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歲月靜好

白娘娘笑眉笑眼的打著折扇,觀賭場裏的人,肩膀上的財神火個個都被拍火小鬼吹的頂旺,站起身擰到小和尚身邊問:“裴公子,你嚇唬小孩兒來著?”

裴公子也隻是笑,遙遙看著幾個小鬼賣力的吹著,幾分無奈的道:“我隻是說,若再不聽話便全送到金山寺敲鍾去。:3wし”

敲鍾有那麽可怕嗎?原來孩子都怕念經啊。

白素貞很喜歡看裴文德笑,那種幹淨的不染一絲纖塵的剔透。她不知道一個年將三十歲的男人怎麽會有這麽純粹的溫柔,或許是因著他的佛,他的道,也或許是他的善,和他的本性,她更傾向於後者。

這世間,有太多打著大慈大悲的名號,自認為殺盡天下所有妖魔便都是善人的仙了。卻顯少有一個如他一樣,願意花世間去區分,什麽是真正的善什麽是真的惡的人。

點倌兒未及白府這三人的到來,會讓整個賭坊陷入此等“困境”。眼見著周遭眾人贏了一波又一波的銀子,雖不知是發生了什麽,卻直覺此事必然同白素貞三人脫不開關係。

他是凡人,但是他們掌櫃的可不是好糊弄的。上山之前王掌櫃就在內室留了一窩可以化出人形的妖,點倌兒一看裴文德站起來就準確無誤的要往第三間供著香案的內室走,心知這是遇到了行家了,連忙率先衝到裏間,將掌櫃的留在罐子裏的東西一股腦全倒了出來。

那都是一些蛇蟲鼠蟻之流,倒在地上以後整個屋子都瞬間騰起了青煙。妖落地便化了人形,都穿著王記賭坊看場子的衣服,個個表情都是凶神惡煞,自屋裏出來就一部分衝出去清場,一部分去攔小和尚。

老白近些時日可能也覺得自己有些粗俗了,不甚喜歡這種打架鬥毆的場麵,眼神一撩青宴,說:“青爺來吧。”

青爺自認也是倜儻公子,但是她說話了,你又能如何。青宴鼻子裏嗤笑一聲,懶洋洋的自手中繞出一道青光,眨眼就將在場的妖精扣了個七七八八。

青爺還是聞不慣屋裏那股子香燭味兒,嘴裏忍不住帶出幾聲咳嗽,扯著點倌兒的衣襟笑問。

“賭場也有打烊的時辰?什麽時候開,什麽時候關,你之前也沒定出些規矩,人家這廂贏了你便趕人走,不怕傳出去說你們輸不起銀子?”

青宴的這一番話,明顯是說給在場的賭徒們聽的,這話說出來就是一呼百應的。在座的哪個不是在王記賭場吃過虧的?這會子剛贏了點勢頭,又有哪個是肯走的。

一時之間場子裏又鬧了個沸沸揚揚,有厲害的甚至抓了骰子倌兒逼著他再開局。

骰子又嘩啦啦的搖了起來,點倌兒看著著急,又因著妖精們也被困住了不知如何脫身,急得眼淚鼻涕都下來了。拱著手對青宴和白素貞說:“小的知錯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賺您幾位爺的銀子,現下掌櫃的不在,小的也沒那個做主的本事。您好歹也給小的一條生路,再這麽鬧下去,掌櫃的回來非剝了小的的皮不可。”

點倌兒這麽說,無非是看青宴瞧著和善,殊不知這位爺性格是個不辨喜怒的,他笑著,可不代表他是要饒你。青爺隻覺這東西身上的香燭味嗆到他了,手腕自下而上一抬,直接甩的他撞上了最北角的石桌上。

點倌兒被摔了個眼冒金星,再抬眼去看那位爺時,嚇得身上的汗毛都倒豎起來了。

你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過來的,就斜坐在那張石桌上,溫潤和善的問:“疼嗎?”

點倌兒抖著身子說:“疼。”

“那就乖一點。”

點倌兒想,他隻怕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抹恍若魑魅魍魎的笑。

王記賭坊的牌桌又繼續開了起來,當日有幸在場的人都贏回了本錢,還賺了好些到兜裏。素貞一直默不作聲的看著,末了小腳一抬,自椅子上下來,抬手卷了骰倌兒手裏的骰子盒拋到地上。

“該拿的都拿回來了,便都自去吧。這個營生雖不好,到底也是因著你們心中過重的貪欲。這裏頭有你們看不清的道道,我懶於解釋,也不耐煩同你們多說。日後若還有人願意進這賭坊,再輸的妻兒哭鬧,房院全無便是自找的了。”

場內的人其實也早看出了今日來的三人非同尋常,白府裏的白大仙之前有得緣見過的,也都知這三人有著旁人沒有的本事。

沒人願意觸了大仙的眉頭,也沒人敢得罪錢塘縣的頭號女流氓,手裏的銀子既然都回來了,便也不敢再做停留,紛紛道謝之後抱著銀子回家去了。

點倌兒看人都走了,心裏還是滿嘴的苦澀。再一看裴公子拎了屋裏的香盒出來,抬手比了一個奇怪的法印,屋裏的陰氣又都被他裝進了一個黑漆漆的罐子裏。

點倌兒心知,這是將那些東西都收了,待要出聲阻止,自己又沒有那個本事。便是連地上的那群妖怪也都被化回了原形,統一的裝進了另一隻罐子裏。

素貞也不刁難跑腿的,東西收完了便擰著步子跨上小和尚的胳膊,留下一句:“莫說不給你們活路,抓來的東西若是王道靈有本事要,便讓他去柳九巷的白府去尋我。”

點倌兒隻管垂頭喪氣的應下了,腦子裏轉了好幾個圈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道:“她怎麽知道我們掌櫃的叫王道靈的?”

入夜的錢塘縣已經過了早春時節的那股子涼意了,三人漫步在大街上,迎著一地的月光白地,竟是難得品出些往日沒有的愜意。

隻是白娘娘走了兩步便說自己的腿腳累了,走不動了,要人背。

法海禪師明知這東西又要開始難纏了,抬眼一看青宴還在,又覺得很開心,幾步上前同他說道。

“她說她累了。”

青爺懶洋洋的點了點頭,覺得小和尚真的是十分天真可愛,也忍不住摸了兩下他的腦袋,笑回:“嗯,我知道,所以你背回去吧。”

言罷腳上一躍,便是一陣衣闕紛飛,影子都不見了。

實在是個極有眼色的人啊。

法海禪師這才品出青宴也不是個好東西,再一看老白半眯著眼睛等著他束手就擒的模樣,很自覺的歎了口氣說。

“背你的人飛走了,要不,你再撐一會兒吧。再轉兩個巷子就到家了。”

他說的是,到家了。

說的時候自己並未察覺到怪異,白素貞卻聽到了,笑了滿臉的意味深長。

法海禪師還是沒覺得說錯了什麽,那話就是順順當當從嘴裏說出來的,一點別扭都沒有。老白笑了,他便隻當她要作,隻能冷著臉教育道。

“你怎生這樣胡攪蠻纏,這都在賭場裏歪了一天了,怎麽還是小孩子脾氣。前些時日都還很乖的。”

白素貞現下整個身心都舒爽的緊,你說她,她也好脾氣的對你彎月亮眼。但是你不背啊,那可就是另一番說法了。

就見她笑了一會兒之後,一本正經的指著自己的腿說:“這裏麵可沒骨頭,我是撐著兩條肉在地上走的,怎麽就算胡攪蠻纏了?”

法海禪師不聽她在那裏胡說八道,隔著袖子拉著她的腕子便打算將這個東西拖回家去。

白素貞哪裏會聽話,你拉我,我就順著你的腕子往身上靠,嘴裏很認真的給他分析著:“蛇都是一根骨頭通到底的,我現下要化成腿,還能將一根骨頭劈成兩半用不成?我那骨頭就到脊椎骨那一條,剩下那都是強撐著用肉走呢。虧你往日普度眾生的念叨著,這會子倒不肯管我了?”

一邊說著,一邊悄沒聲息的往他身上爬。

“再者,我前些時日傷了腿你又不是不知道,雖說現下不瘸了,到底傷在了內裏上,哪能像你們沒事人兒似的四處亂走。”

法海禪師察覺到她半邊身子都上來了,想甩開,又擔心她真的腿疼。手心裏的一串佛珠被他撚的死死,僵硬的回說。

“你前天剛說自己大好了的。”

“那不是為了讓你賠我逛街嗎?”

法海禪師說“胡沁,你不騙我我也會陪你去的。”

素貞笑眯眯的挨著他的腦袋蹭了兩下說:“真的?你不是最不喜歡逛街的?”

小和尚一時又語塞了。

他是不喜歡逛街,但是她喜歡,他便想陪一陪她。因為,不知道還能陪多久了。

素貞不知他心中所想,隻側頭看著那張逐漸爬上紅暈的臉,不由伸長了胳膊緊緊圈住了他,滿足的趴在那張寬廣的背脊上輕歎道。

“你是個傻子?用手托著我的腿,等下要掉下去了。”

法海禪師曾在金山寺背回過練功受傷的小沙彌,也在苦修時背過框裏的石頭。就是沒背過女人。

背上的溫軟和女子的馨香體味來的猝不及防,他能很清晰的感受到,也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做了離經叛道的事。

但是他卻有些舍不得放開。

天上的一輪明月被飄來的雲彩遮住了半邊,也同樣遮住了月光地下躁動不安的掙紮。暗夜裏滋長的東西似乎總能比白日裏多出許多遮蔽,法海禪師便在這片遮蔽下,笨拙的托起了白素貞的腿。

他第一次背她,她第一次被人背。兩人一路上都沒再有更多交談,隻是安靜的聽著彼此的心跳,一聲,又一聲。

素貞說:“小和尚,呆在你身邊總讓我感覺歲月靜好。”

小和尚沒回話,隻是安靜的抿了嘴角,笑了。

他也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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