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君子之交淡如水

小妖們以為,這種平靜祥和不用修房子的日子是可以穩定的維持上一段時間的。卻不想,沒過三日,兩人又因為對許仙的教育上不和諧了起來。

法海禪師覺得,許仙早晚是要皈依我佛的,因此平日對他的教育全往禪宗一門誘導,甚至每日清早都要帶著孩子念早課。有時候玲花來了,也要帶著一起念。

你就看兩個東西都是不大的個頭兒,玩樂的年紀,偏生成日也阿彌陀佛的念著,念完以後也學著法海禪師的樣子到後院盯著樹葉發呆,儼然就是另一個小和尚,看得白娘娘和一眾妖怪一陣咂舌。

白娘娘覺得,孩子就應該有孩子的樣子,沒必要教的跟個老學究似的,便總背著法海禪師帶著許仙和玲花出去吃肉。口中也是歪理邪說的教導:“酒肉乃佛門第一大忌,大忌便是仇家。是仇家便該除之而後快,你把這世間的肉都吃了,讓別人無肉可吃,自然也不會有人再惦記了。”

許仙聽後卻覺不然,奶聲奶氣的反駁說:“不對,師父說人之所以要吃飯,無非是為了填飽肚子。我們吃青菜白粥亦可飽腹,為何要無端殺生?”

白素貞那會兒正咬雞腿,掛著滿嘴的油星批判道:“你別聽他在那兒胡說八道。你吃的這些肉,不是你親手所殺,也不是因為你要吃才殺的,有何吃不得?再說了,你不買這些肉,賣肉的人就該餓死了,賣肉的人死了,屠夫沒了生計,自然也是要死的。屠夫死了,養牛養雞的人也得餓死。養牛養雞的死了,牛跟雞還能活嗎?你因著一己之私平白不給旁人活路,算什麽慈悲?”

許仙清清秀秀的一張小臉被白素貞繞的呆呆傻傻的,瞪著眼前的雞腿發了好一陣呆。再打心裏這麽一琢磨,好像是這麽回事,便也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如是幾天以後,白素貞再領著許仙和玲花回來,就被法海禪師叫到了禪房裏。

那一日的天,是陰沉沉的冷。白福並幾個妖精冷眼在角落裏看著,覺得這肯定是要出事兒了。紛紛關緊了房門,抱好了鏟子,暗自做好了修房子的準備。

法海禪師那日的臉,沉的也有些嚇人,進屋以後就讓許仙和玲花先出去了,一麵盤腿在蒲團上坐下了一麵問白素貞。

“你帶他們兩個去哪了?”

白素貞兩隻眼睛使勁一擠,抬著袖子擦了兩把“莫須有”的眼淚說:“收屍去了。我們都覺得牛羊豬狗們既然已經去世了,總不好再讓它們的“屍體”一直暴屍飯桌的。你看那些紅燒清蒸的,不將它們咽下去就隻能留在桌子上風幹,倒不如拿去祭了五髒神廟,也算是讓它們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再說那兩孩子,自小也沒吃過什麽好東西,你一來就帶著他們吃素,哪有這個道理,他們又不是你廟裏的沙彌。”

素貞說完以後又打量了小和尚一會兒,嘴裏沒忍住,又小聲嘀咕了一句。

“仨人都快傻到一塊兒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木頭精轉世呢,成日就知道盯著樹葉發呆。”

法海禪師沒吭聲,隻將手裏的撚珠撚得飛快,差點回了一句:“就你機靈!”

他發現白素貞真的很有一些混賬理論,然而這些理論他又總找不出來毛病,一時又覺得跟她沒什麽好說的,又一聲不吭的把門打開了,讓她出去。

口中自言自語道:“那咱們就各教各的。”

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白娘娘哪是那麽容易說走就走的,你推我,我偏不出去。身子在門邊繞了一圈,又轉回來了,拄著拐杖一蹦一跳就要往他蒲團上歪。

法海禪師待要伸手攔她,她又將傷腿抬的高高的,指著上麵纏著的一堆白布條說:“上天可有好生之德,我可有病。”

你可不是有病嗎?你就沒好過!!

法海禪師心中十分後悔叫她進來,眼見著她又要撒潑耍滑,索性自己又拎了另一隻蒲團去角落裏坐著。白素貞便架著拐杖擰過來,一麵翻著他麵前的經書一麵道。

“要不你渡我唄。你把我渡好了,我就可以幫你去渡許仙了。”

法海禪師選擇閉目養神,隔了好一會兒方慢悠悠的說了一句。

“我渡不好你。”語氣中還隱含一種無可奈何的歎息。

他是真的渡不好她,甚至還有一些被她“帶歪”了。他過去是從不動怒的人,遇見她之後常常都要想方設法平複怒氣。他也不逛街,不買糖葫蘆,但是他又要哄她。

即便法海禪師一直不願意承認,他確實拿白素貞沒轍。

燃著清香的屋內還充斥著佛香,佛像之下的小和尚依舊帶著一顆虔誠的心默默撚著佛珠。但是他知道,就在他蒲團不遠處,還臥著一條喜歡滿嘴胡說八道的蛇精。人的感官是不會騙人的,他能很清晰的聞到她頭上淡淡的荷花香氣。

你將她挪開,她便打蛇棍上。你挪了地方,她又緊挨著你湊過來。

如此反複多次以後,法海禪師歎了一口氣說:“素貞,我們聊一聊吧。”

她仿佛就像在等你的話一樣,一個咕嚕坐起身,一雙鳳目彎得亮晶晶的說:“有事兒您說話。”

法海禪師放下了佛珠,這便是一個準備長談的架勢。

素貞直覺話題會很枯燥,就一邊聽著一邊玩兒起了手指甲。

他語重心長的對她說:“我十五歲入空門,二十歲得菩薩點化去峨眉山尋你,如今已經整整八年過去了,即便我們之間動手的次數比說話多,也算跟你有了八年的交情。剛同你相識時,我有點想要弄死你,幾乎每次從峨眉山回來都要動嗔戒”

素貞抬起頭說:“你頭幾年最煩躁的難道不是因為找不到路嗎?”

法海禪師是個路癡,第一次找她的時候用了三年,第二次找過來也走了一年半。

法海禪師認真摳著蒲團上的小荷花道:“也有這個原因。但是更多的還是你總要氣我。”

那個時候的白素貞,性子比現在還要惡劣得多。她總有著一些很討人厭的惡趣味,比如他第二次上山的時候突然拉著他飛到山下,讓他再爬一次。

再比如,讓他陪自己下棋,答應下輸了就下山跟他去尋許仙,結果又食言。

但是法海禪師最生氣的還不是她的食言,而是丫的棋品奇差無比。悔棋,偷子兒都是時有的事兒。

那次兩人打的也最凶。

他無法相信世間怎麽會有這麽頑固不化的東西,他誠心實意的去山上請了她整整八年,要是沒有菩薩給的那根“繩”,估計還要再請八年。

然而下山以後的白素貞,也沒讓他省心多少。他就是回趟金山寺的功夫,她都能抓回一屋子的鬼等他回來化。隻是,法海禪師還是覺得對她不住的,這就像是有人非逼著他吃葷戒素一樣,她在山上當了那麽久的妖大王,實在是沒有道理一定陪著他來渡劫受罪的。

白素貞的性子雖不好,為人卻很仗義。兩人幾次三番的遇險,她都拚盡全力相護。法海禪師不是不感動的,也正因為感動,所以他想要對她好一點。

但是,“我又真的不太懂得怎麽對別人好。”

或者說,不太懂得怎麽對女人好。他拿捏不好那個尺度,太關心了又好像失了分寸。他是個和尚來的,和尚就有清規戒律要守。白素貞第一次親他的時候他就說過這個話。

也不知道是在提醒她,還是在提醒自己。

白素貞摳著長指甲的一端,沒說話。

原先她的指甲都有兩寸來長的,上次打架的時候損了不少,此時隻剩下了尾指上的一小節,居然還似小水蔥似的長得尤其“茂盛”。

她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又似乎不想明白,一麵順著指甲的紋路一麵漫不經心的道。

“所以呢?”

“所以”他的眉頭又蹙了起來,思量了很久才找到一個合適的措辭:“所以我們之間可否像老友一樣相處?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希望我們的距離可以”

“淡如水?”

白娘娘眨巴了兩下眼睛,突然上身前傾,直探到他的鼻尖一指處才停下,軟糯輕喃。

“我們之間夠淡的了,連點子油星都沒有呢。你知不知道別人都怎麽玩兒的?要不要我教教你?”

白素貞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呼出的熱氣全撲在了他的唇上。那種酥麻的,異樣的,又勾人心魄的滋味,於他而言是十足陌生的,也十足,有**力。

他想伸手將白素貞推開,手指抬起來又放下去,撿起了放置在一旁的佛珠,偏了偏頭道。

“你坐好。我們好好說話。”

白娘娘眼神轉啊轉的,身子忽地朝前一晃,鼻尖就很親昵的蹭了一下他的。

“怎麽好好說話,那換你教我吧。”

小和尚就使勁撚著手裏的佛珠,撚的鼻子尖都冒了汗。幹脆不撚了,倒像是跟自己生氣了似的,紅著臉去拿小幾上的冷茶喝。

老白整個人都攤開在他的蒲團上,周身看上去都很懶,沒骨頭似的擰來擰去。她大概還是要占他幾下便宜的,長袖之下的手卻在起身之際,在他蒲團邊兒上摸到了一樣東西。

她其實也楞了一下,隨即將它攥得很緊,很歡喜的問小和尚:“君子會藏友人的東西嗎?”

法海禪師不明其意的轉頭,本已平靜下來的臉色因著她手中那支粘的有些亂七八糟的玉釵,再次漲得通紅。一雙幹淨澄澈的眸子瞪得圓咕隆咚的,指著她手裏的東西說。

“這個,它那個原本是壞了的,我打算弄好了再給”

可歎法海禪師一代名寺住持,唯一磕磕巴巴說不好話的時候都是栽在了白素貞的身上。便如此時,他每說一句,她嘴角的笑容便多加一分。及至最後白素貞咧開了一整排的貝齒,法海禪師覺得,這屋是徹底呆不下去了。

但是他還是要重申一次:“我真的是要還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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