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花木蘭篇——小拳拳捶你胸口

木蘭者,古時一民間女子也。少習騎,長少而益精。值可汗點兵,其父名在軍書,與同裏諸少年皆次當行。其父以老病不能行。木蘭乃易男裝,市鞍馬,代父從軍,溯黃河,度黑山,轉戰驅馳凡十有二年,數建奇功。嘻!男子可為之事女子未必不可為,餘觀夫木蘭從軍之事因益信。

——《木蘭從軍》

北魏宋州,虞城縣的一戶人家門口,正站著第十個被趕出來的媒婆。她輕撚著嘴角的黑痣,不屑地哼了一聲,然後開始了類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類句子的髒話。

“張大媽,又被趕出來了啊?”路人皆笑著。

張大媽瞥了眾人一眼,然後哼了一聲,扭著水桶腰,邊離開邊道:“看你何時才能嫁得出去!”

閑來無事的眾人散去,獨留屋內門口站著一人。她目露精光,身材高大,頭發高高地綰在頭頂,皮膚也不似尋常女兒家那般柔嫩光滑,乍一看,還真看不出她女兒家的身份。

“木蘭,你這是做什麽呢!”想起剛剛的“慘烈戰況”,花母就揪心扒肝的。

女兒已經及笄之年,卻一直待字閨中,媒婆隻要來與自己給女兒說對象,女兒就凶神惡煞地將別人趕走,無奈自己勸說了八百回,都不頂用,眼下這張大媽還能罵罵咧咧地走出門,就已是萬幸了。

花母看著自家女兒,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道:“你非得把我跟你爹氣死才行。”

話雖這樣說,但到底還是習慣了,花母皺了皺眉,又道:“進來吃飯。”

虞城縣郊外有一條小河,每日寅時總能在這裏見到一個身影,有時騎馬、有時射箭、有時舞棒、有時舞刀,反正都是些鐵血男兒才會做的事情,可偏偏做這些事的,卻是一個長相俊秀的女兒家。

自花木蘭記事起,她就每日定時被帶到這裏,帶她來的並不是旁人,而是她當了幾十年兵的老爹。最開始老爹還跟她一起,後來老爹的年紀大了,便隻作觀望與監督。

張大媽被趕出花府的第二天,花木蘭依舊如往常一樣來到小河邊練武,隻是這一日卻不如從前那般順利。

鐵騎馬蹄聲嗒嗒而來,待花木蘭注意之時,那隊人馬已經進了城門,她蹙眉看向老爹,想要得到一個解答,可等來的卻是劃破長空的鞭子,“爹!”

“別東看西看,繼續練!”

話落,花木蘭隻好拿起長棍,繼續耍起了剛才的招式。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從遠處又跑來一人。他看上去約摸七八歲,個頭還不及花木蘭的一半,仔細看時,便可發現,他與花木蘭的眉眼極其相似,尤其是蹙眉時眉心的那個“川”字,簡直是一模一樣。

“爹爹,長姐,你們快回去吧!”小男孩兒氣喘籲籲地叫停正在舞棒的父女倆,父女倆停下,對視一眼,驚覺可能是出事了。

二人拿起家夥就要往城內跑,跑了幾步,發現少了些什麽,這時花木蘭停下腳步,彎腰蹲下,對著身後的小男孩兒大喊道:“上來!”

小男孩兒也不客氣,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前來,跳上了花木蘭的背。

“讓你多吃點兒,瘦不拉嘰的,排骨都硌得慌!”急著奔跑,花木蘭都不忘吐槽。

三人剛進城內,就發現一股異樣的氣流在空氣中湧動,花木蘭環視了一眼四周,對著花雄道:“老爹,這怕是得出大事啊!”

花雄舉起手,對著花木蘭的頭就是一拍,“趕緊的,你咋廢話那麽多呢!”

又跑了一段,幾人到達街市,按平常來說,這個時辰的街市應該是人數寥寥的,可此時,這裏卻人頭攢動,一點也不像平日卯時的樣子。尤其是那布告欄旁,被人群擠得是水泄不通。

花木蘭又停下了腳步,“爹,要我殺進去一探究竟嗎?”

花雄對著她的腦袋又是一拍,急道:“你咋那麽多事兒呢?沒看見你弟急成這樣嗎?回去!”

花木蘭背著花小弟,覺得很有道理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邁開了大步,往家中奔去,全然沒有看見花小弟指著布告欄急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

“娘!娘!”

花木蘭剛進家門,對著堂屋就一頓喊,這才喊了兩聲,堂屋的偏門內就衝出一人,對著她就拍手,急道:“祖宗欸,你小點兒聲!”

“娘,你怎麽了?”說著,花木蘭伸手就將花母轉了一圈。

“哎喲!”一個人影從花木蘭的背上落下,跌在地上,捂著屁股哇哇大叫。

“弟弟,你怎麽了?”花木蘭聽到喊聲,轉身去看,可花小弟卻連連擺手,不能言語。

花木蘭看著毫無損傷的母親,以及毫無異常的花府,脾氣有些上來了,她說:“娘,到底怎麽了,這麽急匆匆地讓弟弟喊我們回來?”

“沒什麽,就是……”

“沒什麽這麽急?”不等花母說完,花木蘭就怒氣衝衝地道。

折騰了這一路的,還以為家中出了什麽事了!不過也好,省了今日的晨練了,倒也算偷了一次懶。

“你聽你娘把話說完!”花雄瞪著毛毛躁躁的花木蘭,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對著她的腦袋狠拍了一掌。

“爹,經常打腦袋會被打傻的!”

“就你這樣,不打也傻!”

“好好好,我的錯我的錯!娘,您說!”花木蘭說著,走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茶水。

花母心急火燎地拉過花雄,道:“征兵的來了,上頭規定,每家都得出一個人。”花母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可是你這年紀,再被征上去,還沒到戰場怕是就死了……”

“欸,大早上說這些,晦氣!”花雄眉頭狠狠蹙著,瞬間不開心了,“我這年紀怎麽了?我這年紀照樣能戰三百個回合!”

花母:“……”

花木蘭一口茶水噴在地上:“……”

花母繼續道:“你是萬萬不能再折騰了的,但是……我們家裏,也就花小弟一個男丁了,他這麽瘦不拉嘰的,三天兩頭就得往醫館裏跑的人,如何能受得住這種磨煉啊!”

花母一邊說著,一邊抹淚,她心疼地看著自家小兒子,擔憂得就快暈了過去。

“這……倒是個問題。”花雄撚著下巴的胡須,低頭沉思著,往一旁的坐椅上走去,沒幾步,他便走到了坐椅跟前,然後坐下了,“還是我去吧!我這把老骨頭,雖然不經用了,但是還是能熬過來的。不求建功立業了,混個留口氣與你娘仨回來團聚還是有可能的。”

“都說了多少遍了,你不要不服老不要不服老,你怎麽就是不聽呢!”花母拍著手,急得有些站不住了。

花小弟見狀,忍著屁股的餘痛,上前扶住花母,“娘,我可以去的,你不要擔心……咳咳……了。”話還沒說完,花小弟就猛地一陣咳嗽。

花母心疼地替花小弟拍了拍背,但卻沒有說話,畢竟,這是眼下,唯一的辦法。

“我去。”

就在幾人都沉寂的當口,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三人抬頭望向出聲之人,隻覺得她是在說笑。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湊什麽熱鬧!”花雄氣急道。

“我沒湊熱鬧!”花木蘭起身,往那堂中一站,挺著不大的胸脯,擲地有聲地問道,“如果我不是你們女兒,你們看得出來我是個大姑娘家嗎?”

話落,幾人的眼神齊刷刷地往她身上掃描。

粗黑的眉、英氣颯爽的五官、骨節分明的手、修長健壯的身材,還有那平到可以忽視的胸脯,除了頭上那根紅色頭繩象征著女性之外,其餘的任何一個地方,直觀來看,的確沒有女兒家的姿態。

“嗯?”見幾人沒有反應,花木蘭再次出聲提醒。

花母最先反應過來,“木蘭啊,雖然你……的確不如平常大家閨秀那般,但終究也隻是個女兒家啊!如何能上得戰場去殺敵?”

“對,別看我教了你兩手三腳貓的功夫你就要胡作非為了,那是我教給你防身用的!”花雄附和道。

“姐姐,我可以去的,沒關係。”花小弟拉著花木蘭的袖子,故作堅強地道。

花木蘭有些感觸,雖然花雄打起她來總讓她感覺自己不是親生的,但是關鍵時候,大家都還是很擔心她的嘛!

想到這裏,花木蘭更加堅定了自己要替父從軍的念頭。

“爹,你不是總說我到底有多大能耐嗎?這次我就證明給你看!誰說女兒不如男,我去了那戰場,定會比男兒更加勇敢!我定要殺得敵方退避三舍,定要讓那亂我北魏者,血流成河!”

出發的那一天,是個晴朗的好日子。

自從花木蘭說要上戰場之後,花家就如同入了魔一般,越阻止,事越多。

花小弟高燒不止,進了醫館。

花雄怒火攻心,心焦難耐,舊疾複發,半死不活。

花母抓心撓肝地照顧著眾人,眼看著要去兵隊報到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了,急得也是食不下咽。

唯獨花木蘭吃好喝好,逛了幾天街,然後在最後一天拜別了父母,義無反顧地踏上了行軍之路。

花木蘭從沒覺得這是一趟很輕鬆的行程,混在男人堆裏的她,除了聞到一陣陣汗臭腳臭之外,還得想方設法地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雖然在這樣一個極其疲累的環境裏,並沒有什麽人注意她到底是何方神聖,但人堆裏,總會有那麽一兩個鼻涕蟲,黏著你,甩都甩不走。

隔壁村的趙俊生就是範例。

“花雄啊,你多大啦?”

“花雄啊,你是不是有個妹妹或者姐姐,叫花木蘭啊?”

“花雄啊,你怎麽不理我啊?你知不知道,你們村有個張大媽,差點給我找個對象,就是你姐啊!”

“花雄,你幹嗎去啊?上廁所嗎?我也要去!”

“花雄,人在江湖漂,必須學會相互扶持,你看你,沉默寡言的,以後怎麽上戰場殺敵啊?”

花木蘭本來不想理的,一是怕自己身份暴露,二是行軍真的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累得多,三是一想到張大媽要給她介紹的對象是這麽個話癆,她就心煩,於是她根本沒那麽多精力與他廢話,但無奈這人實在是太沒眼力見,於是在他說最後一句的時候,自己沒忍住開口大罵了:“咋的,上戰場殺敵得靠自己能說會道唄?你這是去放炮還是去打嘴炮啊?一天天的,能不能安靜點?能不能?這長途跋涉的,你不累嗎?不渴嗎?哪兒來那麽多精力啊你?”

“花……花雄……你……”被凶了的趙俊生,在麵對花木蘭這麽長篇大論地罵一通之後,臉上絲毫沒有生氣的表情,也絲毫沒有害怕要走的意思,他盯著花木蘭,像是看見了什麽不得了的人物一樣,表情由驚呆到傷心再到驚喜,最後,他搖著花木蘭的臂膀,叫喊道,“花雄,你終於肯理我了啊!你終於肯理我了!”

花木蘭一副看智障的表情看著他,無力地翻了個白眼。

女人嘛,一個月總有那麽幾天。

花木蘭在行軍時首次遇到不方便的日子時,的確有些亂了手腳,生怕別人看到她還沒上戰場就血呼啦次的。但幸好她到底是有備而來,她那行軍包裏就背了一大袋的粗布,而粗布裏放上香灰,就算是“止血工具”了。

可是香灰哪裏搞呢?她不由得傷透了腦筋,於是在這一天,她破天荒地去主動找了一個人——趙俊生。

行軍休息的帳篷內,花木蘭看著趙俊生,嘴巴張了好幾次,都沒法兒開口。趙俊生倒是挺開心的,拉著她一直問有什麽好事跟他說,在趙俊生的分貝越來越高的時候,花木蘭終於心驚膽戰地開口了。

“那個……你是不是……跟夥房的那個老李……很熟啊?”

“嗯,我同村啊!怎麽,你餓了?我去幫你找他要點兒東西吃。”趙俊生道。

“嗯……你帶我去吧,我隨便墊點兒就行。”

花木蘭沒想到這麽順利,於是順水推舟地就跟著趙俊生進了夥房。

此時夥房裏沒其他人,就老李一個人在刷鍋。花木蘭警覺地看了一眼四周之後,對趙俊生道:“你去幫我問問?”

趙俊生露出一臉我懂的表情,咯咯地笑著,“沒想到你還挺害羞啊!行,你等著!”

趙俊生說著就往老李那邊走去,而花木蘭則走進了夥房的帳篷內,在燒水的爐子旁,心虛地開始了“掏灰行動”。

平日裏做飯都是在戶外,行軍的飯食很簡單,無非就是些糙米粥跟野菜湯之類的,做完之後就滅火,於是在飯鍋底下找木灰是不可能的,在那裏隻能找到一攤泥土跟木灰混合的髒水。

但帳篷裏就不同了,這裏有一直為各隊備好的藥湯、為小領頭備好的茶水,這裏的爐火,在沒有趕路的時候,都是一直燃燒著的。

“花雄,老李說,沒吃的了,但是我給你討來一個野果子,你先墊墊吧?”趙俊生的聲音傳來,花木蘭將好把爐子放回原處。

“行……那走吧。”

說著,花木蘭就走出了帳篷,趙俊生跟在她身後,舉著野果子問她,“你不餓了啊?不吃野果子啊?”

“算了,我又不餓了。”花木蘭說著,跑得飛快。

趙俊生看著她的背影,納悶地咬了一口野果子,“哇靠,你幸好沒吃,牙齒都酸掉了!”

行軍路途,人多路遠,因此腳程並不算快,但麵對柔然族的騷擾,領兵的人心焦難耐,故此也並沒有拖拉半分,不到一月招來的新兵就全部到達了作戰基地。

花木蘭本以為到達戰場之後,自己就會參與到浴血奮戰中去,可以以一己女兒之身一展宏圖,但沒想到,當她到達之後,等待她的卻是新兵操練。

什麽意思?

從頭練起唄!

這個時候,她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被父親訓練的用處就凸顯了,在眾多新兵蛋子當中,她的殺敵技能格外突出,雖然體能一般。這個時候,除了趙俊生這樣的盲目崇拜者之外,還不乏其他嫉妒不服者。

這天,張小六趁著大家休息時間,走到了她的麵前,挑釁道:“你這細皮嫩肉的,不在夥房待著,來前線幹嗎?”

這可是破天荒有人誇她細皮嫩肉啊,花木蘭驚了,也喜了,樂嗬嗬地接受讚美,說:“謝謝!謝謝!”

張小六這下蒙了,我是來挑釁你的啊,你跟我說謝謝,那我不是很沒麵子?

於是一句話不對勁,伸手就對著她腦袋拍去了。

花木蘭反手一擋,側身躲過,順腳就對著他肚子踢去,心想:你以為你是我爹呢?還想打我頭!打腦袋會變傻的知不知道?

想著想著,花木蘭就火了,三下五除二就把張小六給解決了。

領隊的頭頭見他們不留著力氣打敵人,反倒對自己人動手,就怒了啊!你們力氣多是吧?行,去敵方打探情報吧!於是,花木蘭跟張小六蒙頭蒙腦地就被趕出了軍營,偷偷摸摸地走上了打探敵方軍營之路。

越壕溝的時候張小六慫了,他顫顫巍巍地就要逃,誰知道花木蘭脾氣上來,對著他就是一腳,拽著他頭頂那幾撮毛,幾個飛躍就進到了軍營門口。

她先是打暈了在門口出來偷喝酒,正在撒尿的新兵,換上了他們的衣服,然後很是自然地跟在巡邏隊的後麵,將整個軍營轉了一圈,記清了敵方紮營地勢之後,又假裝喝醉的老兵出去撒尿,神不知鬼不覺地又回到了自己隊伍裏。

領隊的一看,喲,這花雄有點本事啊!去鬼門關闖一圈,竟然麵不改色的,倒是那張小六,褲子都濕了好幾輪了。

於是一拍大腿,這是個可塑之才。

在軍隊裏待久了,自己的習性也會隨著大環境的影響而漸漸改變,剛開始,花木蘭對洗澡這種事,是閉口不提的。後來那些汗臭味就要透過她的毛孔滲入她的體內了,她忍不了了,怎麽說,我也是個姑娘啊!不能這樣臭烘烘的。

有了這個念頭,花木蘭便開始尋找一個合適的洗澡的地方,縱使趙俊生千般哭喊讓她與他們一起去洗,但她絲毫不為所動。

麵對那些精壯的肉體,她不心動嗎?

不!

但是她自己也不差啊!

想到這裏,花木蘭十分自信地挺了挺不大的胸脯。

她總是趁著月黑風高的時候,出門找小溪洗澡,頻率不高,但終究是沒之前那麽大的味道了。對於趙俊生給她起的小邋遢的綽號,她一點也不介意。這世道,有個人設,才能混得好啊!

可趙俊生不懂啊,同時當兵這麽久,自己竟然一次都沒見過花雄的“果體”?啊,不是,不是自己色迷心竅啊,啊呸,什麽色迷心竅,就是覺得,兄弟嘛,一起洗過澡,闖過禍,喝過酒,那才叫真正的兄弟啊,是吧!

是嗎?

抱著這個執念,在有一次花木蘭再次拒絕他一同洗澡的請求之後,他下定決心了,他決定跟她,給她來個surprise。

可是驚有了,喜倒是沒有。

他這還沒看得清呢,花木蘭披著衣服,上岸就開始對他一陣拳腳相加,這個他倒是不在意,因為他心裏有個疑問,還沒問出口。

“花雄弟,你這胸脯,怎麽比一般男人要大上一些啊?”

“你給我閉嘴!”

話落,拳腳停,趙俊生蒙了。這哪裏是要大一些,明明就是……

“花……你……我……”

“閉上你的狗嘴,不然打爆你的狗頭。”

這一晚上,不平靜啊!趙俊生澡沒洗成,卻多了一樁心事。

轉眼又過了好幾天,身上的汗味不洗不行了,花木蘭趁著夜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又要去小溪進行秘密任務,可就在她剛出帳篷之時,趙俊生拖著她就往夥房走去。

她不敢大鬧,害怕驚醒他人,以免自己的身份暴露,於是到了夥房帳篷之後,她才給了趙俊生狠狠一掌。

這個時候,是二人在“翅果相見”的那個晚上之後的第一次碰麵。

趙俊生也不話癆了,他指著帳篷角落的一桶熱水,說:“你洗,我去幫你看著。”說罷,連對視都不敢就倉皇而逃了。

說來心酸,戰場打拚十餘年,花木蘭洗的熱水澡寥寥可數,想到這裏,她總是後悔,當初就應該聽了張大媽的,嫁作人婦,也算圖個清靜。但是啊,她嫁人了,這個出兵的坑,家裏有誰能填呢?而且……張大媽介紹的那個對象,不一樣跟她在這個軍營裏熬著麽?而且他……

罷了罷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保住一家老小,便是她最大的心願了。

花木蘭靠著夜探敵方軍營的勇猛事跡,一躍成了大帥身邊的紅人,在後麵幾場戰事當中,開始有意無意地被將軍提拔。她倒也開心,當兵嘛,誰不想有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可是機會,卻不是那麽好把握的。

一晃好幾年,花木蘭被提為陣前將軍,她英姿颯爽的風采,被敵方所惦記,於是在一次殊死拚搏中,她中了暗箭,傷勢嚴重。幸好被手下救回,接到軍營中養傷。

趙俊生被調到另外一個軍營已經很久了,花木蘭也已經許久沒洗過他打的熱水澡了,於是在她迷迷糊糊地暈睡在軍營裏,看見趙俊生的臉時,她第一反應是自己怕是要去見閻王爺了。可慢慢的,她越來越清醒,發現正在照顧自己的人,真的是趙俊生那個話癆的時候,她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表現出了女兒家的脆弱。

“你怎麽來了?”

“我來給你們運送糧草,順便來看看你。”哪裏是順便啊,明明是特地!

“好了,你別哭了,我又沒死。”話雖這麽說,但其實花木蘭早就有些繃不住了。

趙俊生慘兮兮地抹著眼淚,前來送藥的小兵乍一看,還以為受傷的是他呢!許是被望得不好意思了,他擤了一把鼻涕,抽泣著道:“痛不痛啊?”

“你說呢?”花木蘭沒好氣地懟他,可語氣卻終究軟了些,她又道,“哥哥不要傷心,不要說受傷,大丈夫為國報效,就算是馬革裹屍,又怎麽樣呢?隻是……為弟掛念的是父母雙親。萬一我以身報國了,哥哥能在雙親麵前替小弟多盡一份孝心,我死也瞑目了。”

話才剛剛說完,趙俊生立馬就號啕大哭了。

雙親,他說的是雙親!

這意思是,多年前,張大媽做的媒,終究是要成了嗎?

他緩了好一會,又繼續抽泣著道:“弟弟你盡管養傷,要是日後因傷落下殘疾……我一定將你接回家中,好好服侍你……一輩子。”

患難見真情這句話,總是沒錯的。

與趙俊生認識這麽多年,要說花木蘭心裏沒有一點依賴和動心,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趙俊生說完這段話之後,她知道,自己的下半生,穩了。

“好了,別哭哭唧唧跟個娘們兒一樣,扶我起來,喂我喝水。”花木蘭說罷,趙俊生立馬照做,不敢有絲毫怠慢,畢竟是小祖宗啊!

戰場拚殺十二年,花木蘭終於混出了個名堂,實現了當初她離家時,對父親的承諾:“誰說女兒不如男,我去了那戰場,定會比男兒更加勇敢!我定要殺得敵方退避三舍,定要讓那亂我北魏者,血流成河!”

她帶著一身戰功凱旋,就算是當時的皇帝,也認為她居功至偉,要賞她個一官半職,讓她繼續為朝廷效力。

說實在的,混到這個地步,也算是花家祖上燒了高香了,花木蘭應該繼續隱瞞身份,接受這潑天而來的富貴才是,可誰知道我們花姐,向來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她對著皇帝說:“我不。”

她拒絕皇帝就是抗旨不遵啊,可她抗旨的理由卻讓皇帝拿她有些為難,她說她要回鄉孝敬父母。百善孝為先嘛!理解的,能理解的!

於是花木蘭在立下赫赫戰功之後,辭官回鄉,一晃十二年,花雄跟花母更加老了,花小弟也成年了,身體也不像幼時那般羸弱了,還能磨刀霍霍向豬羊了,花家這一關,算是平穩度過了。

跟著也一同欣喜的,當然還有另一位,等了花姐十幾年的話癆同學——趙俊生。

那日春光明媚,他帶著一堆聘禮與兄弟來到花家提親,這時,這些兄弟才知道鼎鼎有名的花將軍原來是個女兒身,這算是驚掉了下巴!也羞愧至極!女兒身啊!什麽概念啊!這可不就是在打他們自己臉,在戰場上連個姑娘都打不贏麽?

咳,但這也沒什麽好羞愧的,畢竟人家是花姐!

唧唧複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歎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

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旦辭黃河去,暮至黑山頭。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

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歸來見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強。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願馳千裏足,送兒還故鄉。

爺娘聞女來,出郭相扶將;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小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豬羊。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出門看夥伴,夥伴皆驚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木蘭辭》

隋木蘭,宋州人,姓魏氏。恭帝時發兵禦戍,木蘭有智勇,代父出征,有功而還。鄉人為之立廟。

——《河南通誌》

注:趙俊生資料甚少,但在《商丘縣誌》花木蘭篇等古籍中均有提到。