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動心動念

小和尚說要還的東西,其實就是當初兩人在平陵鎮買下的那支釵子。

未名山腳的那一場雙妖鬥法打得昏天暗地的,那會子沒人再有心思顧及釵子。白娘娘“大病痊愈”以後倒是想起來了,隻是再讓妖精們漫山遍野去找的時候,莫說是釵子了,山都榻了半邊,哪裏還能再尋的著那麽小的物件。

為此,素貞很是發了一小頓脾氣,卷著尾巴窩在被窩裏咬被角,咬的老猴子精都看不下去了,愣是又給換了一床新的。

法海禪師那會子也不知道她在找釵子,一疊在禪房裏化了幾天幾夜的妖精,化好了就養在罐子裏。罐子打開的時候他下意識拿了一隻細長的東西想扒拉兩下剛化好的蛐蛐精,結果抓了一隻冰涼的釵頭出來,這才想起來,那日撿到的釵子還沒給白素貞送過去呢。

釵子是在老白和響尾在黑熊洞內發生爭執時掉下來的,白素貞一怒幻化成白蟒,那釵子也就隨著她幻化的動作自發間滑了下來。

趕巧法海禪師自邊上“路過”,一麵收拾黑熊就一麵給撿起來了。

隻是釵子是玉做的,玉撞在石頭上哪有不零碎的?釵子掉了以後蛇腦袋跟蛇尾就分了家。法海禪師左右閑來無事,就尋思著,那給她粘上吧。

如此說來,法海禪師的心思其實是極積極向上的,奈何手藝不怎麽靈通,一疊折騰了好幾天都粘的搖搖欲墜歪歪扭扭的。

他有點不想粘了,悶聲不響放在了蒲團邊上。

然而你說他完全的不走心,那也不是實話。小和尚念經的時候,眼睛也總忍不住要瞟上幾眼。他自己將這種行為歸結為,不死心。

他無非就是覺得這個東西沒有粘好,所以才總分心。

但是真細究起來,這要不是白素貞的釵子,他還會管嗎?

法海禪師自入空門以來便很懂得自律,自醒,自問。麵對釵子的問題,卻直接選擇了啥也不想。

他現在也跟白素貞說:“我粘的時候什麽都沒想,它壞著,我總不好拿著一堆碎玉過去還你。”

兔子似的眼睛第一次慌得沒了往日死水般的沉靜。

老白卻隻管笑,她也不問你是不是誠心不給她。

釵子上的蛇腦袋還是粘的不好,間或還有些歪。兩廂之間的連接處,縫隙還能看得清晰,實際上已經沒什麽釵子的樣子了。

白素貞卻覺得很開心,得了多大寶貝似的將釵子在手心裏摩挲著。

小和尚在屋裏轉了一圈,垂頭喪氣的扯著白素貞的袖子將她拉起來,對著香案前的三注清香發誓。

“我真的是要還給你的。”

白素貞卻板起了臉,舉著歪的病怏怏的蛇腦袋問他:“就這麽還我?”

法海禪師不知道她是不是要他重新粘過,手抬起來想要接那釵子,她又收了手,以手為梳順了兩下鬢間長發,將釵子別在了頭上,笑問他:“好看嗎?”

這是她第二次問他這個話,這次小和尚還是想說:“不好看。”

那釵子很醜,配不上她的嬌容。

但是他的“不”字剛開口,就被白素貞緊緊抱住了。

女子玲瓏的曲線鑲嵌在小和尚看似單薄的身軀裏,有些突兀,又異常契合。她能很清晰的感受到,那身單薄的料子底下,精壯的肌理瞬間的僵硬和收縮。

兩人的體溫,依舊是一個沁涼,一個溫暖。卻有著翻江倒海般的情動在悄無聲息的升騰蔓延。

她咬著他的耳朵說:“傻和尚,你做的,怎麽會不好看呢?”

他整個脖子都紅透了,不知道怎麽去回答她,也不知道怎麽去推開她。

這是一個脫離了□□的擁抱,卻比之往日無數次的肢體接觸和親昵,都讓人無所適從。

那一夜,法海禪師失眠了。

夜深人靜之後,他一個人坐到了禪房的房簷上看星星。

他其實手裏拿了一本經書的,翻開以後卻無論如何也讀不進去。他好像一直在放空,有時望一望星星,有時看一看樹葉。

他一直是一個生活很有規律的人,然而這些規律,似乎從認識白素貞開始便逐漸發生了變化。

他會因著她說自己瘦了,安靜的多吃一個饅頭。會因著她的胡攪蠻纏,在大街上買糖葫蘆給她吃。他不知道這種改變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隻知道當他驚覺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形成了習慣。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因著一個女人改變了生活。也從未思量過,有朝一日佛像之下,他會否會因著一個女人放棄固守了多年的信仰。他不認為兩者有比較的必要,因為一旦他動了這個念頭,便已經妄為出家人了。

他身上的這身僧袍是十五歲那年穿上的,他是這個王朝中最年輕的一界主持,他擁有著眾僧對他最德高望重的稱號和遵從。但是當他考慮著要不要放棄這一切的時候,在意的事情卻從來與這些無關。

法海禪師沒有告訴過白素貞,其實他也是她的劫,一旦兩人結合便會有天罰降下,隻是那時他隻覺這段箴言是無稽之談,便從未同她說起過。

佛家最信因果,他不能讓她千年道行毀於一旦。

人一輩子隻有短短數十載,妖的生命卻有千年之久。他可以不成佛,不入道,就這麽一聲不響的守著她。待到他百年之後歸於塵土,她便會忘了他吧。

夜裏的風吹的有些涼了,獵獵的春風將老樹的枝丫吹得落了好幾片嫩葉。樹下的黑敦敦還在打瞌睡,肥碩的屁股一拱一拱的翻身換了另一個舒服的位置。

白府的一切都在這片夜色下循規蹈矩的周而複始著,沒有人看見這片靜怡中也曾刮起過狂風。反正夜色之後的驕陽總會在另一天升起。那起不起風又有什麽關係呢?

白素貞就是在這個時候迷迷糊糊坐起來的,推開房門時正好看到了從房上下來的法海禪師。

他穿得有些單薄,站在寬敞的庭院中,背影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孤單。

她揉著眼睛問他:“你怎麽沒睡?”

他似乎也沒料到她會突然推開門,楞了許久之後方道:“出來走走。你怎麽起來了?”

素貞忍不住打了個嗬欠,說:“上茅房啊。要不要一起?”

他好像也習慣了被她調戲,麵上並沒有太大的波動,隻是搖頭回道:“不用了,你自己去吧。”

彼時,白素貞的腦子還有些木木的,小和尚說“不用了”,她便點點頭朝著茅房去了。

兩人錯身之際,法海禪師突然叫了一聲:“白素貞。”

白娘娘回頭問他怎麽了的時候,他卻又住了口。

白素貞再朝他看去時,他已經轉身走了。冷風之中,她模模糊糊聽見他說:“下次起夜的時候,記得多披一件衣服。”

錢塘縣在杭州城內便是很知名的一處縣城,城中往來商戶繁多,百姓顯少愁於生計,開在街道上的青樓賭坊,玩樂消遣的地界自然也就多了。

前些時日龍門街上就新開了一家名為王記賭坊的賭館,開業當天就擺了很大的陣仗。舞龍舞獅的隊伍整整在街頭巷尾鬧了三天才休。

三天之內,白娘娘沒有一天是自然醒的,心情忒是煩躁的緊。大清早的一聽見舞獅的鑼鼓又自她門前過來了,頭發都不梳了,捋胳膊卷袖子就要拆了人家的賭館。被屋裏的小妖和法海禪師規勸了好久才算罷了。

另人沒有想到的是,待到賭館開業幾天後,白娘娘卻是首當其衝進去賭的。

白素貞一連在賭場裏泡了好些天,青宴隻當這女人又去“匡”銀子去了,正待出門去逗小姑娘之際突然跟一個猛子衝進來的小灰撞了個滿懷。

他一隻手掌就足夠抓住了她整個腦袋,似笑非笑的逗她。

“鬼東西,你倒是看著點兒撞,撞壞了你青爺快活的地方,仔細將你腦袋掰下來。”

小灰隻管掙紮,好容易從他手裏脫出來了,又被他提了領子,上下左右的端詳道。

“你要是長得快點,模樣生的倒是標誌的。”

氣的小灰在半空中直蹬腿,一疊連聲說:“青爺您省省吧,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我路還沒走熟呢。”

青宴笑睨了她一眼,隨手往地上一拋,眼見著那孩子靈巧的一翻身站穩了,便又顧自朝門外走了。

小灰一看他要走,這方想起來自己衝進來的目的,又趕忙撲到他腳邊抱住大腿道。

“青爺,娘娘在賭坊裏賭輸了,讓您送銀子過去呢。”

輸了?這倒是新鮮事。

青宴原地轉了個圈,懶洋洋的靠在門板邊兒上。

“怎麽不找你們姥爺呢?”

她的事兒,什麽時候想起過找他?

小灰嘴巴抿了抿,垂頭喪氣的撓著腦袋說:“姥爺輸的更多,還不如娘娘呢。”

呦嗬,這兩人還一起賭上了。

青宴嘴上笑笑,讓小灰先去白福那兒拿銀子,心裏卻暗暗犯起了嘀咕。

要說老白是個由裏到外不著調的,跟在她身邊的小和尚可不是無端胡鬧的主兒。若說這兩個人都去了那個地界,隻怕就是鬧了不太平的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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