!”萍萍學姐厲聲道,“老板聽說你遲到已經憤怒了,現在就等你了,快給我出來!”

“我不想去嘛。”我耍賴地,“我……我病了……”

“不要給我亂找理由!”萍萍學姐警告,“我在你公寓樓下,你不下來我就上去揪你了!”

“啊……”

我都來不及擋她,她已經砸開了我的大門:“快,你想老板氣死嗎?”

“哦……”

我還想磨蹭的,可是她監視著我。

二十分鍾後,她已經強行把我拖到了校門口。

“別人都走了,看,還是我們好心等你。”她說。

是,好心等我的人——萍萍學姐,老狼學長,還有——

李清。他的眼睛清澈的,好象雨後的天空。

“我不想去爬山啦。”我徒勞地反抗,還是被他們塞進出租車裏。老狼學長坐在前麵,萍萍學姐,我,李清坐在後麵。

“昨天都說好了,你翻臉比翻書還快!”老狼學長罵,“MD,害我被老板罵,說我沒通知你,真是冤枉!”

“我病了嘛。”

“胡說八道!”萍萍學姐怒喝,“你這古怪的丫頭,我都受夠了你了,偏偏有人就是自討苦吃!真是,現在的年輕人!”

“哎,哎,哎!”老狼學長回過頭來,“你少說兩句,壞人因緣要牽三代豬的!”

“我現在牽的不知道是什麽!”萍萍學姐嘴巴是不饒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