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我忍你很久了!

◆1◆

初中那會兒,潘潘最大的失利,就是落選大隊長。她戴上兩道杠成為中隊長時,就是她青春的暗黑時刻。她差點哭了,底下的人一頭霧水。

大學時代,女大十八變,潘潘長開了,成為絕對的美女,身高也過了一米七。這個女孩由內而外,基本無懈可擊。她的思想品德也學得不錯,是個很乖很優秀的孩子,也是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潘潘端莊但不虛偽,落落大方,也會把握分寸。她很聽爸媽的話,但遇事也會結合自己的判斷。潘潘的性格過於文靜,進而寡於言談,是個比較文靜的優秀女孩,她出場甚至會自帶濾鏡,四平八穩地行走在青春裏。

畢業後潘潘去了銀行工作,從基層的櫃員開始做起,陸續做到了對公的客戶經理,這是多麽積極向上的人生啊。早年我去潘潘工作的櫃台辦過一張卡,她保持著職業的禮貌,也夾雜著青春的氣息。她點到為止,沒說太多廢話,但也不至於冷漠。她辦業務的速度不算快,但特別穩妥,一切都那麽得體。她好像是一份標準答案,無聊但準確,快速且從容。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給我打來了電話。那時,我們已經將近一年沒有聯絡了,好像上一次有交集,還是別人群發的“新年快樂”。她和我寒暄了片刻,說得我暈頭轉向的,直到她終於問出了那句:“你買保險了嗎?”

那一刻,重金屬搖滾樂的經典副歌部分,在我腦海裏陡然響起,嗡嗡作響!她的問題搞得我措手不及,甚至後麵她描述的種種福利,我都自動地換成了忙音。

我對保險從業者沒有任何偏見,隻是好奇這些年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2◆

銀行櫃員的工作還是挺枯燥的,強度也不低。在各種表格、數據、單子、算法之下,指尖飛舞,頭腦緊繃。遇見溝通不暢的老大爺以及內心敏感的老太太,還容易發生輕微爭執,導致自己被稀裏糊塗教育一番。不過,潘潘基本能麵對,她有時就像通了人情味的AI。

逢年過節是潘潘收獲誇獎的時刻。那種底線很高的穩定的勝利,是上一代人迷戀的東西,也是他們潛移默化想給我們灌輸的思想。“鐵飯碗”這個詞不存在後,“穩定工作”這個詞就接棒了。

一輩子不會下崗,貌似就是這輩子的勝利。

“哎喲,瞧瞧人家潘潘,再瞧瞧你!”

“啊呀,潘潘可真棒,在銀行多好啊,不僅穩定還賺得多。”

“潘潘真有出息,小時候學習就好。”

潘潘聽著自然也是高興的,但多年也習慣了,不會感到興奮。

春晚前,體育頻道播放著極限運動的內容,潘潘的眼睛停留了一會兒,她覺得很酷,她想起了大學時代自己認識的一個朋友。

那是潘潘短暫喜歡過的男生,也是她青春的野蠻片刻。

男生是個有文身的開摩托車的帥哥,學習也挺不錯的。他是個聰明的叛逆少年,周末會去攀岩,有三天住在宿舍裏,另外四天用來享受生活。他半年才回趟家,感覺像是流浪漢,實則是自由的人生冒險家。潘潘很關注這個男孩,家人得知後大驚失色,讓她趕緊懸崖勒馬。潘潘隻得克製自己的情感,後來他們也真的沒有發生什麽。

她好像優秀慣了,在自我管理方麵的效率很高,誤差很小。

但是內心是否動**,是否留下了痕跡,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其實隻是一個短暫的青春記憶,後麵或許還有很多碎片,堆積在了潘潘漫長的青春裏。

細數下來可能是去北京西山鬼見愁山頂,去露營看星空,等太陽升起;可能是看一場爆笑的通俗話劇;可能是要不要穿黑絲,在端莊的局麵裏,帶著一絲性感出席。

潘潘很聽勸,那些隻要是稍微“不正確”的事,她都不做。所以,她不能違反校紀,不能太晚回家,更不能有一絲擦邊的嫌疑。

人生的對錯好壞,到底是否有標準答案?又到底是誰說了算?

高考的卷子統一,答案自然也需要統一的說法,但人生壓根兒沒卷子,撞見的各種問題,很多都是我們一生遇到的那個唯一的問題,所以曾堅信的那份“標準答案”,又是否真的有意義?但願我們能活成一首奇怪的詩,而不要活成一篇通用的稿。

好像在潘潘的成長過程中,大家都默認了她事事都會做得很正確,也默認她內心不會有什麽波瀾。但真實的想法其實隻有她自己知道,這樣的日子已經讓她開始感到煩躁了。似乎要說:生活!我忍你很久了!

潘潘沒有明確的興趣愛好,當年更多的是沉浸在數理化裏。她的語言表達沒有什麽魅力,也並不風趣。她甚至擔心,一些玩笑開大了,是不是就成了冒犯和惡臭。她沒有經曆過那種瘋狂的青春。

畢業後,潘潘在公認的很好的單位裏,麵對著日常合理的艱辛,履行著基本法定的作息。她沒有什麽立場去矯情,旁人也一定判斷她過著很好的生活。但潘潘開始慢慢變得更沉默寡言,其實本質上就是壓抑。那是一種多年累積的性情的壓抑。

年少不瘋狂,長大很平淡,中年就容易失控?

碰見破口大罵的客戶,領導來一句:“潘潘,沒事,這些東西別人不理解,我相信你一定理解!”

她偶有崩潰,也在午休透氣的時候深度思考。她好像開始不再喜歡自己,思考著這一切是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就在這樣的局麵下,潘潘成為一個很容易被煽動的人。就很像那種“容易上當的寶媽”,在某個間隙裏,就要重新定義自己人生的價值。那些網絡上叛逆的發言,那些成功學的**演講,甚至那個壞壞的男孩突然的挑逗,都可以精準撞進她靈魂最深的地方,排列組合,凝聚成一種態度。

去挑戰自己吧!去冒險吧!去跳出舒適區吧!去嚐試不同的人生吧!去做個超級的個體吧!每個月掙二十萬吧!去用新的邏輯過好人生,驚豔上一代吧!也包括——去賣保險吧!

終於,潘潘認識了新的朋友,聽到了新的世界,他們和體製裏的夥伴截然不同。好像那一刻,對錯已經不重要了,“新”是她多年壓抑之下的剛需。

那一天北京狂風暴雨,那一天領導發了脾氣,那一天新朋友舉杯歡聚,畫著大餅。後來,她把一輩子最瘋狂的冒險用在了這一次。她沒有和爸媽商量,沒有進行嚴謹的思考,她直接選擇了離職。事情發生後,家庭開始震**,鬧得雞犬不寧。大家都很費解,但已無法回頭。

所以,她是去賣保險了?

不是,她是從體製內離開,決定去做獨立的理財顧問!

《七月與安生》的故事裏,穩健的七月,最後成了瘋狂的安生。

年少恣意的安生,三十歲後,踏實地在家做飯等老公回來,為他點亮一盞燈。

我們的人生,隨著時光奔湧,會在不同狀態下切換。

所以,哪個是偽裝的你?哪個是真實的你?

那個是死到臨頭也堅定不移的你?那個最真實的自己出現了嗎?然後,他快樂嗎?

我們的生命會在時間的溪流下翻湧,在外界的打磨和內在的沉澱下,慢慢找到那個有關自己的最好版本。

◆3◆

我們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潘潘做選擇的時候,憑著一腔熱血,直接衝垮了自己幾十年的人設。但是,再經營這新版本的人生,則是一次漫漫修行。

這職位可以叫作獨立理財顧問,但具體的活兒確實得從賣保險開始。潘潘要卸下端莊,走進人情世故;潘潘要擊碎內向,學著侃侃而談;潘潘要接納別人怪異的眼光,要明白“別人家的孩子”已經急轉直下,讓世界失望。

她得接受被拉黑,她得學著被拒絕,她得習慣這些事會成為往後的日常。

後來,潘潘也沉浸到了“成功學”,並體會到了“失敗感”。在那種野蠻市場的浸泡下,她多少也有點迷失。她的朋友圈開始變得功利而怪異,她分享的文字,摻和了大量的雞湯。這是她大膽衝向的現實世界,不知道那時的她有沒有後悔過?

一切來不及了。人生沒有存檔,能存下的隻有經驗。三維空間裏,也沒有另一個人生版本。

她理財這事做了一些年,成功賣出了一些保險。

等再見到潘潘,是在《三十,而立》采訪的酒館裏。

我們也很像“神仙打架”。我微醺抒情,總想要挖掘一個人內心最脆弱的部分,或者那些鋒利脆弱的傷痛。她則是一杯白開水,難有特殊動人的反饋。後來,更感覺她要把事引導回人生規劃,並最終落給理財保險,才是關鍵。

我說:“你有故事嗎?”

她說:“你買保險嗎?”

我們後來都笑了,然後在淩晨幹杯,仿佛是一杯威士忌和一杯涼白開碰杯。我在盡力清醒,她在努力陶醉。

這是三十幾歲的潘潘做的一次不容易被理解的決定,也是對過往幾十年的徹底推翻。

冷靜地看這事,衝出舒適區是我們在職業規劃中經常聽到的詞,它的本質應該是在正確的大局上,做更有挑戰的事,而不應該是去完全不對的地方,難為自己。

如此判斷,潘潘這次應該是選錯了。今天的她,變得舉步維艱,特別難受,導致臉色都很難看。但是好像我們都忽略了,潘潘必須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選擇。

這任性的“選擇”才是最關鍵的!而流水線的產品不用選,跟著滾條走就好了。很多時候,我們也都是被推著走,沿途做該做的事,看該看的風景,壓根兒就沒有選過。

這是流水線產品的宿命,不是人生該有的旅程。

後來,她也想過回到體製內,但發現早已經沒有了位置。她也想過索性做個家庭婦女,但又無法接受那樣的自己。她被迫學習了很多知識,吸取了很多教訓,甚至強行改變了性格,努力保持住笑容。

為選擇負責任,是成人世界的基本邏輯。她有痛苦,但她並不後悔。在往前的路上,自然會有答案。

是否我們接納了平庸,所以也借此擁有了平穩的生活?

那些精彩的故事,好像總有一段情節是亂七八糟的。願你抽絲剝繭,渡過難關。

潘潘給二十二歲的自己留了字條。

“你是個乖孩子,但總有一天會變得叛逆。青春時沒折騰,最後長大了也會折騰的。所以,希望你早點變得更主動,努力去嚐試你願意做的所有事。早點推進,還有機會後悔。我現在就有點晚了。如果你看到了,希望你以我為教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