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青春是一場心甘情願的彼此耽誤

文/王小羊

一、

下班前半小時,專心刷微博的間隙,發現QQ對話框顯示有新消息。

是齊新。上一次我們超過三句話的聯絡還是馬年新年,大一分手到畢業後兩年,聯絡的次數兩隻手完全數得過來。我猜他一定是有事求幫忙。

果真如此。體院學籃球教育的齊新迫於父母的壓力,畢業經家裏安排去了某家石化國企做業務員,最近總部檢查,要求每個人都出篇稿子,作文從沒及格過的齊新同學慌張之下,想起了我這個學新聞專業的前女友。

其實我和齊新的關係不僅僅是曾經兩個月的荒唐愛戀。我十三歲搬新家,和齊新家成了鄰居後,我們曾有長達5年的彼此暗戀,打著“好哥們兒”的幌子維持了多年戀人未滿的關係,反複的糾纏,耽誤了彼此最佳的戀愛時機。

念初中的時候,我每次考試都穩拿小鎮中學的年級第一,人人都知道王小羊同學是學霸。齊新是學校鮮少的體育特長生之一,因為遠高於同年級男同學二十厘米的身高和當時看來十分炫酷的籃球球技,成為校園裏和我一樣人人皆知的“風雲人物”。

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證重點高中升學率,學校每年都會重新分班。因為複習任務越來越緊迫,就配置了更加有資曆的班主任來帶我們,所以初中畢業之前,同一年級的三百多名同學差不多都曾在同一個班級學習過。

直到初中三年級重新分班,我和齊新才成了同班同學,在那之前,我們僅限於知道對方是誰,但從未打過招呼。巧的是,那一年國慶假期搬新家,偶然看到齊新穿過長長的院落練習運球。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是鄰居。

青春期女生喜歡一個人的理由都很細碎而奇怪,可能隻是那一天他穿著幹淨的白襯衫,衣袖間的清新皂莢味道讓人印象深刻。我不記得自己是因為齊新打球時矯健的跨步上籃動作,才讓少女之心開始泛濫,還是被他明亮溫暖的笑容攪動得一腔春心。總之,我意識到自己可能喜歡他的時候,早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雙子座熱愛暗戀。別人怎樣我不了解,但我確實是一個癡迷暗戀的傻姑娘。而齊新是我人生中第一個,也是最長久的暗戀對象。我一個人揣著隱秘的少女心事,獨自咀嚼著甜蜜和心酸,開始了青春期對異性的迷戀和崇拜。

二、

遠遠地看著他打球,關心他每一天的發型和衣服,記得每一次他和自己打招呼時的表情,幻想有一天他和自己表白。因為整天胡思亂想,我的學習成績難免下降了些。放暑假補課的消息一出,我媽就積極響應,要送我去補習,而我因為想在家看熱播的偶像劇《281封信》,抵死不從。

但是寄住我家的漂亮表姐報了名。我在得知齊新他媽也給他報名之後,害怕晚上下課他們兩人結伴回家互生情愫,衡量之下,覺得看小於哥(《281封信》男主)沒有看齊新重要,於是我又態度急轉,熱切地要求去上補習班。表姐詫異於我的轉變,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同床共枕的夜晚,我向她坦白了我喜歡齊新的秘密,說自己擔心齊新會喜歡她。表姐哈哈大笑,和我分享了她心底愛著另一個少年的心事,並再三向我保證,不喜歡齊新那種,又違心地說她猜齊新也暗戀我。於是我們又成了歡天喜地的貼心小姐妹。

最開始補習的幾天,齊新和我們一起說說笑笑地回家,一切都和我預料的一樣。結果沒幾天,他就賴著不去補習班,而是天天在附近打球,隻剩我和表姐每天上課解題下課寫作業。和齊新相伴學習感情升溫的密謀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唯一的收獲是,開學模擬考我又重新考回了年級第一,補習班老師也因此在小鎮名聲大響。

每一個暗戀中的人,內心戲都十足,樂此不疲,自導自演相遇和離別。那一年我整日不厭其煩地假想,每次走在巷子口都能遇上齊新;或者我在旁邊的樹林裏大喊“小新我喜歡你”的時候,一轉頭就看見他微笑著對我說:“傻小羊,我也喜歡你啊”;又或者是傍晚一前一後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忽然回頭拉著我狂奔,我們從此紅塵作伴,相愛走天涯。

所以某一天,當我放學回家看見高高大大的齊新背著書包,老老實實地坐在我房間的時候,還真是有種理想照進現實的眩暈感。實際上是齊新他爸希望他能快速提高成績,所以麻煩我媽讓我每天帶著他寫作業。我媽很樂意有人陪我寫作業,就爽快地答應了。但我真的很想對我媽講,和齊新在一起,你閨女分分鍾心跳超速,非常容易暈過去的,好嗎?

那是2005年。齊新每天都會偷偷帶著零食和JAY的《十一月的肖邦》的專輯磁帶,來我家找我佯裝做作業。事實上,那兩個小時,卻是我們分享零食和音樂的專屬時間。我第一次發現齊新笑起來的時候,大大的眼睛會彎成毛茸茸的月亮,他著急的時候會有一點點大舌頭,他雖然嘻嘻哈哈,看似沒心沒肺,卻是對媽媽和奶奶十分孝順的好孩子。

但是記憶這東西,有時可靠,有時也可以隨著人的意念瞎編亂造。我不記得那一年的寒假,我們是否真的一起看了《那小子真帥》,看我哭得稀裏嘩啦,他大笑我是SB;是否一起吃零食的時候,他抓起薯片塞到我的嘴裏,看我哇哇大叫,罵不出聲;過年的時候,他是否狠狠吸一口香煙,點燃煙火,彎腰把霧一樣的煙猛地噴在我耳後和脖頸那曖昧的位置,然後哈哈大笑,跳著跑開,等我追過去打他;也不記得放寒假我是不是去過學校,和他一起清掃積雪覆蓋的籃球場,不論多冷都堅持陪他打完球。

三、

和齊新在一起,我不再是無趣的優等生,我以為我們越來越合拍,即使沒有表白,我也堅信他同樣喜歡我。轉眼開學了,某天我正甜蜜地等待分到隔壁班的齊新找我一起放學的時候,卻聽到他追求我們班一軟妹子的謠言。

北方春天來的時候,路麵的積雪在白天時會隨著日光的照射融化成雪水,然後蒸發。但是早晚溫差極大,晚上融化的冰雪又會重新結成薄薄的冰層,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總會不小心一腳踩進去,嚇到事小,渾身濺滿泥點是真的。齊新的情竇初開就緣於這讓人心塞的冰麵。好事者說,在晚自習放學後的路上,妹子用手電筒好心地為齊新照明路,齊新頓時覺得妹子善良,是自己的今生所愛。

天氣剛暖,齊新就慫恿班級裏的朋友一起約軟妹子出去野遊。軟妹子為了赴約第一次逃課,回來被四十多歲的女班主任狠狠批了一頓,說她不該逃課,更不該早戀。但是平時綿羊一樣的軟妹子卻頂撞滅絕師太似的班主任,說自己和齊新是真愛。齊新很感動,為妹子上天入地,扮演二十四孝中國好男友。他們一米八八配一米五八的身高,也成了我們學校最萌情侶身高差。

而我依然扮演著好學生的角色,複習,做題,背書,練聽力,隻不過夜深人靜的時候想到齊新,想起他溫柔的盛滿笑意的眼神從此隻屬於他人,總是忍不住流淚。不過失意的時光再難熬,轉眼也到了中考前夕。同學們紛紛拍合照留念、互相寫同學錄。集體拍照的那天,我裝作大大咧咧的樣子,把齊新從軟妹子身邊拉走,在哢嚓的快門聲中,拍下了我和齊新的第一張合影,圓臉少女和大眼睛長腿少年,有著出奇一致的燦爛笑臉。

情場失意,考場得意。2006年,我以靠前的名次升入了縣城重點高中一中,進了隻有30人的尖子班。齊新因為是體特,也順利來一中報道。隻有軟妹子因為早戀影響成績,差十分沒過線,自費和我們來了同一所高中。

在高中校園裏,看著他們兩個相伴走過,我總會躲得遠遠的。每個周末,齊新爸爸開車接我們回家,無可避免地要和齊新碰麵時,我則選擇在車上聽音樂、假寐。不承想,兩家家長商量好似的,一起搬到高中附近陪讀。我們結束了短暫的住校生活,又成了鄰居,又開始了天天碰麵的日子。

四、

高二的時候,齊新和軟妹子從熱戀走向平淡,我還是每天背書做題,唯一的愛好就是讀小說,饒雪漫、郭敬明、韓寒的書,甚至《花火》《男生女生》《飛?魔幻》,本本不落地在自習課上偷偷地看。每當看到書中暗戀的橋段,總會聯想到自己和齊新,隨後在彩虹日記本上寫下自己的秘密,記錄自己的心情。

我害怕秘密被家人和同學發現,所以每天上學、放學背的小書包裏會隨身帶著那本彩虹筆記本,但後來還是莫名其妙地弄丟。為此我擔心了好久,怕哪天一上學,同學們都發現了我喜歡齊新的秘密,也怕家長們發現自己“早戀”,最害怕的還是齊新本人知道了後,我們沒辦法繼續偽裝成朋友。可是一直到高中畢業,都沒有人提起撿到彩虹筆記本的事情。

那一年齊新不知抽什麽風,非要每天早中晚上學、放學和我一起走,雖然隻有十分鍾的路程,對我卻不算好過。我每天裝作渾不在意,自然地和他打鬧,偶爾開導和女朋友吵架的他,沒心沒肺地和他開心說笑。心真的好累。如果生活真是一出偶像劇,那麽當時的我應該是當之無愧的最佳女配角吧。

時光的河入海流,決定命運的高考在措不及防的情況下到來,考前說好一起去北京念書的我和齊新,因為考場發揮失利,無奈隻能報考本省的學校。錄取結果出來,我去H大讀新聞,他在H體院學籃球教育。大學不能陪讀,初次離家、長時間住校的我們兩個,出奇意外地沒有想家。學校裏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也開始有不錯的男孩兒走進我的生活,我也覺得是時候談場戀愛,擁抱新生活了。

可是上大學後,齊新卻變得比以前更依賴我,洗衣服、選課、吃飯這些瑣事,都要在QQ上和我交代。那時候我還沒有買電腦,一天下午,我在學校機房和齊新聊起高中的話題,聊得十分起勁兒,屏幕那邊的他突然來了句,“告訴你一個秘密啊”,還賤兮兮地配了個壞笑的表情。我頓時感到全身的血液噌噌地到了臉上,冥冥之中預感到他會說出怎樣的話。隨著“王小羊,初中高中那會兒,我一直暗戀你”這幾個字跳躍出來,我才盡力慢慢地平穩呼吸,回複,“哦,那時候我也喜歡你”。

“嗯,我知道,所以我們別談以前了,可不可以想想以後?”雖然我知道齊新也許隻是心血**,這場景也不符合我對完美愛情的期許,加上我不再是從前那個隻會一心想著齊新的小女孩兒,於是決定給彼此一個緩衝,決定在他下次再問這個問題時,我再回答。

五、

隨後一周的某天深夜,同宿舍的姑娘們一起在學校附近28樓的日租房裏為慶祝室友生日狂歡。齊新打電話給我說,有一點點想我。於是在那個天空布滿星星的夜裏,我第一次擁有了那種叫男朋友的東西,也第一次學會抽煙,用吞雲吐霧來掩飾自己內心極度的不平靜。好朋友變戀人,應該怎樣談戀愛?我和齊新以後會怎樣?這些問題我通通沒有想,隨後又加入姑娘們瘋狂的遊戲中。

作為我目前人生中唯一的一段戀愛,這段關係真是被我和齊新處得幹巴巴的。確定關係後,兩個人每天還是和從前一樣聊QQ、打電話。他從舌燦蓮花變成結結巴巴,說的是瑣碎無聊的話題,從無甜言蜜語,所以總是簡單聊幾句就會掛斷電話。不過我知道,彩虹筆記本是被他機緣巧合之下撿到了,所以知道我喜歡他。也正是因為看了我的日記,想了很多,他才發現自己也很喜歡我。

以這種狀態交往一段時間後,我才發現不對。雖然齊新的學校在郊區,而且訓練一直很緊很累,可是這麽久都不來看“女朋友”,還是很讓人氣憤。在我崩潰地幾次想問他到底是不是真想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齊新終於來找我了。

那天吃過晚飯,他突然來到我們學校。在聯通廣場一起繞了第N圈之後,齊新終於結巴著說完了他的來意,大意是他自己不該輕易和我表白,也沒料到我會這麽容易地答應,因為我是想讓人負責到底的類型,而他又不是能負責的那個人。所以,為了不影響我們多年的友誼和父母的關係,還是應該分手,恢複原狀。

可是已經發生的事情,怎麽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就像是薯片的包裝袋子被撕開後,食品夾再緊,還是會讓空氣進去,薯片會不可避免地變軟,變得難吃。我雖然意識到自己對這段關係也不算走心,可是就這樣被分手,還是覺得尊嚴全無。我還要硬裝瀟灑,說正好自己也發現狀態不對,不如及早糾正錯誤。

齊新轉身走了之後,我就跑回宿舍,打開電腦,拉黑他QQ,取消人人網裏的特別好友,刪掉齊新。我翻開手機通訊錄,發現通話記錄裏,自己給齊新打電話的次數竟然比他給我多打了三次,這讓我覺得自己顏麵盡無,簡直丟盡了祖宗十八代的臉。我特別慶幸沒有在好友圈裏大麵積公開我和齊新戀愛的事情。

六、

失落、憤怒、懊惱,還有一點點不甘心。我每天被這種負麵情緒折磨,卻強裝鎮定,一直熬到大一暑假。那是我們分手兩個月後,我們共同的朋友斌子打電話,說齊新想約我吃飯,特地找了以前同學中的兩女三男組局。我特別倨傲地對斌子說,我是不會去的,也不會輕易原諒齊新,還讓齊新有多遠滾多遠。

可無奈的是,晚上和兩個高中閨蜜娜娜、聰兒,在KTV十分倒黴地碰上了一夥喝多了的流氓大叔,拽著我們仨去隔壁包間陪唱歌喝酒。借口上洗手間的我,哆哆嗦嗦地打電話給斌子,讓他趕緊過來。慶幸的是縣城地方小,就在我們仨和大叔們斡旋,沒有被上下其手之前,齊新他們幾個闖進了包間。

本來我已經醉得不輕,看到齊新來了,就放心地睡死了過去。第二天早上閨蜜娜娜告訴我說,我暈的不是時候,齊新救我的時候別提有多帥了。他笑嘻嘻地對帶頭的金鏈子禿頭大叔說:“哥,我女朋友不能喝,我替她。”不容分說地拿起啤酒連吹了16瓶。大叔估計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說看齊新是條漢子,以後有人滋事兒可以找他吳老二幫忙。斌子他們趕緊把暈在沙發上的我拽走,齊新卻堅持自己背我出來,在旁邊賓館給我們仨姑娘開了間房,之後就臉朝下,直接倒在了房間的地毯上。

當然,我睜開眼睛,已經看不見醉倒在地上的一米九青年。恢複清醒後,我決定原諒齊新,即使他讓我對後來所有男生的表白充滿戒備、對感情持續否定和懷疑,我還是不想否定他表白那一刻的真心,雖然他並沒有堅持下去的決心和勇氣。

第二年新學期開學,齊新還是正式來學校找了我一次。兩個人把話說開,決定以後還是彼此的好朋友。走過長長的甬路,齊新送我到寢室樓下,我輕輕擁了下他,說了句“保重”。我轉身走開的瞬間,卻忽然被大力拉進一個堅實的懷抱,是我從十三歲開始就向往的溫暖懷抱。他狠狠地抱著我持續了一分鍾,揉了揉我的頭發,鬆開我,輕輕地說了句“對不起”。

因為不想被他看見滿臉的眼淚,我快速地上樓。我沒開燈,坐在空無一人的寢室裏號啕大哭。後來神經大條的體特生齊新難得文藝矯情地給我描述了那天晚上他走路回學校的場景,他一直哭著,走了兩個小時,總感覺我離開他之後,我們不會再像從前一樣,身體裏有一部分東西被抽離了。而路人看見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他,像看SB一樣的表情,至今都讓他印象深刻。

七、

以前我和同樣是雙子座的齊新走在街上,總愛對姑娘們品頭論足,這個胸大,那個皮膚白,這個小蠻腰。齊新開玩笑說,他要交好多類型的女朋友,但必須個個膚白貌美。我們說再見的這五年,他卻沒再交其他女朋友。他當然不可能是對我深情難忘,但可以確定的是,他也畏懼了說開始,害怕來過又離開的失落。

這幾年,齊新偶爾會說我們應該重新開始。大學畢業之前,每年寒假聚會佯裝喝醉的時候,他會說我們真不該輕易分手;畢業後,他獨自一個人在青島打拚的時候,會說希望我可以陪著他;王菲謝霆鋒複合時,他也開玩笑地問我,有沒有什麽想法。而我每一次都噴到他無地自容。因為我知道我們對彼此的感情,就像抽屜底層已經落了灰的相冊,偶爾想起時會翻一翻,懷念一下那些年青蔥歲月的美好。可是如今的每一天,我還是會掏出手機拍下最新的生活點滴,畢竟當下才是最真實的生活。

幫他寫好兩篇稿子發過去,齊新說開了外掛的感覺真好,這麽多年還是我對他最好。我叫他別總是那麽臭屁。聊了聊彼此的工作和感情近況,兩年時間,齊新已經做到了部門主管,很受領導青睞。他給我講了畢業第一年和工人一起下車間上夜班的苦逼歲月。齊新雲淡風輕地談起往事的樣子,讓我明白他不再是曾經凡事三分鍾熱情、隨性而為的少年。他開始學會了對家人負責,盡力為生活交出最好的答卷。

我們曾經迷戀彼此,混亂地開始,潦草地結束,“耽誤”了對方青春中最美好的歲月,各自哀傷與成長。說好三十歲如果彼此單身,就湊活過的戲言,這是歲月年輪中唯一待實現的諾言,應該永遠不會實現吧。因為畢竟,在這之前,我們肯定都會找到真正對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