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拍火小鬼

白娘娘品葡萄的當口,看熱鬧的人群又在其餘點倌的攛掇下各自回了賭桌。

骰子聲,叫嚷聲,再次在這間不大的小賭坊裏延續了起來。素貞冷眼瞧著一群大漢腳踩條凳,各個擼胳膊卷袖子的混賬德行靜默不語。其中有幾個人她還認得的,是錢塘縣城最出名的幾個“母老虎”的當家的。

那幾個“母老虎”還被她打過,隻是現下這些人都成了以淚洗麵的嬌柔婦人。家裏的銀子都快被男人在賭場裏敗光了,她們鬧過,吵過,但任你再鬧再吵如何敵的過男人的力氣?

老白的心沒有小和尚那麽仁慈,見到什麽不平事都要管上一管。然而這王記賭坊矗在這裏,就像是要觸她的眉頭一樣,開業三天天天自她門口敲鑼打鼓的過?柳九巷子又不是正街,根本沒必要非從她這兒走的。

老白可不管你是來探路還是找麻煩的,你讓她氣兒不順了,自然也不會讓你過的太過舒坦。

白素貞身邊的丫鬟一直偷偷拿眼瞟著座上的這三位,她長這麽大也沒見過這麽出色風流的人物。這個白爺妖氣的很,舉手投足都帶著說不出的韻味,青爺憊懶,單是懶洋洋的靠在那裏就是一身的閑散公子之氣。裴爺,她看不透,這個人太幹淨了,也□□靜了,那雙眸子分明生的透如泉水,望進眼裏卻恍若深潭。按說他應該是最好親近的,卻又讓人不敢親近。

丫鬟見素貞一直看著賭場上的人,不由湊上前去輕聲說了一句:“那些粗俗漢子堵起錢來都是那副不要命的德行,自來粗俗的。爺要是看不慣,咱們進二樓廂房去坐一會兒?”

白素貞笑了笑,將手裏的扇柄轉了一圈挑起丫鬟的下巴端詳了兩下:“我在看人生百態呢,都說賭品看人品,你若出嫁了,記得也讓你爹擺上一桌牌局,是個什麽樣的人,牌桌上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丫鬟被她撩的紅了臉,貝齒咬著下唇,眼神卻若有似無的瞟向裴文德的方向,嬌滴滴的問白素貞:“那您看,裴爺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是好問題。

老白也擰著腦袋朝小和尚那邊看了一眼。

這個東西好像是累了,正坐在桌前雙眼放空的發呆。你好像把他放在哪裏他都很靜,靜到能一心一意的隻玩兒自己的。她若是不叫他,估計杯子裏舒展開的茶葉都能被他花上幾個時辰去研究。

青爺想來是無聊,摸夠了身邊丫鬟的小手,又挨著小和尚坐了,說。

“你會聽骰子?沒想到金山寺的方丈還有這等賭桌上的本事。等下我們賭兩場?”

小和尚聽後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有點困了。對著興致勃勃的青宴神色懨懨的道:“我不會聽骰子,我隻是賭運很差,猜什麽必然開的是另一個。”

青宴不信,單手撐著腦袋去看他:“你方才在數點數,打量我看不出來?”

誰的賭運能差到這種地步?

裴公子便一本正經的指著老白的方向說:“她讓我擺些排場的,不然不像在賭桌上的人。”

你以為你現在就像了?

青爺自來知道這個東西木訥不懂扯謊,但也無法全然相信一個人的賭運會背到這種地步,當下拿了個骰子過來,說要跟小和尚玩兩把。

結果,他賭大,開小。他賭小,開大。真格沒有一次贏的。青爺玩兒的沒意思了,便也不搖了,哼著小曲兒又歪回了雕花長椅上,有些不懷好意的對小和尚說。

“世人常道情場得意賭場失意,你賭桌上背運了這麽多年,是不是就因著要遇上她啊?”

那個她,自然指的是白素貞。雖然青宴打心眼裏認為,裴文德撞上老白才是更撞衰。

法海禪師見青宴也不正經說話了,便也不去理他,繼續盯著杯子裏的茶葉發呆。腦子裏卻還是恍恍惚惚飄出一個念頭,若賭運這麽差,當真是因著會遇上她,倒也不算是很壞的事。

白娘娘看夠了熱鬧,又撿了隻葡萄丟進嘴裏,慢條斯理的對丫鬟說:“裴文德是最適合娶我的人。”

丫鬟聽的一怔,又擔心方才的話惹了白素貞不快,連忙岔開了話頭問。

“那青宴公子呢?那也是個極雅致的人物。”

柳九巷的白府有位風流公子的事兒,坊間早就傳了個沸沸揚揚。這位爺的聲名不好,女人緣卻從來不缺,丫頭們悄悄躲在遠處看著,被他抬眸睨了一眼都要紅透了臉。

白素貞抿唇一笑:“青宴啊,他一直最愛的都是自己。”

這種男人鮮豔的如挑染了五色風景的畫,好看的緊,也難抓住的緊。

這一聊一鬧的功夫,又是一刻鍾過去了。白素貞站起了身將扇子骨一撂,說:“不等了。”嚇得裏頭的點倌連忙從裏頭趕了出來。想是他也不太會折騰“那些東西”,出來的時候還帶了一身的香燭之氣。

青宴的鼻子靈,身子骨卻受不得這通嗆,一見這廝衝進來,便蹙眉用方帕堵住了口鼻。

空氣中,有種極淡的屍油味在蔓延,是他極討厭的味道。

點倌兒笑眯眯的請白素貞等人再次上座,倒也不急著開局,隻閑話家常似的擺開了聊天的架勢。

素貞明知道他是在等“那些東西”出來,便也不拆穿,懶洋洋的窩在椅子裏也是一頓侃。

點倌兒說,自家的掌櫃是個極忙碌的人,早些天聽說白府的爺大駕光臨本來是要親自相迎的。奈何山中還有些事未曾料理幹淨,隻能等完事以後再好好同白爺吃上幾盅酒才好。

白爺對杯中物來者不拒,當下也說了好。

隻是:“我素來不同來曆不明的人喝酒,都說你們賭坊的掌櫃神秘的緊,沒人見過他的真身模樣。莫不是個相貌醜陋不好見人的不成?”

點倌兒聽後連連搖頭,直說:“爺們兒這是哪裏的話,我們掌櫃的那也是個體體麵麵的人物,雖說樣貌上遠不及三位,人還是極好的。至於不常露麵”

點倌兒壓低了聲音靠近白素貞,皺巴著眼睛道:“咱們掌櫃的是個道士,除了開賭坊之餘私下裏也接些神鬼一類和白道上的活,多是夜裏辦的事,這白日便難起的來。這不,前天夜裏就又上山了,這會子還沒回呢,也是個沒日沒夜的。”

素貞意味深長的應了句:“哦?王記賭坊的王道士啊還真是,失敬了呢。”

點倌兒一連笑說不敢,手上也機靈的緊,又招呼丫鬟們給端了好些水果上來。

夜裏的王記賭坊陰氣重的很,隨著點倌兒一身的屍油香燭之氣,已經有什麽逐漸冒頭自裏間鑽了出來。

常在王記賭坊下注的人都知道,這個地界隻要晚間過來,多多少少都能在頭幾把撈到些油水。便是有些時運不濟的,也能在輸了幾把之後有幾次“財運回來”。他們隻當自己是賺了,殊不知,都是輸多贏少,活活牽著你沒玩沒了的賭下去。

有的人不知深淺,一夜之間就能輸的傾家**產。

白素貞眼見著一個圓咕隆咚的東西“嘰噶”一聲自眼前飄過,正對著其中一桌人飛過去了。

那是個長期賭運不濟的漢子,這會子已經輸了很多,原本是不想再堵了的。然而站在一旁的點倌偏生攛掇他再賭一次,說是沒準便在此次轉運了。

男人經不得勸說,又加之已經輸了不少,索性甩了最後的銀子又賭了一把。那個圓咕隆咚的東西就是在這個當口飛到他的肩膀上的。

素貞能看出一個約莫兩個月大的孩子的淡藍色魂魄輪廊,身子骨能飄,臉是青的發紫的呆萌模樣。世人常說賭運好的人是運勢旺,運勢旺的人身上就自帶一種財神火。那個輸個底掉的男人明顯沒了這種火,陰孩兒便鼓著嘴巴將他的運勢吹旺一點,果然,這一局,那個人贏了。

與此同時,在他的另一桌也另有幾隻陰孩兒飄了出來,也是站在人的肩膀上。有人贏的太多了,運勢旺了,它們便用小手輕拍他身上的火。火熄了,人衰了,它們便再將火吹起來一點。如此反複多次,最大的贏家永遠是王記賭坊的那位王掌櫃。

常人看不出這裏麵的道道,也沒那個陰眼機緣能看破,點倌兒打量著那東西應該是都出來了,便也在素貞這一桌又開了一局。

白素貞能感覺肩頭趴了兩隻小鬼腦袋,神情都是統一的呆滯,統一的盯著她的“財神火”。但是妖身上的火,那是尋常人能拍的滅的嗎?

點倌兒骰子嘩啦啦的一通搖晃,素貞押大,是贏。押小,還是贏。

她動了一些法術,不論身上的“財神火”高還是弱,都是個穩贏的結局。點倌兒沒有道行,不知道自己也有著了他人道的一天,眼見著白素貞沒玩沒了的贏,急的腦門子上的汗珠沒完沒了的往下掉。

陰孩兒也急的夠嗆,兩隻小手在白素貞的肩頭不知拍了多少次,怎麽也拍不熄她身上的火。最後生怕主人生氣,又“嘰噶嘰噶”的喊了幾個小鬼過來,幾隻小手圍著白素貞一陣亂拍,拍不滅,還反燙到了手。

素貞慢悠悠的飲了一口茶水,對身邊的小和尚說:“你看到了嗎?”

法海禪師說:“看到了。這種東西叫拍火小鬼,是用夭折孩子的精魂所化,以屍油香燭供養,要抓它們便找到供盒所在便可。”

他這般說完,似乎是覺得有趣,伸手提著一個小鬼的衣服拎到自己跟前端詳起來。

小鬼可沒料到有“人”可以看見它,嚇得“咦~!”了一聲,眼珠子瞪的有銅鈴那麽大。膽子卻極小,抱著腦袋捂著臉,好像這樣就沒人看的著他了。

拍火小鬼其實是世間很單純的一種存在,說是鬼,又無法修到如白福等鬼一樣白天亦能自如行走。說是妖,又沒有幻化的本事,若無宿主喂養屍油香燭便要活活餓死。

點倌兒看不見小鬼,所用之法也是按照他們掌櫃教的去做的。此時隻見那位裴公子虛空提了一個什麽起來,又對虛無說了句什麽,口中道了聲“去。”

沒過多時,賭桌上就爆出了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聲。竟是,全部轉了時運,贏起了銀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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