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你有沒有愛過

黑白無常哪裏知道,老白是因著近些天架打多了,剛一回府又看著屋裏劍拔弩張的樣,明顯是又要動手。心裏一時煩躁,臉上便也沒了笑容。

她麵無表情的對黑白無常說。

“五鬼我要留下,那孩子的魂魄我也要。按說咱們妖界從不跟地府鬼官動手這是規矩,素貞也並非想要冒犯二位,隻求您高抬貴手行個方便。”

話裏好像是有幾分客氣,但是你看她那臉色,分明寫滿了:我不愛跟你們墨跡,這事兒便這麽定了。

黑白無常心道你一個小小蛇妖也敢讓我們行方便?五鬼你要,孩子的魂魄你也要,忒是好大的口氣。當下也不客氣到:“今日隻怕你一個也留不下,這孩子的肉身已死,陽魂已散,本就是要被勾去的。至於五鬼,它們是地府緝拿多年的要犯,我們如何會輕易放了它去?!”

素貞本端了一會兒客氣,不想這兩個東西是個說不通的,索性在院子裏的石階上坐了,支著膝蓋歪著腦袋,吊兒郎當的道:“緝拿多年都沒緝拿到,也就不差再多緝拿幾年了,我今日胳膊腿都酸乏的緊,是不是沒得商量啊,沒得商量就動手吧。”

這般言罷就見她比了個手勢,立時又從天上落下百來號小妖來,將諾大的一個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再看那些妖,個頂個都是有道行的。小妖手裏還端了個破筐,筐裏揣了十多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看不出是什麽的妖怪。

眾妖落地以後便亮了手中法器。那架勢,儼然就是一個土匪窩。正中坐著的那個女土匪還在揉著肩膀,帶著一臉的困頓疲倦不耐煩的指著他們道。

“記得留口氣兒啊,好歹也是地府的鬼官。”

說完,抬腳就要往屋裏走了。

黑白無常常在鬼道行走,便是偶然遇到幾隻小妖,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動手的次數一隻手掌也是數的過來的。

此時院中整整百來號,個個都對著他們呲著獠牙亮利刃

無常二爺對視了一眼,心中十分懂得寡不敵眾的道理,也並不想被揍成筐裏那樣,暗暗合計一番之後對白素貞喊道:“那個,姓白的!魂魄可以暫且還你,隻是以後莫讓我們再碰上它們,不然定不手軟的。”

白素貞其實也是見好就收的主兒,人家給了台階讓她下,她便也與人還了一階,一時又站穩了腳根,盈盈笑道。

“無常二爺常在鬼道行走自來辛苦,若是不嫌府中食物粗鄙,便用頓便飯再走吧,小灰的手藝還不錯。”

這次的話說得也體麵,笑容也拿捏的好,不卑不亢,甚至還有幾分親切。

如此無常二差算是明白了,白素貞不是不會說場麵話,隻要順著她的脾氣來,都能笑臉相迎做個朋友。

黑白無常是在白府吃飽了肚子才“上路”的,鬼差跟妖界顯少有交集,談不交惡,也論不上什麽交情,今次無端一遇,無常二爺除了看那五隻小鬼還是冒火,最終也算是給了白素貞的麵子。

白娘娘送走了鬼差便萬事不管的昏睡了過去,靈芝草據說是小和尚連夜熬好喂給許仙的。她沒那個精神頭再管其他人,一連睡了七天七夜之後,再醒過來時,周身都舒服妥帖的想飛出去溜達兩圈。

她大好了,法力也恢複了完全。隻是腿上還掛著彩,那是被響尾蛇尾刺穿了骨頭的。猴子精見了心疼的直掉眼淚,抱著一堆的藥粉進來給她上藥。她不讓。

石頭精進來,也不讓。

小灰以為她是稀罕自己的,蹦躂著兩條小短腿衝進來說:“娘娘我來了。”

被白素貞拎著腦袋輪了一圈,順著窗戶丟出去,還挨了頓臭罵。

這都是些什麽沒眼力見的。

青宴明知道她在等誰,偏偏不點破,一麵扯了她身後的枕頭並肩歪在**,一麵慢悠悠的轉著藥瓶蓋子說。

“裙子撩起來,我看看腿。”

白娘娘裙子倒是沒撩,直接撩了袖子,攥著一個包子拳就朝他臉上招呼過去了。

她問他。

“我睡過去的這兩天,他沒來管我?”

青宴漫不經心的一掌包住她的拳頭,在手裏掂了掂,說。

“誰呀?”

素貞道:“少在那兒裝蒜。”

青宴“恩”了一聲,又晃晃悠悠的往下躺了躺,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枕頭上說。

“來了啊。在你屋門口站了一夜也沒進來。那會子妖精多,我擠進去都費勁。後來妖精們都散了,又入夜了。他可能是覺得那個時辰進去不合適吧,就回自己屋裏拿了個蒲團出來。在你門口念了一夜的經。”

青宴說完,嘴角一彎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你怎麽看上那麽一個東西了呢?”

妖精受傷他念經能有什麽用,等著為她超度不成?而且要守著又不進去守,誰能知道你守過她?

青爺常年在女人堆裏打轉,對於男女一事自覺十分通曉。嘴裏的情話從來都是張口就來,做過什麽事,也都要統一的擺在明麵上。這都是套路,也最討女人心。

青宴覺得小和尚除了皮相長得還不錯以外,真格是個從頭木納到腳的人。再反觀白素貞,除了“舉止粗俗”“性格討嫌”,她擁有所有世間女子該有的風情容貌,又偶爾能純真慧黠。

這樣的女人不會缺男人,青宴很好奇:“你為什麽會看上一個和尚?”

白素貞說:“他很幹淨。”

人活一世,妖存千年,都難免於紅塵世故中迷失自己。白素貞身上其實也有很濃重的煙火氣,喜歡打架鬥毆,又極懂得審時度勢,你看她在仙界從不放肆的。

然而小和尚似乎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他對人是這個態度,對妖也是這個態度。神仙來了,你住得高我多給你行一個佛禮。據理力爭之時仍舊該講哪套道理,還是講哪套道理。

他一直在自己的世界裏生活的挺好,也或許,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身患頑疾的。他能治的,便治一治,不能治的,便看花看水的安靜生活。

裴文德很長一段時間看白素貞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個病人。

他大概覺得她病入膏肓了,嚐試“救治”以後發現無藥可醫,隻得作罷。

素貞這般想著,又覺得忒是有趣,一麵搖頭輕笑一麵問青宴:“你身邊有那麽多的女人,你又真心想過跟哪一個好好過日子嗎?”

青宴的眼神有一瞬的停滯,隨即笑了一下:“好像都愛過,也好像都沒愛過。”

說完以後又慢悠悠的坐起身,一聲不響的走了。

青宴是個怪人,話多的時候嘴就會很賤,沉默的時候又能一連幾天不說話。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愛你,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不愛。

他活在一片萬花群繞的溫柔鄉裏,有時快活,有時落寞。妖總是要活那麽久,就算真的愛誰,又有幾個能愛到千秋萬代。

白素貞說她愛小和尚。

小和尚若不能渡她,自己也難成仙。成不了仙的人就會老會死,他又能陪她多久呢?

青爺第一次琢磨別人的事兒,琢磨完以後又覺得真無聊。腳下繞了兩圈以後,又逛到外頭逗姑娘去了。

這錢塘縣的水,似乎比仁和縣要養“人”些。

小和尚是在用過晚飯之後才知道白素貞醒了的,他看那個時候的天色還早著,便敲開白素貞屋裏的窗戶探著腦袋瞅了她一眼。

法海禪師平日鮮少進素貞的屋子,除去她冬眠那會兒怕她睡死過去守過兩天,多數時候都隻在外頭同她言語兩句。言語的時候也都會敲門敲窗,從來不會像她一樣,進他的屋子從來都是徑直推開,他似乎是想要用這種方法讓白素貞知道,你進別人屋子之前要敲門。

但是白素貞推不開門的時候就會爬窗戶,爬不進去就讓小灰在外頭打洞。法海禪師跟她吵架吵的最凶的時候,她就這麽幹過。

白娘娘在看到窗戶紙上映出的光腦殼時就笑了,沒受傷的腿舒而一點便越到了窗前的小幾上,迎著法海禪師探進來的小光頭輕笑道:“傻子,這還沒夜深呢,你怎地不進來?”

法海禪師未及她也探頭過來,耳朵被她呼出來的熱氣撩得一熱,一麵蹙眉揉了兩下一麵說。

“就看看你好沒好。”

素貞說:“那進來看,窗戶那麽高,你怎麽看得著我的腿?”

法海禪師說:“我不看腿,我問過猴子了,說包得挺結實的。你隻老實呆幾天,過些時日就能養好了。”

說起這事兒老白就覺得生氣,那猴子精真格是沒眼色到了極致,生怕她一味晾下去傷口會嚴重,趁著她午睡那會兒帶著小妖們三下五除二就給她綁了個結實。

此時都綁好了,素貞也隻能點著頭說:“這倒是實話,猴子“很會”照顧我的。”說到一半,舌頭又繞了個圈,睨著法海禪師道:“不然再碰上某些半吊子的大夫,怕是沒病也要養上好些天了。”

“某些半吊子的大夫”不說話了,一臉嚴肅的沉默著,似乎想要找到一些可以反駁回去的話。

沒想出來,便也不反駁了,埋頭自懷裏掏出一個紅色的小藥瓶放在她坐的小幾邊上道。

“一天三次,讓它們勤給你換換,可以止疼的。”

素貞捏著小藥瓶隻是笑,沒受傷的腿在桌子角上一晃一晃的問:“你用過了嗎?”

他那日身上受的傷不比她的少,她記得他護著她的時候還一連挨過響尾好幾次重擊。

法海禪師搖頭說:“我不疼。”

說完就要回屋去了。

素貞一直防著他走呢,眼疾手快的一扯他的僧袍撈回來道:“聊一會兒,急什麽?”

法海禪師很無辜的指指天色:“到時辰了,我該睡覺了。”

那真的是說得一臉認真的!

法海禪師一直生活規律得如一個“老人”。晨起練功,從不熬夜,“垃圾食品”自然也不會吃。

白娘娘自己生活的懶惰恣意,卻也從未逼著他做過什麽更改,這會子聽他說要睡了,卻不是很開心。

她睡了七天,倒好像很久沒見過他了似的。

而白素貞不是很開心的時候,難免要“作”出些幺蛾子。便是如此時,她就三下五除二的拆了自己腿上的白布條,可憐兮兮的含著兩泡眼淚對法海禪師道。

“啊呀,出血了。你快點進來幫我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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