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你走之後
文/社那
收到周信的結婚請帖時,寧淇還在電視台裏忙著籌備新節目。
送喜帖過來的是她的高中同學韓藝。畢業多年,兩人已經很少見麵,寧淇從未想過自己與老同學再見麵的契機,竟是因為這場婚禮。
韓藝仍像高中那樣咋咋呼呼的性子。待兩人找到一家咖啡廳坐下,她便急匆匆地將喜帖從包裏掏出來摔在桌子上,“周信要結婚了,你知不知道?”
若是按照尋常的劇本來演,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寧淇本該瞬間怔住,或是幹脆拍桌而起,表達一下自己的震驚。
但是她沒有。
接過請帖,打開,然後用手輕輕撫過上麵的名字。寧淇隻是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然後漫不經心地問著:“日子定在哪天?”
“一月十八號。”韓藝飛快地答了一句,但很快又改口,“不,不對不對,是北京時間一月十七日。”
最後幾個字被她咬得很重。
從聽到這個消息直到此刻,寧淇終是愣了一下,手上的動作無意識地停住,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那天到底是什麽日子?尋常人一時之間可能無法說出答案,可是於寧淇而言,卻是她在青春年少之時最想回避的一天。
算不上什麽黃道吉日,也不是誰的紀念日,僅僅是個男人結婚的日子。那個男人曾說過他想在三十六歲之前結婚,便真的選擇在自己三十六歲生日那天舉行婚禮。
高中時,寧淇與周信都不相信這句話會成真,還笑著說過“等他結婚了,我們兩個也結婚”,直到多年後媒體鋪天蓋地,報道著“周傑倫即將與女友完婚”的消息。
周傑倫實現了他說過的那句話,周信與寧淇卻最終沒有兌現彼此的諾言。
初中時,寧淇對周傑倫還沒有那麽癡迷。雖然大街小巷都在放著這個著名歌手的歌曲,她卻始終沒有認真聽過那個人的歌,更想不通為什麽世上會有這麽多無知少女,喜歡那個咬字不清的年輕人。但是漸漸地,她發現癡迷著這個人的不僅僅是女孩子,還有同齡的男生們。
青春少女總是懷揣著對異性的好奇。初一初二的時候,寧淇還稚氣未脫,認為“愛情”這兩個字遙不可及。可是到了初三的時候,十五歲的少女就像是突然開了竅般,懵懂地迷戀起了班上最優秀的那個男孩子。
彼時還沒有“學霸”和“男神”這些稱呼,寧淇形容起自己憧憬的對象時,經常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最後隻能忍不住用雙手捂住發燙的臉頰,拒絕與別人討論這個話題。
現在回想起來,那朦朦朧朧的感情,其實與所謂的愛情無關。可是在尚且懵懂無知的時候,少女便自認那是喜歡了。她喜歡對方的一切,甚至在得知對方喜歡周傑倫的歌時,不惜拋下了偏見,用軟磨硬泡來的零花錢,買了一堆磁帶來聽。
《可愛女人》《星晴》《黑色幽默》《雙截棍》《威廉古堡》……家裏找不到耳機,她便抱著那時最高級的複讀機縮進被窩裏,把外放音量調到最低,然後在這些旋律中入睡。與她同睡一張床的奶奶耳朵有些背,但偶爾也會察覺出不對勁來。每到這個時候,寧淇無計可施,便隻能在被子裏捂緊手裏的複讀機,閉緊了眼睛,拚命裝睡。
從偏見到愛上那個男人的歌曲與聲音,寧淇僅僅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
自那之後,她與周圍的同齡人又多了個共同的話題。漸漸地,她開始到校外的小賣鋪買周傑倫的海報,抄得整整齊齊的歌詞本,比學科的筆記還要厚,貼紙貼滿了她的每本課本和書桌。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忘記了自己對“男神”的懵懂愛戀。
她明明是因為喜歡一個人,才去了解他所喜愛的偶像,可是在真真正正接觸了那個偶像後,寧淇才發現,自己的這段暗戀是如此脆弱。
周傑倫的存在,輕而易舉地擊敗了她憧憬著的那個男生。
直到許多年後說起初戀,寧淇所能回想起的也隻有周傑倫這個名字,卻早已忘記了當年那個男孩子的名字和長相。
初三的下學期,是她癡迷周傑倫的巔峰。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結識了周信。
小小的初中學校裏,若是發生了什麽新鮮事,不出一天就能傳遍全校。正因為如此,周信和其他幾個男孩子剛剛入學,就成了全校女生最常提起的人。
在那個年代,作為學校風雲人物的前提,要麽是學習太好,要麽是擅長惹事。周信不屬於任何一種,他成績平平,家境平平,又不會打架鬥毆,隻是長了一張很讓小女生喜歡的臉。
而且,他很會唱歌。
初一初二時,寧淇並沒有覺得周信這個人長了一張多麽帥的臉。但是在初三舉行的一場晚會上,為了緩解無趣的氛圍,這個人愣是被自己班的同學起哄著推上了台。那個場麵於當事人而言,其實很是尷尬。可是周信站在台上,尷尬了長達十秒鍾後,最終選擇拿起話筒。
那天,他伴隨著沒有去掉原聲的伴奏唱了首《簡單愛》。
歡快的旋律和整個禮堂裏不時傳出的歡呼聲,共同編織出了寧淇年少時最像夢境的回憶。知道這個名字長達三年,她還是第一次發現台上的少年好看得如同一幅畫卷。
自那之後,周信的名聲似乎叫得更響亮了些。因為他同樣姓周,一度被稱為“三中周傑倫”,三中是他們初中學校的名字。
初中的交際圈子也就那麽小小的一塊天地,每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因為同樣的興趣和話題,寧淇和身邊的同學很快與周信成了朋友。
可是在這個尷尬的年紀,他們也就僅僅是朋友而已,最親近的關係也就停留在畢業時互相寫了《同學錄》。
直到升上高中。
開學第一天,寧淇本以為自己是第一個來到班級的人,直到推開門時發現了周信的身影。他們的城市終究還是太小了,初中時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熟人,到了高中仍是同學,而且還升級為同班同學。
不論如何,能在新的班級見到曾經的相識,總歸是件高興的事情。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裏,勉強算得上熟人的兩人,理所當然地變得親近了許多。
那一年周傑倫發行了以他母親名字命名的專輯《葉惠美》,其中的《東風破》,曲調被同學們反複哼唱了千遍萬遍。可是聽過無數“翻唱”的版本,寧淇始終認為周信唱出來的才最有味道。每當她這麽說的時候,身為被誇獎的人,周信總是第一個鼓掌叫好,然後招來她的白眼。
可是在她的慫恿之下,軍訓時的篝火晚會上,周信終是代表他們班唱了這首歌——
“你走之後酒暖回憶思念瘦
水向東流時間怎麽偷
花開就一次成熟我卻錯過
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
歲月在牆上剝落看見小時候
猶記得那年我們都還很年幼……”
那一晚,終於從軍訓中解脫的同學們都像玩瘋了一般,恨不得徹夜狂歡。周信在篝火邊一連唱了三首歌才回到班級的地盤坐下,挑了挑眉,問寧淇自己唱得如何。
寧淇卻盯著他看了許久,沒有說話。
喧鬧聲中,唯獨他們兩人安安靜靜地並排坐著,可這沉默卻並不尷尬。對視了一會兒,還是寧淇先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倏爾又扯出一個笑來。
周信也跟著她笑,可這笑卻與一開始的沒心沒肺不同了。
雖然直到最後,他們也沒有說出什麽話來,不過彼此卻都心知肚明: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兩人正式交往是在高二分班的時候。
聽說寧淇想讀文科的時候,周信第一次慌了。所以在那個與往常沒什麽不同的午後,正與韓藝在外麵小吃鋪吃飯的寧淇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表白。
甜言蜜語統統沒有,隻有一句“這個送你!”還有那個傻兮兮的男生雙手遞給她的周傑倫的海報——厚厚的一打。
寧淇從未見過哪個男生表白時不說喜歡,卻拿這樣廉價的東西當禮物。
那時匆匆忙忙過來向她表達心意的少年來不及準備任何驚喜,甚至連一份腹稿也沒起草,滿心想著的隻有分班後不再朝夕相處的兩人,該何去何從。
這樣單純又幼稚的心思,再長一歲時回首,都會覺得羞恥、愚蠢,可在當時卻又顯得那樣真摯。
最終因為家庭的阻力,寧淇沒能學成自己想學的文科,而是繼續留在理科班中。
然後與周信成了班裏最般配的一對情侶。
他們兩人謹慎又高調,在老師麵前恨不得表現出與對方一點不熟的姿態,在同學麵前,卻張揚得好像老夫老妻。
高三的時候,周傑倫出了一本名為《D調的華麗》的寫真集,據說裏麵有近兩百張橫跨各大陸拍攝的寫真照片,足以令所有fans瘋狂尖叫。
看到報紙上的介紹時,周信的眼睛都快紅了。可是寫真的價格卻高達88元,對於尚是高中生的他們來說實在是太貴了。若是不想向父母伸手,兩人幾乎不敢奢想。
再然後高考結束了。終於攢夠錢想去買這本寫真的寧淇跑遍了每家音像店,最後都被告知,已經不再賣了。
周信一度將這件事列為自己的青春遺憾之一。
帶著這個遺憾,兩人步入了大學。雖然最終沒能考上同一所學校,可好歹是在同一個城市。在寧淇過生日的那天,周信用打了一學期工掙來的錢送了她一部當時最好的諾基亞手機。
兩人一起窩在網吧裏,下載了周傑倫的全部歌曲。每到夜深人靜,寧淇聽著這些歌入睡的時候,就好像周信陪伴在身邊一樣安心。
不同於許多上了大學就分手的高中情侶,或是踏入社會就分手的大學情侶,寧淇與周信的感情好得讓周圍人既羨慕,又“恨”得牙癢癢。
很多人都在問他們,你們到底什麽時候結婚?
每到這個時候,無論是周信還是寧淇都會答上一句:“早晚有那麽一天,急什麽?”
雖然高中時未曾大膽地奢望會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可是大學四年過去,他們都已經堅信彼此就是對方一生的伴侶,而且,深信不疑。
大學畢業的時候,周信和寧淇都沒有選擇畢業旅行,而是一起去看了場演唱會——2010,超時代世界巡回演唱會。
他們愛了那個共同的偶像將近十年,第一次在現場聽到了那個男人的聲音。工人體育場裏,他們離他是那樣近,無論他唱起哪一首歌,他們都跟著輕聲哼唱,然後淚流滿麵。寧淇時常聽別人說,“幾乎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那天她也終於體會到了這樣的感覺。
或許是為了台上的男人,或許是為了自己過往十年的青春年少,她哭花了精心化好的妝容,哭得聲音沙啞。
那時她覺得自己可以愛這兩個姓周的男人一輩子。
真心實意地覺得。
“這婚禮你去不去?”麵前的韓藝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神色。
“去。”寧淇終於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爽快地答了這麽一句,然後將喜帖收在自己的包裏,無論表情還是語氣,都不像是因為這件事受到了什麽打擊。
可是韓藝仍然放心不下,兩人聊到最後的時候,眼看著麵前的女子又要回去工作,還是忍不住問:“你們怎麽就分手了呢?”
也許這個時候問這種話實在是不合時宜,可是她始終覺得遺憾。
是啊,遺憾。若是讓寧淇來評價一下,寧淇自己也會覺得遺憾。
怎麽就分手了呢?相識近十年,一起走過了整個青春歲月,明明沒有輸給時間,到了最後,卻還是以分離為結局。
可是兩人確實是和平分手的。
沒有爭吵,沒有誤會,更沒有所謂的第三者,沒有任何轟轟烈烈的理由,就那樣平平淡淡地分手了。如果非要總結一下原因,可能這是因為他們都長大了吧。
工作之後,兩個人都越來越忙,各自有了各自的交際圈子,全然沒有意識到兩人間有些東西正在漸漸改變。直到一次相聚時,周信突然帶著有些恍惚的神情說了一句,“好久不見了。”
長大之後,有些事物真的會改變的。
若不是親身經曆,寧淇也不敢相信多年的感情可以說斷就斷,可是兩人都已經覺得有些累了。好像是突然間發生的事情,又好像導火索已經埋下了好幾年,隻是他們沒有察覺。總之,他們最終都恍然驚覺,自己已經找不回當初的感覺。
慌張、心痛、不敢置信,卻又無可奈何。
分手時,寧淇帶著《D調的華麗》作為分手禮物。這是她在網上淘到的限量珍藏版,從未拆封。周信接過這個禮物後,隻是指尖撫過封麵上的書名,直到最後都沒有翻開它。
除了沒有祝福彼此之外,兩人的分手方式幾乎可以稱得上教科書般地和平。但是場麵再平淡,語氣再平靜,態度再友好,兩人都心知肚明,他們不可能成為朋友了。
也許有的戀人分手之後還可以成為朋友或親人,可是他們不行,真的不行。
做不到。
寧淇甚至覺得,自己可能永遠都做不到將周信當成朋友,直到她與韓藝一同前往周信的婚禮現場。
新娘是一個很美的女孩子,溫柔,而且深愛著自己的丈夫。她並不是周傑倫的粉絲,但是聽說丈夫想要與周傑倫在同一天舉行婚禮時,還是欣然同意了。
婚禮開始之後,寧淇遙遙望向近四年未見的周信。那個男人望向身邊妻子時的眼神是那樣深情,她坐在台下卻形容不出心裏那空****的感覺。
這麽久過去了,該釋懷的感情已經釋懷了,她知道自己並不是在留戀這段逝去的愛戀。參加完婚禮,她在回家的路上打開了微博,被主頁上周傑倫大婚的新聞刷了屏,然後終於找到一句合適的形容詞。
正如很多人哀號著喊出的那句話——“我的青春結束了。”
二零一五年的一月,年少時癡迷著的那個男人終於成家,深深愛過的男孩子也成了別人的丈夫,寧淇的青春終於結束了。
並非沒有遺憾。可是每當回首過去的時候,留存於記憶中的永遠是那些最美好的畫麵。
參加完婚禮,電視台的工作仍很忙碌。某一日,同事突然帶著一臉的興奮,跑過來晃她的胳膊,“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什麽?”她忙著手頭的工作,回答得漫不經心,幾乎連頭都沒有抬。
可那同事話語中的激動卻不減半分,“周傑倫來台裏錄節目了!”
寧淇翻看文件的動作一滯,緊接著便聽同事攛掇她一起去合影簽名,幹她們這行的就是有這等便利。寧淇從進入電視台工作的第一天起,就在想自己哪日能夠接觸到多年喜歡的偶像。可是真的等到了這一天的時候,她卻在同事熱切的目光中笑著搖了搖頭,“不了。”
等到同事離開之後,寧淇獨自坐在小小的辦公室裏,又打開了電腦上的音樂播放器。旋律響起,仍是那熟悉的曲調與歌詞——
“歲月在牆上剝落看見小時候
猶記得那年我們都還很年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